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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逐渐升起的日头下开始缓慢爬坡，队伍后方的士兵嫌他们走得太慢，不停地催他们快走。在经过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前时，他们不得借助软梯。有些女孩们畏高，不肯攀爬，这令士兵们非常恼火，差点动粗。终于，最后一个女孩也被连推带抱地送上来了。他忽然听见有个女孩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循声看去。一个士兵的衣服乱了，外套下露出两条红色带子。那个士兵似乎也发现有人在看他，转过身来。那人的外套敞着，应该是刚才抱女孩们时嫌衣服太紧而解开的。士兵的胸前用红布交叉绑着，上面用墨水写着很多奇怪的符号。 那个最先发现异样的女孩企图逃跑。“救命啊！”她尖声喊道。“土匪！” 那个露陷的土匪恼羞成怒，将她压在地上，从地上用力抓起一块土，塞进她的嘴里，她的脸因窒息而青紫。一片混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他已被面朝下按在地上，有人跪在他背上, 刀尖抵着他的颈动脉。他在草根的缝隙里看见女孩们被逐个抓住，匪徒们用麻绳捆住她们的双手和脖子，绑成一串，如同集市上的牲畜。为了避免以一种更难受的姿势被绑着，他顺从地伸出双臂，让他们从前面用绳子缠住他的脖子和肩膀。 这时忽然响起了枪声。一声，然后是再一声。他以为他们就要在这个地方被枪决，不由自主地闭起了眼。但枪声是从下方传来的。 他趁机偷偷往下瞥了一眼，看见了树林中的军装，似乎有士兵正在赶来。那个蓄须的土匪踢了他的头一脚，让他趴在地上。交火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如同新年的鞭炮一般。他的眼睛因进了砂石而流泪，视野一片模糊。只能听见女孩们呜咽的恳求和土匪凶狠的咒骂。他艰难地别过头，看见土匪们用刺刀指着几个女孩，强迫她们站成一排，站在悬崖边缘，让军队不要继续开枪。 “叫他们不要打！”为首的匪徒威胁道。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们哭着乞求道。 军队停火了。但土匪们借着人盾的掩护，继续往下射击。忍无可忍的军队再次开枪。有些女孩甚至试图朝军队下跪，但因为和别人绑在一起，没法跪下，只能拼命做出磕头的动作。 枪声再次停止，传来一声怒吼，然后是几句喊话。他第一次听见晏的声音这样嘶哑，以至于一开始他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他。 为首的土匪回了几句，然后有人揪着他的衣服，命令他站起来，站到最前面去，让下面的人能看得到。那个人用枪管顶住他的后脑勺，告诉军队，如果他们敢继续进攻，他们会就在这里枪毙这个美国人。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下面的情况，就被迫转过身，继续向山上走去，全程都被枪指着脑袋。不知道走了多久后，他们稍作休整。匪徒们从腰间抽出小刀，将女孩们的衣服割下一角，塞在自己身上。他一开始没看明白那是在做什么，但很快明白了他们在做记号。他们会凭借衣服的布料和纹样来辨认这些女孩。当一个土匪将那块碎布塞进自己身上时，就意味着身穿这件衣服的那位女孩是他的了。然后他们被迫继续赶路。天气炎热，他们从早上至今滴水未进，最终抵达匪徒们的巢穴时，已经近乎虚脱。有人拿刀将他的绳子磨断，但女孩们一直被捆着。他被带到一个幽暗的山洞，关进一个木制的笼子中，看守丢给他一件臭烘烘的长衫，好像曾经被无数人穿过，让他换上。 他想起了腰间的那把勃朗宁，他一路上时时留心，没让它掉出来。他将衬衣解开，露出胸口，手脚并用地要看守背过身去，不要看他更衣。他的看守被说服了，有些害怕这个外国魔鬼多毛的躯体。而且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逃跑的风险。那人将笼子锁上，将他独自留在里面，转身面向角落。他小心地迅速将手枪抽出来，塞进笼子和地之间的缝隙里，然后才开始艰难地更换衣服。换完后，他们将他的衣物都收走了，给他搜了身，并且满意地找到了一些钱币。没过多久，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来视察了他的处境。那人很高大健壮，似乎比他还高，身边有一个萨满模样的人。 他被从笼子里放出来，被要求跪在地上。这时他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刀，朝他走来。 他浑身汗毛竖起，开始拼命挣扎。“不！”他下意识地叫道。“求你！”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头发就被削了一大缕下来。他原本以为那是索要赎金时的凭据，但剃刀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他的金发太招人注意了，他们要把它剃掉。
