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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我打算在本地找。我在上海的时候有一个中国仆人,叫阿韦。不过我没把他带过来,你知道上海人的,他们不愿意离开上海到乡下去。”

  米尔斯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的话,他们的女佣可以来帮他收拾房间。他表示这就足够了。和别的西方人不一样,在上海的时候,他也只有一个男仆和一个洗衣的女佣。一个单身汉用不着太多仆人。“不过我想也没有太大区别,一个房子里有没有女主人才会大不一样。”

  米尔斯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在压抑着一个已经到了唇边的笑。这位伊利诺伊州的医生把烟头在窗框上摁灭,舔了舔嘴唇,看着烟头,又看了看他:

  “老实说,我们都觉得她拒绝了你其实是件好事。”

  有好几秒钟,他什么也没说。这太过了,他没觉得自己和米尔斯的交情已经好到能谈论这个的地步。但他也不禁感慨,他们的事在传教士的圈子里到底传得有多沸沸扬扬,以至于连阎县的医生都有所耳闻。

  见他没有作声,米尔斯连忙说,“我也听说,只是听说——她最近过得挺不好,没有以前那么爱社交了。”

  他干笑了几声,说他认为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他并不想再评论她。米尔斯有些失望。但我理解,他说。我完全理解。我想凯特还认识一些人,如果你感兴趣,我们会很乐意把你们介绍认识认识。

  “谢谢,不过不必了,弗兰克,”他果断地说,将烟掐灭。“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害羞的人。”

  米尔斯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他一个人。黑夜的影子一道一道滑进来,阎县宝蓝色的夜空上贴着一枚澄黄的月亮,让他想起一些温柔明亮的独立日的夜晚。他把煤油灯点起来——这里是没有电力的——然后对着地上的行李失神。他把家人的照片拿出来摆在五斗橱和书桌上,先是母亲和父亲的,然后是穿着戎装的艾德温,还有约翰和贝蒂。在贝蒂的那张照片里,她还抱着她那条名叫“王子”的苏格兰牧羊犬。那是她多大的时候,七岁?还是八岁?然后他忽然想起来,要检视他在上海买的那几件瓷器。当时可能都买贵了,但所幸也没花多少钱。都没碎,他吁了口气。一件“大明正德年间”制的薄胎青花瓷碗,阿韦曾向他发誓那其实是“上个星期”制的。但他其实并不在意那是不是古董,只是觉得好看。他主要拿它当烟灰缸。

  他打算拿件睡衣出来,打开一个手提箱。最上面码着几本书,是他在圣约瑟教书时用的教材。卑尔根和卡德维尔编写的《植物学入门》,还有他自己参考用的《剑桥植物学手册》,一本厚厚的《华英指南》——他失败的中文学习的见证,想必是阿韦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打包进去的。他随手翻开,发现上面有些自己誊写的汉字。他这才想起来,他确实曾尝试过努力学这门语言。衬衣之间还夹着一份《浙江省植物名录》和一本《科利尔》杂志。他把几个装领子的盒子拿出来,底下还有一个长方形盒子。

  他把盖子拿开,里面是厚厚一沓信件。好几封是罗伊·阿什顿的,因为翻看太多次,折痕已经很深。他再往下翻弄了几下,一些鼓鼓囊囊的信封,贴着五颜六色的中国邮票,从广州寄来。他隐隐约约闻到香味。那些信是她写的。她会往信纸上喷香水。

  他顺手将一封旧信抽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字迹:

