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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他没法奈何,叹气道:“他资历老,又是行伍兵,从我在营里做副官起,就没服过我。”又劝道:“你又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气,非要跟他死缠到底?”

  她一听这话,又摆出要死要活的姿态来:“什么天大的气?姓鞠的昨日那么凌辱我,你说我受了什么天大的气?”他便反问她道:“他得逞了么?”又说:“换做别人也就算了,这样的事,你在上海不应该是见得多了的吗?”

  话音刚落,他就见到她那双秀目里,竟闪过一道凶光来,小脸也气得通红。他拿指节在桌上叩了两下,说:“你这脾气倒像个少奶奶。好话我是说尽了,别给我摆脸色。”她这才识趣地听他的劝,决意要“宽宏大度”,“不计前嫌”,他对谢小姐的敬意,也因此从十二分提高到了二十四分。她又问他,他天天在外边跑,有没有看见那个高鼻子洋人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他问哪个高鼻子。她说,自然是好看的那个。

  他便好似吃起醋来,问:“他哪里好看了?”

  她十分惊讶:“那还不好看?”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承认道:“近看不怎么样,远看还行。”

  夏至后连日阴雨,渐渐又起了一场大雾。那日下午,他忽然得到在阎县东北三十余里的蓝县士绅报告,称有大批土匪向阎县行来,据闻有两千之众,皆身着奇装异服,首领乘一肩舆,大有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之势。他令人将消息打听清楚,一边想起骑兵连长的话来。有仗可打,是好事。唯有打起来,才有粮草,才能论功行赏。若是能乘此机会,借援军之力,再把黄衣会也剿了,他说不准马上就做团长。如今竟然有从天而降的好事,要送他青云直上。他当即拍电团部:

  急:探闻蓝县失守,有会匪二千数人,枪百数枝,奇装异服,匪首乘舆,勒索银米,骚扰不休,群情惶恐。阎县之防,深感困难。仰求团部援救为盼。晏甫良。

  团部马上出兵增援,决定三路分剿。令营附鞠雄才带领精锐二百余名,发给子弹两千发,即刻往蓝县方向进发;二团一营、二营携带野战炮机关枪,派斥候数名,左右两路包抄拦截。晏甫良亲自带兵防守阎县,宣布全城戒严,商号闭市,居民闭户落锁,不得外出,士兵昼夜巡逻。事情都安排下去,他才来得及吃点东西。那日送来的,是米饭团,他没吃过,闻着挺香。他正打算把帕子打开,那条黑狗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翘起两只前脚,求他把吃的给它,好像在作揖,说:行行好,老爷。

  他拗不过,只得皱眉,说:“行行行,给你。”把饭团丢给它,又出去了。

  忙到夜深才回来,他正坐在床边解绑腿,忽然闻到一股臭味,他拿过灯,往床底一照,看见那黑狗抽搐在地,泄得已浑身虚脱了。叫马医过来看过,说已经救不活了。又问他是喂了什么东西,他想起那个米饭团。马医说,看样子是药闹了的。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想起了什么,要人天一亮就去给陆军医院拍电报,问小陈的病是怎么回事。回电称病因不明,怀疑慢性砷中毒。

  他拿着电报,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往日送来的东西,因为太甜,他不爱吃,都给小陈拿去吃了的。有人毒杀了他的狗,几乎毒死了他的勤务兵。有人想对他下毒。


第12章 内森·内特尔顿(6)

  【内森·内特尔顿】

  他在梦中看见大片的、洁白的棉桃。花铃长得很密,全部绽开,仿佛晴朗夏日里的云朵。他摘下一枚棉桃,将它掰开,用指腹摩挲着细小的棉籽。南方的熏风吹拂他的脸颊,内战后废弃的庄园里长满无人打理的木兰树。下午两点,阳光在河面上跃动,仿佛无数一诞生便消亡的银色莲花。佐治亚,红土的佐治亚。遥远的美国的南方。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传教士。在1923年的那个春季之前,在康奈尔的绝大多数时间里,科学与技术的工作都显得像一条更确定的道路。因为在葛雷德的课上表现积极,大二那年的暑假,教授为他介绍了一个去棉花试验场见习的机会。试验场在佐治亚,在一所赠地大学的农业系下面。他和几个其他的康奈尔学生一起坐火车南下,先是到了萨凡纳,然后换乘一辆试验场租来的校车。坐在校车上,他们谈论起了路旁橡树上挂着的松萝,为它们究竟是附生还是寄生植物而争论不休。松萝如同纠结在一处的蛛网,从树枝上垂下,使这座城市像一座鬼城,或一个漠然的戴孝寡妇。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北方诸州。他惊异地发现一切都与北方太不一样了,几乎像是另一个国度: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宽敞华丽得近乎夸耀的门廊,无所事事的人坐在安乐椅上晒太阳。他们不需要抬高的一楼和半下沉的地下室来抵御纽约上州的冬天——那让人变得沉默、忧郁、隐忍的新教徒的冬天。有时他们路过一两所破败的仓库或酿酒厂,红砖外墙已经剥落,封窗框的木板歪歪斜斜,钉子都已生锈。然后他会想起那些北方的工厂,雄伟得像城堡,烟囱高耸如灯塔,在夜晚也喷着烟,让人分不出那是烟还是垂得极低的云。那是一个与南方不同的,骄傲的、获胜的北方。

  试验场的人们整体来说是非常亲切友善的伙计,对待他们的黑人雇工很不错。因为我们不想在好客上被任何人比下去,他们对他说道。他们有一种拖得长长的口音,那慵懒中和了他们的殷勤。他们从来没有丢失过风度,除了有一次有些发窘。那是在参观一间旧种植园时,人们告诉他,这个种植园主是自己“白手起家”的。

