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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事情都吩咐下去，罗金贵送他去乘马，他问道： “老罗，有句话，我问你，你得给我说实话。你的人里面，有拿人东西的吗？” 见罗金贵不做声，他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又说：“我问黄裕馨，他总说纪律良好。老鞠你也是知道的，从来不管这些。现在这底下的情形，到底是怎样？” 罗金贵顾左右而言他，说往常每日口粮，都是按四角算的，已经是很低的了。现在每日只有三角，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从去年打到现在，也就年初下来些奖赏，现在打还是不打，没人清楚，又捞不到钱，大家心里着急得很。最后干脆直说道：“打仗这么多年，你又不是没见过。都在拿，只是拿得多，拿得少罢了。” 见他若有所思，罗金贵又问：“团部怎么说，还是不派支援？” “说是现在签了休战协议。” 罗金贵往说：“按我说，现在就得打他一场。只有打了，上面才给你发弹药，发粮草过来。就这么耗着，力气都耗在这无用之地。不如明天找几个人上去，把那黄衣会挑下来，打个你死我活算了。” 他心想：也就口头上逞强，反正不用你负责。他骑在马上，又与罗金贵说了一阵子闲话，骑兵连长忽然挤眉弄眼，问他看没看前几日的《东南新报》。 他一听就知道没有好事，果然，罗金贵也调侃起他来：“风流营长呀。” 他佯怒道：“你他娘的少看这些无良报纸。”罗金贵又引述《东南新报》句，竟能全文背诵了：“什么金莲一露，晏营长便直呼受不了哉。” 他哭笑不得，干脆也顺着那人的话说：“受不了哉，受不了哉。”见罗金贵笑得十分恶俗，便板起脸来道：“去去去，这些记者钻老子被窝了？我和那娘儿们，是真没有什么。” “那你到底想不想女人？” 他把视线挪开，笑道：“想也没用。” 罗金贵打量他半晌，问他怎么回事，怎么叫他去嫖，从来不去。又问他是在玩戏子不是。他回道：“早就没玩了。”又说：“这鬼地方，哪里有戏子？”最后还是推称这个月赌钱亏得太狠，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自从因为嫖妓让那个连长当众棍责后，他便很少上妓馆里去。也就是苏镜山把三姨太接回去了后，他才又去过几次，且愈发觉得没有意思。不过平日里也有过一些随军太太，给他使过眼色。但都是别人的女人，他哪里敢碰。至于那些大家闺秀，文明女性，他也很少能和她们说上话。那时虽然无论南北，什么“恋爱自由”，“爱情神圣”的称法，一声高过一声，但到了大街上，男女还是要分得清。未婚的男女私底下传个手帕，也是要被警察当众呵斥的。只要是没有结婚的，都上不了台面，心里要有数，搞不好要被人告称诱奸。何况他们丘八也不招人喜欢。有一年的植树节，苏镜山要亲往山上植树。本地女校原本要组织学生当日同去，结果女学生们一听那日山上都是军人，竟无人愿意前往，“恐遭蹂躏”。可知他们的名声，坏到了什么地步。 有几次，也有长官问他娶妻了没有，没等他回答，就有人笑道：“你还怕他娶不到媳妇？”虽然如此，也没见有人给他介绍个官家小姐。不过也是因为他每次都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已经定了亲的，一直没有回去办。只是那年头男子在外面自己娶了妻，就不管老家的未婚妻，是常有的事。只要没有婚书，于法律上就没有凭证。他总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就像烟中的一个影子。而那片寒烟，他在离家那年就已抛在了身后了的。 与他在下等妓馆里厮混过的许多女人，也是一样的面目模糊。《东南新报》写他风流，他觉得都有些高看他了。他要是喝的是长三的花酒，那才算得上风流。那连长当众羞辱他，羞辱的不是他找妓女，而是他没有钱也没有能耐，找不到像样的女人。可是处处要讲礼教，讲家法，他不去找她们，又能找谁呢？ 他总记得自己最后一次逛窑子睡过的那个女人，年纪很小，他脱衣服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移过镜子来照，脸转来转去地看，拢一拢鬓边头发，像是不知道过一会就要弄乱了，偏在不该讲究的时候讲究，叫人看了觉得又天真又可怜。他催道：“快点睡吧。”她才不照镜子，作势要把灯吹灭。他连忙叫她：“别吹，我要看着做。” 她觉得做错了事，很不好意思，顺从地在枕头上躺下来。他又问她怎么那么瘦，是没吃饱饭还是怎么的？办事的时候，她一直偏着头，看床边那盏灯，他叫她别盯着看，把眼睛看坏了。她人也不太机灵，竟然说：“我是有些对眼，不信你仔细看。”他便叹了口气。过了没多久，又求他轻一点。他只得回道：“一直轻着呢，我都没敢使劲。” 她看看灯，又看看他，又看看门口。他觉得味同嚼蜡，退出来，叫她帮他弄，草草完事算了。她又说些逢场作戏的违心话，什么他是她接过的客人里最厉害的，要是嫌她做得不好，千万包涵，不要说到妈妈那里去。穿衣服的时候，他心血来潮，问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说自己和一个男人私奔了，跑到这里来，原本是要结婚的。结果那人是个人贩子，说只有她出来卖，才能养活他们两个。 他听了便一愣，随后定了定神，心里想，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与他同去的人都鏖战正酣，他是头一个出来的。