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耽美小说网
站内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举报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那一瞬间他似乎能够看见晏眼里的痛苦。但他的痛苦和他的痛苦是同样的东西吗?他的忍耐和他的忍耐是一样的吗?他们各自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人类不能理解彼此的痛苦,或许永远不能。与语言无关。

  他尝试再次戒酒,并且不再让自己过于虚脱,然后奇迹般地,耳鸣和头痛消失了。于是负罪感也有所缓解,他依然和晏苟合,像动物、像野兽一样。晏总是没有办法留下来和他一起过夜,因为怕被人发现。有一天半夜,他浑身是汗地醒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楼下传来泼水的声音。他披上晨衣,下楼,看见晏蹲在天井的水缸边,一丝不挂,用舀水的瓢舀水,从头顶浇透自己全身,摇头甩开脸上的水珠,就像抖干毛发的狗一样。等他洗完了,他从身后抱住他。那时欲望已经褪去,只有肌肤相贴的念头。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他光滑的背部,手臂,他那和黑夜很相衬的头发,他身上的水弄湿了他。他想起晏问他的那句:你的心在谁身上?他想这或许就是他问他是否爱他的方式。肌肤无法表达爱意,人在这种时刻渴望语言。他希望他能像给卡丽写信时那样,像跟那些女孩们说话时那样。不要问我是否爱你,因为是的,是的,是的。母语像包裹身体的羊水,它允许人们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握住晏的手。他们的手指交扣在一起。然后他们的手指分开,晏从他的拥抱里挣脱出来,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那很可爱,也稍纵即逝。最后他独自一人站在静谧的天井里,梦游般漫无边际地想着。爱上帝,爱全人类,爱一个男人。想着那终有一死的命运。

  他兴奋地计算着去上海的日子,以至于近来都没有那么一门心思地扑在试验田上,虽然现在正是需要大量浇水和施肥的时候。天气晴好,刚施过肥的田地被晒暖,散发着一股氨味。每次看到各个教会学校的英文校刊时(它们总是每个月集中寄过来),他都会有些心跳加速,担心下一眼就会看到某个试验场抢在他之前培育出新棉种的新闻。没有人知道他的试验。看着那片棉花时,他觉得自己就像发现弗林特船长藏宝地的海盗,无人能分享他的喜悦。

  他在日历上一个个划去日期,将在上海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三天两夜,他打算见一两位老朋友(他没有将回到上海的消息告诉太多人),一些圣约瑟的学生,采购一些物品,将之前拍摄的胶卷送到照相馆里洗出来,还有,最激动人心的——要吃很多的冰淇淋。

  他很少再在试验田上见到晏,但那也没有什么所谓,既然他们晚上待在一起。不过有一天,他忽然隔着大老远看见晏骑着马过来。他们对视了一眼,晏警觉地左右打量了一圈,然后骑马走开了。他很快就会意,抄一条没人注意的近路,朝晏的方向走。他们在一个平缓的坡地下会合,晏将马栓在一棵树上,然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铡刀。他们没有说话,沉默地开始爬坡,晏走在前头,一路用刀砍去一些挡路的枝叶,或者停下来辨认记号。他跟在后面,不时伸手摘去粘在衬衣上的带刺的苍耳。有时他们会经过一些半圆形的中国坟墓,褪色的红纸屑散落一地,变成淡粉色,是祭祀的遗痕。在某个陡坡,路变得难走起来。晏侧过身,伸手拉了他一把。他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当手仗用,而晏不需要这些辅助;他的步伐矫捷,像嵌在地上一样稳当。终于,不知爬了多久后,他们似乎抵达了目的地。

  一望无际的大地展开在他们眼前,笼罩在一层轻纱般的淡烟下,壮丽而安宁。他可以看见农田,荷塘,还有纵横的阡陌,它们如同中国瓷器上开裂的纹理,带有一半人为一半自然造就的美感。更远处是阎县乌黑的飞檐翘角和破败的城墙。晏将手拢在嘴边,喊了一声。很显然,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听得见。

  然后晏抓住他的手,牵着他往树木深处走。

  他终于看见了晏要带他来的地方。一座被遗弃的寺庙。墙角下原来为摆放神像而垒高的土基已经空空荡荡,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床榻。墙壁被经年累月的香火熏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角落里传来一声威胁的猫叫,晏跺了一脚,喝了声,将那动物赶走,用刚才沿路收集的枝叶掸了掸灰尘,然后开始脱衣服。很快,晏就半躺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中面朝他分开双腿。

  他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解扣子。晏大声地喘息着,叫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听见他不是压抑着低吟。然后他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个疯狂下午,足以令他的脸红得没法回去监督试验田里的工作,以及让军官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无法骑马,并且嗓音嘶哑。完事之后,他们还在那个肮脏阴凉的地方温存了很久,那只野猫回来了,竖着尾巴警惕地巡逻,似乎想伺机夺回地盘。晏忽然告诉他,他的父母会叫他花猫。

  你的名字叫什么?他趁机问晏。

  晏依然不肯说。

  在他护送女孩们去上海观光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想到,他可以带他到上海去,开一个阳台面向花园路的房间,然后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那个下午在被遗弃的庙里所做的事,在那里没有人会留意到一个外国男人和他的情人。但是那样他就会成为他的阿韦,而不是这个专横的军官。他将成为他私人笔记里的某个“Y”,就像庐山的树叶或北戴河海边的贝壳,被展出在某个大学图书馆的特展里,作为一种中国岁月的纪念品,只有一种黯淡枯黄的、只残存于游记里的魅力。

