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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是K。”

  那人又画了一个“Q”,然后是“J”。

  “看起来你的扑克牌没有少打。”他有些失望地总结道。

  不过晏很快又画出了一些其他字母,例如P和L。他发现他认得一些字母,例如他知道“N”是“北”的意思,但十分零散。

  然后又再次回到演哑剧。晏闭上眼睛,做出打鼾的声音。

  “睡觉。”他说,这很明显了。

  学鸟叫,学各种动物的叫声。猫叫。晏吹了一口气。

  “抽鸦片?”他说,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夹在手中,做出吐烟圈的姿势,询问地看向晏。

  那人摇了摇头,示意他靠过来一点。然后晏往他颈间轻吹了一口气。那气流带着一股湿润的烟草味,令他的脖颈微微作痒。他感觉耳朵发热。

  “风。”晏说,挥了挥手,像在挥舞一面不存在的旗帜。

  “风。”他下意识地跟着说道,还没从晏刚才的举动中回过神来。

  “再说一遍。”晏问。

  “风。”他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发现晏在盯着他。

  “你听得懂。”军官说。

  他强作镇定地看着前方,假装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早就知道你听得懂。”晏说。

  他这才意识到晏刚才在诱导自己。他露陷了。他的心怦怦直跳,脸也开始发烫。你为什么不说?晏问。为什么?因为他一紧张就口吃。因为他从来都学不好外语。因为去说不是自己母语的语言就意味着要展露弱点,而他不想展露弱点,尤其是作为一个在各个方面都更优越、更体面的人。他不想出丑。

  “你说得来吗?”晏又问。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把嘴巴闭上。但是晏不依不饶。“你说得来,”中国男人放慢语速。“说不来?”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几乎捏在一起,比划出了半英寸的长度。

  “一丁点儿。”晏很快会意。“说得来一丁点儿。”

  但他依旧不想开口。而晏看他的神情,就像看着一台高价买来的、但不愿报时的自鸣钟。

  几天后的早上,晏没有来护送他。直到中午,都没有军官的踪影,他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午休的时候,他照旧独自一人站在荒地里抽烟,正午的太阳一刀刀地割着他的后颈,他的腋下和背后都已经汗湿,衬衫黏在身上。就在这时他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晏手里攥着马鞭,在没过膝盖的杂草从中朝他走来。军官一边把腿从草堆中拔起来,一边跟他打招呼:

  “内先生,你好吗?”

  他想他那时应该是一时冲动,一定是他的冲动又发作了,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毫不费力地开口,用中文回道,“我很好,您好不好?”

  晏笑了。“托您的福,我也好。”

  显然,他听懂了他说的话。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曾经那么害怕。害怕自己的口音会被嘲笑,害怕人们听不懂他磕磕巴巴的、语调奇怪的中文。他开口说了。他没有犯错。他没有出丑。

  晏指着他指间的烟。这个怎么说?军官开始给他出题。他记得中文里管这个叫香什么。香什么?——焦油,他甚至记得“焦油”,可他不确定这个应该叫什么。

  他想了很久,最后十分谨慎,但满有把握地告诉晏,这个叫“香蕉。”

  天气开始变得酷热。回到家后,米尔斯家的女仆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他上楼,脱去汗湿的衬衣,把椅子拖到窗前,打开窗,赤裸着上身坐下,靠着椅背,漫无目的地抽起了烟。晚饭的时候,他们热得不得不把桌子搬到中央的院子里,然后米尔斯太太就对他说,“内特,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庐山避暑,对吧?”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到传教士们放暑假的时候了。一般来说,每年整个南方的不同教会都会聚在一起开集体会议,顺带避暑。那是传教士圈子里最重要的社交事件,很多人在那里待了两个星期就订婚,第二年就能带第一个孩子过去了。去年似乎是在北戴河,但他没有去,因为他和罗威尔要忙试验田的事,走不开。

  他告诉他们,他没有暑假可言。“只要试验田里的工作需要,我就得待在那里。”

  “可是所有人都会来。”米尔斯太太说。

  “你打算整个夏天都待在这里吗?”米尔斯说。“我打赌这里不会比上海凉快多少。”

  他想了想,告诉他们,也许他会去一两次上海。

  “那你能帮我们个忙吗?”米尔斯说。“上海的美华女中给我发了信函,他们邀请这里的女人和女孩们去上海观光。这件事本应该是凯特去做的,但考虑到我们要去庐山,这事可能做不成。不过,如果你能替我们带这些女人们过去,也许我就能答应他们。”

  “当然,没问题,”他一口应允。“我会很乐意护送她们过去。”

  那天他在楼下待到很晚。近来他都是如此。楼上的房间过于燠热,于是他宁愿在天井里看书。米尔斯披着晨衣从楼上下来,在抽屉里寻找什么。小婴儿在楼上哭泣,她最近长了痱子。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庐山吗,内特?”米尔斯一边翻柜子,一边问他。

  他从书上抬起头,说自己实在走不开。

  “那你就得一个人呆着这里了,”医生说。“只有你一个人。你行吗?”