  “他自己种地吗?”他问,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当然,他有帮工。人们很尴尬地说。他没有去深究“帮工”是什么,不想自己听起来像个狂热的废奴主义者。但是光是问出这个问题,就让他显得像个找茬的人。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笨拙。

  醒来时窗外还在下雨,但雨声已经比昨晚小了不少。新鲜的泥土味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打开窗户往外看。雨还在下,街道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一个巡逻的卫兵发现了他,仰头看着他的方向。他马上把窗户合上。戒严又开始了。因为一群土匪正在朝这里进发,晏再次下令全城封锁门窗,所有人都不得外出。工兵们用铁丝网和沙包修筑防御工事,架起了机关枪。大批军队向阎县开拨,领头的是一个趾高气扬的中年男人,让人想起凯旋式上的罗马将军。据说他迫不及待想要打仗,一来就问晏什么打算时候开战:是吃完晚饭后开打,还是睡醒午觉后开打?军队要求暂住在居民的家里,这令许多人异常恐惧,甚至于歇斯底里。他们和彼此的朋友和亲戚交换消息,互相怂恿,最后导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决定离开阎县避难。逃往上海和省城方向的道路拥挤混乱,堆满驴马粪便,有人趁机抢劫,以至于晏不得不出动军队维持秩序。

  米尔斯太太,弗吉尼亚,小婴儿,还有那个裹了小脚的中国奶妈也准备去上海,虽然那其实并不是她们自己的意思。晏坚持要将外国人的女眷送走——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可以,他希望内森和米尔斯也不要待在这里。当然,他们都拒绝了。那个雨水淅沥的早晨,内森穿好衣服,匆忙下楼时,米尔斯正在餐厅里翻箱倒柜,高声抱怨。“男人为什么要找一个妻子?”医生说。“这样他的房子里就会有一个人,在一大早就把他赶下楼找奶嘴。”

  他和米尔斯一样,心事重重。他担心他的试验田,尤其是地势较低的第IV区。他确信他们已经将排水工作做好了,但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如果棉苗只被淹浸一两日,也许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那块地的情况。因为戒严,也没有人能为他前去看一看。他通过人向晏传达了自己的担忧,包括能否派骑兵去帮他探视一下他的棉田。他得到了口头允诺,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实质上的回音。他们太忙了,忙于战争。

  那片试验田就在那里,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这让他感受到巨大的挫败感,就像一个因中风而失去半边身体控制的人。一种混杂着焦虑与怨恨的情绪在他心中迅速增长,已经令他难以忍受。米尔斯向附近城市的一位传教士借了一辆汽车,那人会在今天早上开到阎县,然后开车将女人和孩子们带到上海去。当他将沾满雨水的帽子摘下来,挤进副驾驶座时,那个传教士再三向他确认,“内森·内特尔顿?内特,是你吗?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的试验田现在就是福利院里的孤儿,他们已经放弃它了。”他掏出钱夹,匆忙跟他握了握手。“很高兴见到你,克莱德,我从弗兰克那里听说过很多你的事。”

  两美元,那人说。这个价格很合理了。他表示赞同,虽然对于克莱德连这么短的路程也要收费感到不太舒服。倒不是钱的问题。克莱德磨磨蹭蹭地和米尔斯又寒暄了很久,他坐在车里,一直紧张地看着怀表,担心会被人发现。直到车顺利开出检查点,目所能及处没有那么多士兵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田地里也没有人。阎县已经成为了一片死寂之地,唯一的声音是雨声,还有小婴儿在后座上的啼哭。看到路边一辆少了车轮的被遗弃的手推车时,他忽然感到一阵伤感。就像在佐治亚看到破败的红砖库房时那样。他感到一种似乎不应该属于他的伤感。

  在克莱德最终将他在路边放下之前,他就已经看到“第IV区”被淹了。他跳下车,隔着车窗朝米尔斯太太用力挥手,看见她悲悯的眼神。他知道她会为他祷告。

  “祝你好运!”克莱德喊道,猛地踩了脚油门。

  他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走下试验田。他的棉田——已经除过了五次草,茂盛地生长,已微现花蕾的棉花地,现在浸泡在浑浊的泥水中。他没有时间难过,马上决定多挖几个沟渠的排水口。他以前从来没有亲自做过这种事。在上海的时候,这些都是中国雇工们干的。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在放农具的泥瓦房里找到铲子,往边渠用力铲下去。泥土又硬又粘,好像结了块。他将脚踏上铲子边缘,用力踩了踩,但铲子几乎纹丝不动。雨又下大了起来,顺着他的太阳穴往下淌,打湿的睫毛倒扎进眼睛里,刺痛无比。他的手脏极了,只能扬起手臂,用袖子去擦。而这时铲子从手中滑落。他在泥水中摸索了半天,把它捞起来。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受够了。背离自己的种族,背离那安稳的、一眼望得到头的中产阶级的人生,这就是他现在得到的。别的人现在或许正在上海赛马总会的招待会上喝香槟,在长岛的疯狂派对上跳舞,他却站在这里,和顽固的陌生土地徒劳搏斗。利弗林如果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会怎么说?也许会像那次一样,在某个“懒惰俱乐部”的私酒派对上,故意在他听得到的范围内,对别人说:“……朴茨茅斯,没人听说过那鬼地方,他听从了大地母亲的召唤,到’Ag’来,我打赌经过一年的学习,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区分南瓜和玉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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