  最亲爱的内特,请不要忘了,你在”阳光地带”号上对待我的方式就像对待一个站街女。

  他立刻把信塞回信封,把信封塞到那沓信的最底下,把盒子塞回箱子里。又收拾了一些东西,直到额头都微微出汗。他今晚喝了点酒,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了。事情都做完,便把灯移到床前,简单地祷告了一下,准备睡觉。他很少在睡前看书。角落里有一张中式的四柱床,带镂空雕花的顶和围栏。米尔斯家里的中国佣人已经给他把蚊帐挂好,早知道他就不特地从上海带蚊帐过来了。米尔斯是个很周到的主人。不过在这里是不要指望会有电扇的,也不要指望有弹簧床。床垫由有弹性的植物纤维编成,像张网一样,人睡上去就往中间塌陷。房里一股陈年木料和樟脑味,就像一个多年未开启过的小脚女人的嫁妆箱。在阎县的那些日子里,他渐渐将这种味道和月光联系在一起,就仿佛那是月光的气味。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气味,就算闭上眼,他也能知道自己在中国乡村的某处,而不会迷迷糊糊误以为身在纽约的哪个旅店里。何况还有春虫的鸣叫,细细的,像电流声般稳定。他微睁开眼,透过青色纱帐,房间里的家具物什就像中国皇陵墓道上的石雕,黑黢黢的,瞪着眼睛,一眨不眨。他困极了,不是那种在农场里工作了一天,或在纽约州八月炽热的阳光下打了一下午橄榄球后的疲惫,而是仿佛被阿拉伯之夜施了咒后滋生的倦意。他的四肢纠缠在缎面的被褥里,俘虏他的是东方湿润、陈旧、嗜睡的温柔乡。因为万物都在入眠,所以他也必须入眠。在沉入睡眠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阳光地带”号,又想到她坐在他身上,晃荡着两只穿着白色高跟靴子的脚。头等舱大厅里的电灯忽明忽暗,那个阿默斯特学院毕业生的脸惨白,就像扑了粉反串女角。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我也做不成。这几句诗闯入他的脑海,像水龙头里的水一般,自顾自流下去,流个不停。我是侍从大臣,一个适合给帝王公侯出游炫耀威风的人。

  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他的意识无声地附和道。我也做不成。


第3章 晏甫良

  【晏甫良】

  每日不到夜里三四点,晏甫良是不能合眼的。他自从在阎县驻扎下来,剿匪的事没干多少,打牌倒是一天都没有落下。那天晚上,县里的人又办了好些酒菜,有酱肉、酱鸭,熏鱼,红烧蹄子,卤牛肉,还有整整一只小肥鸡。他们平日里吃的肉菜,都是县里的士绅认捐的,十分丰盛,生怕一个没招待好长官们,就要被拘至营里挨军棍。因为晏营长虽说是来剿匪,其实比土匪还利害。先前黄衣会来抢过一轮的钱,他又要来收一遍,美其名曰“助饷”。还一来就占了车氏祠堂——那祠堂本是用作学堂的,现在学生也只能另寻上课去处了。他麾下那些穿蓝灰色北洋军制服,打绑腿、戴制帽的士兵们,把学堂里的板凳劈了当柴火烧,在中庭天井里做饭,熬猪油,烤年糕吃。堂屋里的桌子上,密密麻麻摆着祖宗牌位,上头拿金漆写着些名字,像是“车五六”、“车二百”之类,现在底下都养了鸡。祠堂大门的墙壁上,原本画着《囊萤映雪》的图样,如今也被人拿浆糊贴了层层告示。最新的一张写的是:城隍庙前戏台暂不许使用。

  把手下的兵安顿在祠堂里,他自己占了原先的知事府。虽然是有些不妥当,因为官长理应与兵士同甘苦。但祠堂太小,去了也是占连长们的地方,知事府反正空着,胜过去占民房。且阎县的地方官僚们,以徐文香为首,警局局长也好,税务官员也罢,都已不知去向,他担任维持地方治安,是这里事实上主事的人。再则还有个不住军营的好处,那就是每日早上的起床号吵不到他。晏甫良每夜抹牌事业大忙,白天是不到日上三竿不得起床的。操练的事,都由副官黄裕馨主持。他自己有次亲自上阵监督出操,结果因为没有睡足,两眼通红,把全营吓得如同见了鬼。他自己也有些顾虑,怕有人说他私设赌局,往上头告他的状。所幸他除了爱叉麻雀,打同花顺子以外,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嗜好,不沾烟土,酒量又好,难得喝醉。做了营长后,也不怎么逛窑子,和别的军官相比,确实可称秉性纯良了。

  阎县绅民们,因这几年东南战事频繁,地方不靖,许多都变卖了乡间的田产,搬到上海去住。留下来的人当中,管事的要数车氏族老、光绪三十年秀才车大乾。车大乾刚中秀才,清廷就废了科举,断了他的仕途。不过他屡试不中,初登秀才那年都已四十有一,其实也没有什么仕途可言。他既有一些家产,又不以种田为业,便安于在阎县做个乡绅,不往外头谋生计。平时除管理族中事务外,就是兴办学堂,捐修水井,作些文章。车氏是阎县大族,人丁颇盛,也不是个个都服他的气。但遇到政府或军队的人下来,往往还是推车大乾出来周旋。民国九年,上面来了人,把车大乾的学堂评定为“初等小学堂”。车大乾本人也得省长训令,被任命为小学堂校长。于是阎县之人,都改口叫他车校长。车校长被晏甫良的军队占了祠堂,没法奈何,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还得隔三差五去知事府说情,求官长早日剿匪,再把捐“助饷”的事往后移一移。充饷项的钱,阎县一时拿不出,但车大乾为了把样子做足,特地将学堂的小孩子拉出来,给晏甫良唱自己新作的《助饷歌》:

