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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车校长对着车大普,苦口婆心劝道:“我早跟你说了,别的人家里,被劫了也就劫了,也没人出声,怎么能就为你一家,要专门把官兵叫下来?”

  车大普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说:“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车校长又转过脸来,向他赔笑道:“他也是个懂事的,本来也不想惊动军队,小儿子抱走了,也就算了,只能认自己背时。可是牛牵走了,就吃饭的家伙都没有了。前几年收成不好,我这个堂弟本来就欠了一身债,现在牛也没了,实在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才来求晏营长做主。”

  他只说了声:“知道了。”

  车家两个人面面相觑,摸不透他是几个意思。他这几个月来,也剿过几次黄衣会。可黄衣会借地形之势,十分难剿。找炮兵连勘察过,角度刁钻,不适宜用炮,要是出动全营上山,又恐阎县失守。前月出动半个营,大受挫败,已不能再战。他几次三番去电团部,说阎县兵力太单,于战事上极感困难,请派支援。上头却回话说,现在订了休战协议,是政治敏感时节,阎县又是前线,若是大军开动,恐招惹是非。若无大事,就没有出兵名头。因此如今只能守住要道,每日派兵侦查。上山剿匪的事,一时半会儿是做不成了。

  最后还是车校长问:“晏营长的意思是?”

  他说:“我心里有数,替你留意就是了。”

  车大普马上便哭起来,拿手抹着眼睛说:“留意,等你们留意,我的牛都被他们杀了吃了。”

  他看着这个汉子,都做了父亲,还哭得这么可怜,只得劝道:“你这是被绑了肉票!让军队上去,你的儿反倒活不成,你别害了他!”

  车大普说:“我心疼我的牛呀!”

  车校长也骂道:“就你一个人的牛是牛么?别的人家里的牛,怎么没被拉走?”

  那汉子听了,捶胸顿足,恨不得撞死在地上:“我又做错了什么呀,官老爷!”

  他哭笑不得,只得说,牛总得带出来吃草,这几日叫巡逻的人往几个山坡上帮他看看,才把那汉子劝住了哭。车校长叹口气,说这人老婆在家,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几回,家里还有两个大点的,也不过十一二岁。晏甫良便责怪道:“我说车校长,你们同族的,也不知道接济点。”把黑锅往车校长身上一甩。车大乾早料到了军队不会为一个小孩出头,晏营长的做派也还是官僚的那一套,摆明了不想管这事。他本来还想叫车大普先出去,自己再求两句,又想到这姓晏的年纪虽然轻,但作风好似打太极拳。实在懒得再与他打交道,干脆带上车大普告辞了。

  再回到牌桌上,别的人还是热火朝天,晏甫良却顿生一种倦意来。他其实向来见不得老实人吃亏。然而也就是见不得罢了。再见不得,把头别过去,也就见不到了。于是又振作精神,专心打起牌来。只是这回没有心思说话,只看见眼前的的牌骨碌碌滚来滚去,那牌面上的筒子,就像练枪法用的靶一样。他想起自己初入军校那阵子,才十五六岁,总在操练场上听教官训话,那时常听着听着就走神,看到边上有飞虫、猫儿之类就心痒。台上是个照本宣科的教官,来给他们做精神教育,在那里文绉绉地说:……是以国家养兵为民,诸君有志从戎,殊堪嘉尚。他这么想着,从牌桌上一抬头,正看到墙上挂着关二爷的像,是庇佑他们武德的,民十一年从关帝庙里翻刻而来。那个教官的话,竟好似还回响在耳际:愿诸君齐鼓爱国同仇之气,壮振武兴邦之心。三军一志,举国蒙庥。正中央是大帅的戎装肖像,他还时时留心有没有挂歪。按规矩,原来还要悬挂大总统训令的。他心想,真是该死,怎么搞的,竟然没挂上去?

  要是真替那被牵了牛的汉子出头,又会怎么样呢?指挥官必须顾全大局。不要说是为了牛,就算是为了那个小孩子,他也不会派兵出去。他忽然想起自己打死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乱党”。他那时还没上战场杀过人,连“枪毙”都没学过。他还记得那连长把他叫来,说抓来了一个“乱党”,让他去枪毙。这事本来轮不到他,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但也只好把枪拿起来,到后院里去。完事后,回到营房里,才发觉自己腋下皆是汗,背上也湿了。直到那人死,晏甫良也不知道他作的是什么乱,结的是什么党。也是那些年人命如草芥,往往是随便扣个乱党的帽子,就把人处决了。

  他虽然想往上爬,但一路走来,卖力办事,小心奉承,知晓自己位置,不逾矩,才能得上头一句“骁勇干练”,给他一个营长做。他既没有特殊的背景,也没有出得起“运动费”的身家,二十四岁坐的这个位置,已是许多人一辈子望到顶的地方了,所以格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政治上的事,他虽然也留心,但总是不能弄得十分明白。他想,大总统训令,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呢?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谢葱子叫他:“晏营长?”