他回想起刚才床上的那个女人，只觉得她可怜。因为他到底还是有点把人当回事，所以没法像他的同僚们那般快活。 后来他就勾搭上了一个唱戏不入流的，油头粉面的青年。自从苏镜山把三姨太接回家后，他便很少去看戏。只有一次开了新戏，他与别人一道去看，散戏后，那人自己送上门来，说想请他吃饭，和他做朋友。他原本不想搭理那人，捱不过那小子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好久，他便答应了。其实和娘儿们差不多，还不花钱，就是多费些唾沫。只是没过多久他就腻了，觉得没劲。那人便求他玩个别的花样。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让那人给他弄，但那小子舌头如同泥鳅一般，指甲也修得很干净。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他渐渐尝到一些新滋味。有一次，那人拿来了一个假家伙，底部拿布缠了好几圈。下流妓馆里没这么多玩法，所以他没见过，初看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刑具。那人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同意，还嘱咐那人一定先用嘴巴捂热了，再放进来。那人握着那玩意，不紧不慢往里面送。又抓着他的手去凑，要他自己试。他手掌包住那家伙根部，慢慢送到底。加上那小子嘴上又捣鼓，他不多时就缴械了。试了这个新鲜花样之后，有一次，那个唱戏的趁人之危，竟然放了自己的真家伙进来。他脑子一热，竟任由他摆布。官长威严，可谓荡然无存。那人问他要丢里头还是丢外头。他不知怎的，居然叫那人丢里面，结果一片狼藉，还要花时间善后。他提起裤子从后门出去的时候，都是面色通红，气喘吁吁的。心想，自己竟然是做了娈童吗？不过既然都已经是与下九流的勾搭，还计较谁被谁玩了做什么？ 就这样又来了好几次，他便开始有些上瘾了。被人摆布也有被人摆布的乐趣。头抵在床榻上，手抓着被单时，什么威严，职责，隐忍，都抛到九霄云外，不用谨小慎微、一板一眼地做人，原来下贱也是有下贱的乐趣的。那个唱戏的在后头问他贱不贱，他的声音都埋到枕头里，说：贱，贱。让他叫两声听听，他也口中叫出各种声来。他一想到自己是个男子，还是个军官，却让人玩弄，就觉得既疑惑又兴奋，舒服得不行。有一回，那人还要他管自己叫爹，他本就在胡言乱语，便没多想，让他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完事后，他一恢复神智，又开始摆架子，教训道：“你一个戏子，真是有意思，床上还要讲辈分。”又警告他下回不许这样。 那人就怪他别的都好，就是清高。 他犹带余喘，问：“我清高么？” 那人说：“清高。” 可惜没过多久，他就随军移防，离开了那地，再也没见着那人。因为这一桩比找野鸡还见不得人些，所以他也没和别人说起过。虽然说和唱戏的也不必讲什么廉耻，但毕竟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事。让人知道了他在床上的样子，是要有损他威严的。 不过后来他又没忍住这样鬼混过好几次，有时男人女人一起，有时只和男人，主要是同别的旅的军官，窝边草他不敢吃，怕让人知道。一来二去就熟练了，去旅馆里开房间，吃饭喝酒，他坐在他们大腿上，做出过很多不堪的事来，现在回过身想，都觉得未免也太下流了一点。有一回还是和三个军官一起。里头有个格外急色的，从吃饭时起就不老实，要跟他喝交杯酒，饭吃到一半，就当着另外两个的面，和他到床上去了。剩下的两个里面，有个听他们动静太大，也过来跟他们一起。只剩一个军需官还坐在那里吃，念着这酒菜钱自己也出了份的。直到吃回了本，那人才凑过来，看见那场面，自觉没有自己的位置，便又坐回桌上吃，把好菜都吃完了。后来那人见到他，还对他笑道：“我看你当时上下两张嘴都忙得很呢，不好打搅。”他想到自己那日在床上做出的各种骚样，脸上便发起热来。那人又低声问他说：“我这两日在这儿，都得空的，怎么干你？去你营里方便么？”他心想：老子干得炮火连天，你还有心思坐在那里夹菜，好不知趣的一个人。便没答应。结果那人还不依不饶，依旧对他笑道：“别的人都玩戏子，让我说，将男作女有什么好玩的？你这样床上床下都是男人的，才有意思。” 结果他最后竟然还是和那人睡了。整整一晚，从床上到地上，做了他一夜的婊子。后来他实在受不了，连说不要了，那人嘴上答应，身下却没停，还变本加厉了起来。没多久他就感觉大事不妙，想要小解，顿时一股热流就沿着腹部淌下来，他便知道自己失禁了。那人看到了，边喘气边搂着他说：“我的宝贝副官，你还挺欠干的。” 他心想：老子再和你睡就是孙子。之后那人再怎么招惹他，他都不再搭理。没过多久，那人也回到自己队伍里去了。他的这种放浪生涯，便也告一段落。再后来，做了营长，到了阎县，反倒比从前做排长、做副官时都更不得自由。梅雨天气，更增寂寥。美国人闹到骑兵连的那天夜里，他入睡没多久又醒来，迷迷糊糊，看到外头一片漆黑，从前那些荒唐事迹，又都涌入脑海。他将手伸向身下，那儿却好像包着一团棉花似的，隔着许多层，怎么都不得要领。 于是他便知道今夜没法就这么糊弄过去。只得翻过身来，额头抵着席子，拱起背，弄了点唾沫在手指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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