第17章 晏甫良（8） 【晏甫良】 苏镜山来了。晏甫良刚把电报拍去，称“美教士内道顿遭绑，同行幼女二十一人被掳”，陆军第五混成旅就开往阎县，苏旅长亲自坐镇指挥。大兵压境，将黄衣会所据的丁火山团团围住。上海美领馆已致电大帅，请其“速救美教士”。大帅对此极为重视，据说预备再调一个旅过来。阎县士绅也出了力，将一处宅院腾出来，为军队充当临时指挥部。晏甫良扣了扣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进去，见里面已满坐着高级军官，还有两名外国人。一名是上海领馆特使，另一名为内地会美国教士。此人民国十年曾被匪绑去，受困两月有余，颇有些经验，又精通华语，因此受领馆委托，来与中国官场交涉。 他将帽子取下，敬了个礼。许多双眼睛便望住他，他不免有些头皮发麻。苏镜山没叫他坐，也没介绍他的名姓官职，只说：“这是我负责剿匪的部下。”显然是说给那两位外国先生听的。那位特使听不懂，由人翻译后，向他稍稍点头。那位教士倒还客气，起身与他握手。 苏镜山说：“官吏不可依托，是我国家之耻。” 他知道骂的是他，忍而不言。又遵从苏镜山命令，将美教士被掳情事汇报如下：陆军第五混成旅步兵二团四营上尉营附鞠雄才，受贿辱职，本拟解送司令部，由军法处查办。孰料其乘夜畏罪潜逃，防军全体出动，极力搜捕，现已将其通缉。适逢美教士内道顿一行回阎，因局势颇为动荡，电话上海学生梅应虹，请其通知教士，暂不回阎。两日之后，虽尚未将鞠雄才抓获，但局势稍定。便令黄裕馨拍电上海，告知教士，于次日午前十一时于朱家桥等候，营长将亲自护送其回阎，以五色旗为号。谁知抵达朱家桥时，只见空车，人踪全无。后于距主路十余米处草丛中寻得男尸一具，头盖骨破裂而死。经查实为上海美华中学司机陈允生，青浦人，年三十一岁。又根据脚印及草叶痕迹，判断有四十余人向丁火山方向行去。军队追击之后，与匪遭遇，匪均着与防军一致之军服，自称黄衣会。当即与其交战。匪徒穷凶极恶，以幼女为肉盾，逼迫军队停火。又挟持教士，扬言军队若不撤退，当场将其枪决。军队遂被迫退兵，未致人员伤亡。 他一口气说完，唇焦口燥。军官们双臂抱胸，沉思不语，有个打了个呵欠。 苏镜山说：“当日匪徒已派人传信过来，愿意开展谈判。我军也紧密搜索，做好战斗准备。还请转告贵国领事，暂时不要干涉。” 那位特使回了几句，一位会说英文的年轻军官翻译道： “他说，停泊在上海港口的美国军舰，认为有保护本国侨民之义务，必要时可向内地出兵。” 晏甫良听见这话，十分情急，张口就反驳道：“无理要求！” 苏镜山说：“你闭嘴。” 两方又交谈了几句，最后那位教士说，如果人质们不能在半月之内出险，领馆会很愿意提供援助。随后便告辞了。送走了外国人，苏镜山又让其余军官也解散，只把他留了下来。 他连忙对苏镜山说，外人军队进入内地，势必要掀起巨澜。舆论定会说，本国军阀，只会内争，不能御外。请苏旅长务必劝告美国领事，不要派兵入阎。 苏镜山说：“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把人救出来！” 他只好说，是他办事不力。苏镜山听了这话，反倒更来气，斥道：“你若得力，何至于此！” 他没有作声，等苏镜山发完了火，才接着说，自己难堪重任，听候处分。只是眼下救人要紧，还望苏旅长再宽裕些时间，让他好做安排。只是说到作战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武。因为那日黄衣会派人来，说不许进攻—— 苏镜山说：“这我早就知道了。气焰嚣张！” 他硬着头皮说：“——若敢采取任何军事行动，就要杀害人质。苏旅长，我与杨小妹打过不少交道，这娘儿们极为歹毒，据说是一年轻女子，又有人称是半老徐娘——” “我问你这些了吗？无关紧要的事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然后睁开，看见苏镜山抽出纸烟来，正在点火，余怒未消，一边又问他： “我听人说，这几天，有个女人在县府里。你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了一想，只说是自己轻率。 苏镜山道：“你向来喜欢沾花惹草，贪一个’乐’字。先前在那个谁的手下，你是上过当的。” 他连声诺诺，没提谢葱子的名字。 那天夜里鞠雄才突然逃跑，他向来还算沉着，这回都有些手足无措。原本打算让人拍电报去上海，叫美国人暂时不要回来，还是黄裕馨提醒说，电报怕来不及，赶快想办法打电话，他才如梦初醒般，叫黄裕馨去找电话机器，又到处询问，才找到了梅应虹家的号码。只是他们全营出动，极力搜捕，第二天还是没逮到鞠雄才，阎县人心惶惶。谢葱子找上门来几次，脸色惨白，说鞠雄才这个亡命之徒，要是还躲在阎县里，恐怕早晚要找她麻烦，想请求军队保护。她这种堂子出身的，最会一种缠人的本事，他实在打发不走，只好留了她一阵子。所幸她后来还是走了，否则真要碍着他办事了。不过这些事的前应后果，他既然从未向上头报告过，现在也不必让苏镜山知道。免得苏旅长又要骂他治军不严，管教无方。 苏镜山到处找烟灰缸，一面问他谈判的事准备得如何。 他回道：“准备好了，苏旅长。” “什么时候去？” “明日一早。” “就你一个人？” “他们只要我去谈，别的人都不肯见。” 苏镜山把烟灰一掸，说：“那就去。要什么条件，跟他们谈。” 美国人一行被绑当日，杨小妹就派了人来。那匪徒知道有洋票在手上，军队不敢轻举妄动，胸前绑红带，大摇大摆地进来，身上带有一封杨小妹的信，说首领要见晏营长，只许晏营长单独赴会，不得携带武器，也不许派人跟梢，否则就将肉票“先斩脚，后斩首”。 晏甫良接过那封信一看，只见四个角各写一个“煞”字，又斜写了一行话，连起来原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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