  他们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做,他要收拾去上海的行李。那天晏穿了一件中国男人穿的长袍,而不是军装。打开门时他差点没有认出他来,因为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象过晏作为平民的样子。晏告诉他那天是洗衣的日子,他的军服都被洗了,还没有晾干。不要指望晏会帮你打包行李,所幸三天两夜用不了带太多东西。他向晏扬了扬胶卷盒。你的相片。他说。然后将它们装箱。

  那晚他们很早就分别,因为他必须要早点睡。他站在门口划火柴,将晏的火把点燃。

  “走了。”晏说。

  那晚他没睡好,总是迷迷糊糊地醒来。闹钟没响他就起床了。可当他一边擦汗一边等从上海来接他们的那辆长途客车时,他发现中国女孩们比他起得更早。她们穿着最好的衣服,很多似乎也激动得一夜没睡。而且产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当他和黄牧师劝说人们去参加观光时,只有十个家庭为他们的女儿报名。但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们发现观光团真的要成行时,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临时决定入伙。他非常艰难地借由张牧师向他们解释,汽车的座位和住宿的房间都是预先准备好的,没有办法临时增加太多人。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将人数增加到了二十一个。不过当一些本地人试图浑水摸鱼,让他们的男孩们也去时,他严厉地拒绝了:

  “不行,只有女孩能去。我们没法让男孩们住女生宿舍。”

  车挑着扁担,带来了一篮自己家的鸡下的蛋,坚持要阿比盖尔带到上海去,“送给先生们,”作为感谢。这时他听见汽车的喇叭声。长途汽车到了。

  在那片激动的混乱中,他终于找到了晏的身影。军官打着呵欠,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因为休战协议的限制,晏的军队不能持械进入上海,因此他派了那位姓黄的军官护送他们到交界处。女孩们争先恐后地开始上车,着急地呼唤自己的朋友,要坐在一起。

  “美国先生请你们坐汽车!”晏愉快地说。

  然后向他投来了一瞥,使了个眼色,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很快军官就假装并不太认识他,扭过头和别的人攀谈去了,因为迎着日光而眯起眼睛。他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挤进车里,开始清点人数。司机似乎听得懂一些英语。“好了,”他向司机打了个手势,那人回以明了的点头。

  他将头探出车窗外。阎县的景象向后飞逝,风擦着他的眼角而过,阳光被树叶割碎,交错投在他的脸上。终于,回到上海!他想要欢呼,仿佛已经闻到了乍浦路上面包房的香气。细亚麻床单已经铺好,电扇响个不停。他想念那浑浊的黄浦江水和轻快地穿梭的黄包车。进入上海时他们没遭什么阻碍。他原本有些担心他的手提包里的那把勃朗宁手枪,但没有人盘查。有时候,一张外国人的脸就足够了。那些中国士兵们不愿意惹麻烦。

  他们抵达美华女中时已经饥肠辘辘。正值暑假,学校里很空荡,但人们依然精心装扮了一番,以迎接前来观光的乡村女孩们。门廊上装饰着五色彩灯,在黄昏时会亮起,一面美国国旗飘荡在那栋漂亮的白色法式建筑校舍上。负责观光事宜的学校教师、年轻的拉尔森小姐站在门口,边上是几位高年级女生,都是在上海长大的美国侨民的女儿。他和她们一一握手。“我们都听说了你,内特尔顿先生。”拉尔森小姐说,毫不掩饰眼里的崇拜。“米尔斯医生跟我们说了很多你的事迹。我无法想象,那一定很艰辛——快进来,孩子们,你们一定、一定累坏了!”

  晚餐是冷餐会,女孩们很拘谨。但在开始做游戏后,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拉尔森小姐组织了一种“钓鱼”游戏。她将女孩分成了两组,用筷子做成鱼竿,铁丝做成钓线,将纸做成的“鱼”放在盆子里,比赛哪一组能在限定时间内钓上最多的鱼。

  “裁判准备好计时了吗?”拉尔森小姐问。

  “听候差遣,女士。”他捏着怀表回道。

  “那么——开始!”她说。

  阿比盖尔成了最出色的钓手。她的手又稳又准,毫不发抖,能精确地将吊钩扣到鱼嘴上,这使她的组获得了最后胜利。不过最后两个组都获得了巧克力作为奖励。那晚阿比盖尔十分兴奋,就连那过长的刘海也没能遮住她眼里的快活。他从没见她这么高兴过,仿佛换了一个人。游戏结束后,拉尔森小姐带女孩们去女生宿舍休息,她们今晚要早一点睡觉,因为明天要很早起床,去参观外滩,商务印书馆,豫园,然后参加中国的妇女联合会组织的茶会。

  他看了看怀表,和姑娘们道别。虽然学校还有很多舒适的房间,但他决定去原来的邻居、那位经济学教授家里过夜。他叫了一趟黄包车——他几乎都快忘了怎么跟黄包车夫打交道了。黄包车拉着他,一路小跑。夜色深沉,晚风温柔,路旁的悬铃木下停着成列的轿车,宴会的声音隐约飘来。那是德国人的房子吗?他向后扭过头,费力辨认,觉得恍若隔世,仿佛他昨天才离开这里,而阎县不过是一场梦,一个幻影。他已经有些忘记了上海的道路,因此当车夫告诉他已经到了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没有认出来。院门开着,一个仆童一眼认出了他,麻利地接过他的帽子和外套。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为他做过了。院子里一切如故,有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来顶一下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
自愿赞赏网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您的支持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赞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