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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他停下来,把烟从嘴里取出,想了一会儿。这显然不会是提交给教会的报告,但他也拿不准他应该把它发表在哪儿。他知道自己的文笔干巴巴的,写不成游记。也许可以作为一封远东家书,寄给罗伊或者李·摩尔,让他们帮忙投递给报社。可会有人对这个中国小镇感兴趣吗?

  当他准备离开上海前往阎县时,他很忐忑。就像离开他美国前往中国时一样。罗伊在来信中说,他应该借机会写一些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可以赚一些稿酬,也许还能获得一些名声。李·摩尔应该会帮他;他的老室友大概认识编辑之类的人。“牧师大人,”罗伊开玩笑地写道——他明知道内森没有神职。“我想老家的太太小姐们会很乐意听你在东方的冒险的——那个地方叫什么,‘Yen-Hsien’ 吗?”

  罗伊还特意引用了一句圣经。“在列邦中述说祂的荣耀,在万民中述说祂的奇事。(《诗篇》96:3)”

  罗伊是故意的,他平时并不会这样做。天知道他在哪个教会的册子上找到这一句的。

  他将烟摁灭在青花瓷的碗里,将手放回键盘上。关于这位“Yen”,他承诺会保护农民的庄稼免遭匪帮袭扰,他继续打道。但我敢说他对改善民生意味着什么一无所知。他是一个军人,有诸多头衔在身。他看上去受过教育,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没有听说过斯多葛学派,也不会希腊文。不过他的生活态度是一种东方的享乐主义。如果说他在别的方面还不至于特别放荡的话,那他在赌博方面堪称无可救药。而当一个地方长官都深陷这种陋习,你们可以想象这个地方是在怎样一种堕落中。这是我听说的他每日的工作:他会在中午时分起床,然后吃午饭,在下午的时候,如果幸运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的地方长官办公室找到他。有时候他会去巡视军营。然后在晚饭后,他会开始打麻将(一种中国流行的赌博),直到次日凌晨。他讨厌外国人。

  他又抽出了一根烟,然后发觉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他不了解他。晏拒绝被他了解。他焦躁不安,又感到无聊,于是决定自我放纵一下。这已经是他连续第十三天没有自渎。巨大的胜利,是时候犯一点轻罪细过。据罗宾森医生所著的《男性性知识》称,光从外表,人们看不出一个男人是否有手淫。可为了保险起见,他一直尽量不去触摸自己,转而将精力发泄在游泳,网球,每天早晨的俯卧撑,还有体力工作上。但是戒断这个习惯实在太难了。他的最高记录是三十二天,但从没彻底停止过。这个罪基督已经替我赎过了,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一边将扣子解开。

  那可真是好一发。完事后,他心满意足又满怀歉意地靠在椅背上,然后将打字机里的纸撕下来,揉成一团。这不是他擅长的事,没有必要再写下去。他所有可以写的、关于晏的就只有这么多。他想起晚宴上偷偷打量他的那对眼睛——桥牌桌上猛然看向他的黑眼睛——即使在回忆里,他都有些无法与它们对视。这是不能展示给国内的亲友们看的东西。这些不是能在周日的家庭晚餐上读出来的东西。

  说到这个,他开始怀念起了熟橄榄,烟熏牛舌,还有烤小牛腿肉。要是有冰淇淋和苏打水就好了。或许可以更大胆一些——最好还能有牛里脊煨蘑菇,煎比目鱼柳配鞑靼酱,油炸菠萝馅饼,他曾在“懒汉俱乐部”的派对上吃过。天知道他有多怀念那些东西的滋味。但他现在最怀念的是伊萨卡的电影院里卖的花生。他那时总是和罗伊一起把花生壳扔得满地都是,一边和所有人一样吹口哨。罗伊每次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剧情走势。“这个女的会告密!”罗伊会跺着脚宣布。“看,我说了吧!”

  他们那时总在一起抽烟,嘲讽一切,站在农学院前的台阶上,把裤脚拉起来,露出两条腿,装腔作势地说这是“布克兄弟1920年的最新设计”。罗伊会在他穿着女生的水手领连衣裙客串女角时,假装要把头埋在他胸口。然后他会抓住罗伊的肩膀,把他摔在地上,最后他们会一起大笑。布朗的橄榄球队来打比赛时,他们会站在舍尔科普夫球场里喊康奈尔的口号。罗伊会抱怨为什么大一新生必须加入啦啦队,并一如既往地拒绝戴灰色小檐帽。康奈尔的橄榄球队吉祥物、可以只靠后腿站立的棕熊熊崽“触地得分”三世被一根铁链牵着,巡游到布朗管乐队的面前。布朗的一个学生穿着棕熊套装,装扮成布朗的吉祥物,和那头货真价实的康奈尔熊面面相觑。

  ——“触地得分”三世后来是怎么死的?他费力回想。好像是爬进了化学楼,误食了学生们做实验用的药品。真遗憾,它是所有人的宝贝。罗伊也喜欢它。只有在看见它时,罗伊才会振作起来。“万岁!触地得分!”罗伊把帽子塞进口袋,吹起了口哨。“给那个赝品一点颜色看看!”