  他告诉米尔斯没问题。医生上楼去了后,一楼只剩下他一个人,静得能听见积水从檐角滴落的声音。他坐在中庭的天井里,仰头看了看深蓝的夜空。燠热。他感觉到手臂上渐渐传来微微痛痒。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被蚊子叮咬,虽然那依然很恼人。独自坐了一会儿后,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里。如果米尔斯一家走了,他忽然意识到,他就会成为阎县的唯一一个外国人。唯一一个不会说中文的人。这个念头让他惶恐。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发电报。他翻出行李箱,找一本打算看的书,就在那时他翻到了那台柯达公司的相机,还完好地装在皮匣里。这是晏拒绝了的贿赂。

  他打开盖子。它依旧如同崭新。事实上,他几乎没有怎么用过它。被艾德温责备后,他就把它放到了箱子底,用不常穿的高领毛衣盖住,就像是遮掩一桩丑事。上一次给它装胶卷,还是大三那年的春季。他和罗伊,李,还有同宿舍的男生们心血来潮,决定要去拍几张“特别英俊”的照片。那是伊萨卡的早春,大朵的紫色玉兰花绽放在枝头,花瓣指向天空。他们装腔作势地交叉双臂,凝望远方,又或者双手背在身后,靠墙站着。还有人坐在台阶上,假装在读报纸。我们两个应该照一些合影,罗伊忽然说。就你和我。他们错开来坐在台阶上,罗伊坐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故意把手塞进他外套的翻领里。“停下,”他笑着说,努力别过头。最后那就定格成了照片里的样子:罗伊咧着嘴直视镜头,他歪着脑袋看罗伊。然后他们又照了一张常规一些的: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并肩站在一堵爬满常春藤的墙壁前。

  他记得那张照片。年初的时候,为了办前往内地的通行证,他急需一张自己的照片。在翻箱倒柜半天之后,他只找到他们在爬满常春藤的墙壁前的那张合影。他对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那半边裁了出来,让人们把它钉在那张通行证上。裁开那张相片时他感到有些惆怅,但似乎没有那么深刻的苦涩了。因为要参加教会举行的培训,他没能做成罗伊的伴郎。他出发前往中国前的一个星期,罗伊独自到朴茨茅斯来看望了他。到了上海后,他也一直和罗伊保持通信。不过他没有告诉他卡丽的事。罗伊说,弗洛伦斯不想要孩子。有时罗伊又来信说,华尔街的股票疯涨,他躺着都能赚到钱。他也有些跃跃欲试,想让罗伊帮他买几支,但他手头没有钱。罗伊告诉他,他可以借钱去买,就像他自己在干的一样。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冒这个险。

  后来罗伊承认弗洛伦斯流产了两次,他想要让她不再和那群朋友混在一起,但没能成功。而且弗洛伦斯太能花钱,经常让他感觉捉襟见肘。她的兄弟对他也很警惕,所以她的娘家不愿意资助他们。“一切都有代价。”罗伊在信里写道。“有时候,婚姻生活是一种折磨。”

  那是1924年的圣诞节,他们最后一次推心置腹地通信。在那之后,只有一次简短、仓促的问候。他们彼此都很忙。

  相机盒里还有几卷没用过的胶片。他把其中一卷塞进相机,合上盖子,发现它还能用。他忽然想,也许他可以拍一些照片——等他护送女人们去上海的时候,他可以找间照相馆,让他们帮他把相片洗出来。这个念头令他振奋了一些,因为他知道他有了一项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一件当米尔斯一家走后,能让他在阎县不那么寂寞的事。

  他站起来,捧着相机,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坐在“懒汉俱乐部”招新会的那个下午相比,他变了,虽然他也说不上是哪里变了。他头发的颜色变深了,没有以前那么金,而是一种搀着褐色的沙棕色。脸颊比以前消瘦,下巴的轮廓变得凌厉起来。他的羞怯与温和也慢慢褪去,变得更尖锐,更有攻击性。圣约瑟给了他康奈尔所不能给他的权力。东方给了他白男的负担。从每一个拥吻女孩、抚摸她们肩膀的时刻,每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黄包车上的片段,每一个告诉阿韦坐下的瞬间开始,向未来汇聚,累积成今天的形态。一位绅士,一个主人。他将相机举到胸前,低头看着取景器中的自己,按下了快门。那令人痛苦的、充满自我怀疑的少年时代终于结束,他已从男孩成为了男人。


第13章 晏甫良(6)

  【晏甫良】

  福音堂门口闹哄哄的,原来是美国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照相器,指挥小孩子们站成一排,要给他们照相。拍到一半,小孩子就跑了,只好绕到福音堂后头去,拍砌砖的工人。伙计们都打着光膀子,正在干活,看见内先生,都笑而不语。福音堂最近在起花园,晏甫良也来看热闹。人群里有个穿棉布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他看着眼熟,别的人便告诉他,这是车大普家的女孩,现在别人家里做工,替东家带小少爷,边上的是她的弟弟。仔细一看,她果然两手扶在一个穿得很阔气的小男孩肩上。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竟然带起孩子来了。

  还有一群小孩,正在敲盆救鸡,把盆子扣在小鸡崽身上,拿棍子一顿乱敲,结果木盆一揭开,鸡崽还是一动不动的。棍子掉在地上,车家的女孩子捡起来,要递给小少爷玩,那男孩却直往盆子里钻。她拗不过他,索性自己往盆子里一坐,双手牢牢把住盆沿,不许他进来。别的人看她坐在盆子里,便笑话起她来,她自己也笑,一条长发辫,在脑后拿红绳扎得紧紧的。美国人见状,便捧着照相器对着她,然后低下头按快门。这时小少爷流涎了,车家的女孩只好赶快从木盆里出来,抽出帕子给他擦。她自己的那个小老弟,痴痴地站在一头山羊边上。美国人见状,仿佛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急忙捧着照相器一阵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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