  官长功劳大如天,我们急急把粮捐。

  你不捐,我不捐,土匪来了死道边。

  几十张小口叽叽喳喳,唱得精神抖擞,沸反盈天。车校长甚为得意,问推广全县传唱如何。晏营长大为感动,马上下令:小学堂须认真上课,不得随意放假唱歌。车校长马屁没拍成,非常郁闷,晚上还得陪晏甫良叉麻雀。晏甫良私设赌局,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想换点现洋。原来他们的月钱都是拿军用票发的,贬值飞快,在外还不好流通。于是就想到了找本地有钱人开刀,输了就赔他们些军用票,赢了就要他们拿袁大头出来。士绅们明知姓晏的就是在强换现洋,有时还动手脚做局,却也都没有办法。晏营长翻了谁牌子,谁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作陪。

  这天吃过晚饭,酒饱饭足,晏甫良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站在门口往外瞧。已是暮晚时分,庭中四面墙围起来的一块天,现出一种蓝中透黑的寂寥颜色。晚风吹得屋后的竹林簌簌作响,檐下有几只蝙蝠,绕柱翻飞。一条黑色土狗朝门口溜来,四蹄刨地样的小跑,模样很矫健。这黑狗原本是无主的,头上有一撮很显眼的白毛,军队初来时,好多人想宰了吃,他觉得它可怜,便留了下来,养在知事府里。它也晓得每日天黑后,军官们吃完饭,总有些肉菜骨头剩下,所以到了时候就总来讨。晏甫良让它进到屋里,夹了只鸭头丢给它,又给了吃剩的几片牛肉。营附老鞠看到了,感慨说:“狗东西命真好!”黑狗把东西叼到角落里吃完,又摇着尾巴过来,前爪趴在晏甫良腿上,拿鼻子来蹭他的手。见他皱眉,便慢慢打了个滚,躺在地上,肚皮露出来,要人摸。

  他觉得稀奇:乖乖,这么一个狗东西,也会卖好。说起来,阎县的人,也同阎县的狗一般,不论是军阀来了,还是土匪来了,都没有好法子,只能就地一躺,听天由命。他还记得初到阎县时,他也才刚升营长。早前他的四营与皖军鏖战,把东南轰了个底朝天。上海红十字会的人来清理战场,都辨认不出炸烂的尸体,只能一律拿石灰深埋了,再插些竹杆作标记。战情刚缓解一些,原营长又调走了,说是要升到司令部去。晏甫良时任副官,年纪算轻,但资历不浅,又立过战功。于是由陆军总长呈请,经大总统批示,擢升营长,授为步兵少校。发了一套新的少校军服过来,又调来个炮兵连,让他打前锋,把队伍往北开,防御南下的奉军。他日夜行军,在临近阎县时,受黄衣会伏击。四营精锐之师,有四尊德国克虏伯大炮,不到半日就将那群乌合之卒轰得作鸟兽散。后来入城时,只见城门楼被枪弹打得如同蜂房,主街两旁的店铺,都还没来得及拿铺板封住,门前院里一张张木桌上,还摆着给黄衣会匪众吃的斋饭,筷子散了一地,几个没碎的碗里,又是米饭又是灰。会匪撤退时,把库房洗劫一空,放火焚毁茶厂衣庄数家,房屋十余间,又拉了许多青壮男子上山。他们走在街上,竟好久见不到一个活人。时任知事徐文香和阎县警卫局长一众人等,连夜坐汽轮逃跑。剩下许多无处可逃的百姓,只得躲到福音堂里。福音堂里有个外国人,穿一身棉布中国长衫,见到他们就浑身抖战,吓得半死,直嚷着让人把他的美国旗子挂起来。回过魂来后,自称姓米名爱石,人称老米,是个西医师,美国差会派来的,在阎县行医传教。晏甫良一见那面美国旗子,就心底一凉,因为这福音堂也让给他炸损了一角。所幸米医师除受惊外,并无大碍。又宽慰避难的百姓,说他们是官兵,已将土匪赶走,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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