  他麻木地从垫子下抽出钱来,有人得意,有人咒骂,卫兵小陈也走不动步子了,干脆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牌,他看到小陈胳膊底下夹着张报纸,便想起《东南新报》骂他的那些文章,都刊在一部叫《乱世风情》小说的连载旁边,他还顺带着把第二十二回到第三十七回都追完了。早知道那台铸字机那么贵,当初就该捡些不值钱的东西砸。骂他的字眼,多看几次,也好像没那么刺耳,好像骂的不是他,而是某个虚无缥缈的晏营长。他还是听惯了别人叫他晏副官。就像从前跟着旅部在别处驻防时,每回上到司令部里,做跑腿的活儿,长官太太们就一口一个“晏副官”地唤他。他有一回听见有人偷偷问,这是哪个副官来着?别人告诉她:是长得好看的那个。他听了心里就有几分得意。几个长官在不远处钓鱼。旅长苏镜山的三姨太也弄了一杆,专心钓着,其余的坐在小椅上,摇扇子,夏天午后,好容易有一片不晒人的地方。他记得苏镜山那留着长辫子的年轻三姨太,把钓竿一扬,只钓了一片水花上来,又急又恼,鱼钩荡来荡去。他手疾眼快,捉蝴蝶一样把吊钱抓住,说:“三太太别动,当心鱼钩挂到身上。”然后又从饵盆里捉一只红虫上来,给她把饵重新勾上去。她连忙闭上眼,冷冷地说:“我最怕这些虫子了,你快点挂罢,好了同我讲。”却又偷偷睁开一条缝瞄他。他不禁笑了一下,随即察觉许多双眼睛盯过来,便马上板起脸,手扬到额角,朝她们敬个礼就告辞。日色下这些花花的绸缎,懒散的女人,都是他够不着、也不能碰的。

  可是如今也快了。十里庄刘家的姑娘,是叫金元来着不是?找了算命先生看过,说她有三十年的旺夫运。要是今年东南的战事能了结,他就回去把事办了,到时候把她接过来,也会有一顶跟在他马后的轿子,里面坐着他的营长太太。想到这里,他又朝谢葱子觑了一眼。她那一对纤长秀气的眼睛,好像没睡够似的,怏怏地半垂着。脸上别的部分,也都很精巧,瓷雕一般。那位刘家的金元姑娘长的会是什么模样?他那位北方老家的未婚妻,可千万不要是个裹过脚的。原本前年就该回去娶她,谁知前年要打仗。去年——去年更不必说,打得天昏地暗。如今他当了营长,马上就要有钱了。虽然赌钱输了不少去,但这些年还是存了一些月饷,能时常给家里寄点钱和东南的物产。他再多干个几年,说不定就娶得起她这样的女人了。谢小姐是知道他在看她么,否则怎么忽然瞥他一眼?要是有个她这样漂亮的媳妇儿,谁搁在家里心里踏实?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满脑子他的营长太太。

  不觉已经夜深,听得窗外的春虫声,一阵慢一阵紧,老鞠也打起呵欠来,谢小姐和黄副官倒还端坐着,只是都一脸兴味索然。没有敌情的日子,驻防就是这样的空虚无聊。不仅是他,就是那些最底下的兵士,也没有事做,只是干等着粮饷发下来。白天出完操就睡觉,晚上就摇骰子、推牌九,他也不禁止他们玩这个,因为总好过他们去抽大烟、调戏妇女。他不知怎的又想起白日里那个新来的洋人来,对谢葱子说:那个美国佬,好像还读过大学。

  谢葱子问:“什么学校?”

  他说:“什么美国康奈尔学校。”

  她一听,只说:“是个外国名字。”就不往下讲了,他还有点失望。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洋人的面孔,不知怎的竟很真切。那人话不多,有一种冷傲的架子。车家那个跪在地上的可怜汉子,到底还是有些搅乱了他的心神。把牌“啪”的一声放倒,今日牌桌上的功课就算是结了。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掏出一根纸烟,含在嘴里,低头划起自来火来。愈是在这种夜半人静时刻,愈容易生出青年人虚掷光阴的懊悔。他暗自想:明日非得早一刻睡觉不可。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再流连一局的功夫,大半个夜又过去了。


第4章 内森·内特尔顿(2)

  【内森·内特尔顿】

  内森被一阵持续的驴叫声吵醒。他躺了一会儿,叫声没有消失。他挣扎着去摸闹钟,就着透过窗帘的微光看了一眼。不到六点。他决定起床。

  起早床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他在圣约瑟时已习惯了早起,因为得去上第一节课,还要做去教堂做晨祷——虽然他在美国也并不总是去,但既然成为了教员,就得给学生做表率。他做了一些简单的体操,还有俯卧撑,然后想,得想个办法洗澡。和很多人一样,他习惯了早上洗个冷水澡。但这里显然是没有淋浴头的。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听从圣约瑟文理学院院长福德姆的话,带一顶阿贝克隆比 & 费奇(Abercrombie & Fitch)的折叠式浴缸过来。“否则你会长虱子,”福德姆说,好像他亲自来过中国的乡村一样。“在头发里,一捏一个响。”

  但是去哪里才能搞到一顶阿贝克隆比 & 费奇的折叠式浴缸?也许只有福德姆知道,因为文理学院院长是过惯优裕生活的人,他或许以为去阎县就像去非洲猎狮。

  吃早饭的时候,他想起昨晚梦见了康奈尔。他知道自己怀念它。在第一封从上海寄往新泽西的信中,他就告诉罗伊·阿什顿,“我怀念康奈尔。”那时他住在自己的公寓里。等待阿韦做晚饭时,他一般会在桌前看报或者读信。有时他会外出散步,但总是有本地车夫凑上来,问他要不要坐黄包车,以至于他说得最熟练的中文是“不要”。最后他往往都无法拒绝,只能坐上一辆。还没有摸清行情的时候,他有一次曾给了拉车的苦力三个中国银元。后来他才知道那顶多要三十个铜币。在赢得了“容易被骗的外国人”的名声后,他学会了改去圣约瑟的后山散步。晚风很大,必须时不时用手按住帽子顶,否则帽子就会被风吹走。长满青苔的石碑和褪色的红纸碎片显示着那里有许多坟墓。罗威尔曾告诉他,中国人总是用成片的荒山作坟地,这使得开垦新耕地十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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