  指挥喊口号的高年级生发现了罗伊,命令他把帽子戴上。

  “我永远没法理解为什么我们必须要痴迷于橄榄球。”罗伊说,一边不情愿地把帽子展开来。“纽约的西班牙流感死了三万人,他们会说,啊,真遗憾。但是常春藤联盟橄榄球赛停一个赛季,“他们就会说, ‘我想死’。”

  前排的人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说,“你真可悲。”

  “有时候,做一个美国人令我痛苦。”罗伊面不改色地说。

  叛逆的,难驯的罗伊。再也不会有的,绿眼睛的伙计。

  他担心了很久播种的事,但事实上那过程相当波澜不惊。那是个晴朗日子,连日以来都是好天。天没亮他就起床了。要去干活的日子,他基本都是凌晨四点起床。因为要最大程度上接近本地的种棉方式,他不愿进行太多干预。不过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告诉他的中国雇工们怎么做。他们熟练地挖出一个个和煤球大小差不多的坑,将试验棉种和本地棉种交替放进去。一个小坑里放十颗左右的棉籽,然后用脚稍微踩实。他看着他们用手指测算覆土深度,想到如果用播种机的话,效率会高不少。但一台播种机需要五十元钱。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他轻易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归根到底,培育新棉种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

  但是之前准备肥料的时候,他依然忍不住阻止雇工们提前把草木灰和畜粪混合在一起。“草木灰,碱,”他用英文对他们说,手脚并用地解释。“这个,”他指着畜粪。“它会被碱分解。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氨气就会挥发到空气里。氮素会损失。”

  中国雇工们怀疑地看着他,应该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他们最后点点头,明白了他想让他们停下。而这就足够了。

  天黑时他才回到镇上,满眼都是苦力的手搓揉草木灰、将棉籽投入土坑中的画面。他忽然想到凯越过卢比孔河时的那句话:骰子已经掷下了。已被种下的种子不能再离开土地,从现在开始,这4英亩试验田将会成为他的命运。

  一周后,种子发芽了。长势乐观,不需要补种。

  自从车开始在他的试验田上工作后,他总会看见阿比盖尔来给她的父亲送饭。那女孩渐渐不再那么害怕他这张“洋鬼子”的脸。有一次,她还从兜里掏出一块揉成一团的东西给他看。他发现那是之前分给孩子们的巧克力金币。因为经常被捂在兜里,巧克力已经软化,箔片也已经磨损,肮脏黏手。他看见阿比盖尔的手,吃了一惊。那是非常粗糙的一双手,布满老茧和血泡,不像是一个孩子的,而像一个苦力的。但是她的脸很干净,衣服虽然有补丁,但很整洁。她的母亲一定有尽力让她显得得体一些。

  阿比盖尔最宝贵的东西是一枚鸡蛋。那阵子不论走到哪里,她贴身的围裙口袋里总是带着一枚生鸡蛋。别的人告诉他,她希望能通过体温孵出小鸡来。

  “你这样是无法孵出小鸡来的,阿比盖尔。”他弯下身对她说。“你要把它放到保温箱里。”

  她没有说话。但是那似乎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她本来就不说话。事实上,他不记得在阎县的时候,自己有听过她开口说一个字。他一度十分怀疑她是哑巴。

  弗吉尼亚有时会把她的朋友们带到家里。有几次,他看见孩子们在桌子上画画,底下什么都没有垫,墨汁穿透薄纸,渗进木头里。他有时会羡慕弗吉尼亚——她在中国人中间长大,能够毫无障碍地说他们的语言。不过这个女孩有时对她的中国保姆还是颐指气使的,尤其是当后者拒绝满足她的要求的时候。有时她会相当蛮不讲理。

  有一次,他看见弗吉尼亚一连吃了五个糖饼。

  “你不能一次吃这么多,米尔斯小姐。”他提醒道。

  “哦, 你又不是我爸爸。”她回道。

  他摇了摇头。她显然被宠坏了。但米尔斯确实非常溺爱自己的第一个女儿。“你要知道,”医生说。“成为一个男孩的父亲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事。能与这种快乐相比的唯有成为一个女孩的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单调。他渐渐发现阎县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单调,与上海截然不同,甚至与朴茨茅斯也不同。试验田里的工作千篇一律。除草,无止境的除草。种植棉花最繁琐却又必不可少的工作。他一般都会加入雇工们,就像他在美国时、或在上海时所做的那样。农学院的教授们总是会亲自带着学生们下地,不过在他曾待过的那些试验田里,气氛截然不同。他们会一边工作,一边打趣,教授们总是有许多积累多年的俏皮话可讲。有时他的中国雇工们也是这样,在工作的间隙抬起头来,呼唤远处的同伴,用他听不懂的中国南方的语言开玩笑。那往往会令他格外怀念在美国的日子。

  当雇工们开始陆续向他告假时,他意识到端午节快要来了。这一年的端午前后似乎和以往不同,雨水稍微少一些。这对于他的试验田影响不大,但似乎令阎县的民众大为恐慌。据说按照往年的习惯,本地人会在端午节当天将一些神像抬出来巡游,并接受地方长官的跪拜。由于今年的气象异于往年,这变成了一件异常急要的事。因为根据中国的说法,妖异的天气源自当权者的失德。本地绅士们一致决定,今年需要一场盛大的祈雨仪式,并且地方长官要履行乞求神灵宽恕的职责。

  由于阎县县长和其它高级别官员都不在,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晏的头上。他也的确是这里实际上的当权者,因此他要为他的失德所导致的异常天气负责。一个戏班子被请了过来,然后神像就从军官面前依次抬过。每一尊过去,晏都要跪下磕头。根据米尔斯得到的消息,他一共要拜六十九尊。

  阎县的两位美国人对此很难不感到幸灾乐祸。

  “我猜这就是权力的代价。”他看着军官跪下来,一边对米尔斯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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