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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好容易考上了,又听人说要交学费。家里不让他去,他急得不行。最后与父亲、大舅一道,在厨房里栓起门来坐着,商量了一下午。大舅在世时,对他很好,他去军校读书,也是受了大舅的津贴。大舅说:“这么个年头,让娃儿出去闯荡闯荡也好。”

  那时屋外挂着玉米,正是晒秋时节。他低头说:“在家里,我也没啥出路。当了兵,我好歹还知道战场在哪里。”

  父亲心焦,说:“那回你偷偷去考军校,你妈十分着急,要我去城里把你找回来。如今你要是真去了,不知又要多久,你妈如何受得了?”

  他不说话,忽然听得门边有动静,猛地把门一打开,就看见甫恭在门外偷听。他狠狠瞪了甫恭一眼,叫他到别的地方玩去。他是做哥哥的,总觉得要管教弟弟,所以甫恭很怕他。

  后来才知道,军校是某位要人出资办的,考试成绩优异者,可免除学费。于是事情就定下来,家里又手忙脚乱地带他去找裁缝,做了一件长褂——因为要去上城里的学堂,就不好再穿两截的乡下人的短衣长裤了。元月八日就要报到,离家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他出门前跪在地上,给父母亲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大舅送他到镇上去坐火车,一直送到座位上。他只有一个包裹,搁在脚下,里面就是十五岁少年的全部家当了。大舅跟他道了别,下到了月台,又买了一只烧鸡,折返回来,硬要从窗户里递进去给他。他连忙推辞不要,说腾不出手来,大舅还是让他接着了,又大声叫他乳名“花猫”,叮嘱他自己把自己照顾好。他觉得丢人,连声说:“别叫了”,劝大舅早些回去。没走出几步,大舅又回过头来,站在那里张望,找他在哪里。

  火车一开动,他忍了好久的泪,险些没掉下来。对面几个旅客,有说有笑,看他一个人,便和他聊起天来。他们都是这条线上的常客,是走南闯北的人,听他说要去读军校,夸他有志气。有人笑道:“我们的国家,以后是要靠你们的!”说要靠他们驱逐列强,不再让外人欺辱。他听得不好意思起来,又渐渐鼓起勇气,不再想着家里。窗外那广袤的平原,笼在一层蒙蒙寒烟中,时或看见一群山羊,或农人的茅草屋,除此之外便就这么无垠地延开去。在那烟中有祖辈,有父亲,有青纱帐。有腊月的大雪,清明的纸灰。

  多年后他在东南,站在颠簸的运兵车厢里往外看,经过烟波江上,看见升腾起的白雾,又蓦地想起了离家那年车窗外的风光。江南江北,万里河山。

  他入学后没多久,便竹子拔节般长个子,那件特地做的长褂也很快穿短了。不过军校里发了制服,不大用得着他自己的衣服。制服是茶青色的,军帽也是,上面缀了枚六角星徽章,中间篆了一个“学”字。军校的生活,有人受不了,退了学,他倒觉得还算好过。有人辱骂官长被革名。而他格外小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毕业。预备学校毕业后,他以上等兵身份入伍半年,充军官候补生,出来时阶级进至中士,入军官学校。两年后由军官学校毕业,充当见习军官,身份又高一级,为上士。在学校四年,假期太短,怕赶不及回去被除名,加之路费昂贵,道途遥远,再回乡时,已经是毕业后一年了。那时他升为了少尉,虽然是最低一级的军官,但总算是混出了一点名堂。甫恭到镇上的火车站去接他,人堆里张望半天,竟找不出他来。等回到家中,大家看见他,都惊讶得不得了,说五年不见,花猫竟长出一个大人模样来了。他却觉得父亲的样子,比记忆中矮了好几头。甫恭也长大了,尖嘴猴腮,瘦猴似的。他也无心寒暄,急着要去大舅坟前看看。因为不是什么日子,所以就只烧了些纸钱。父亲一边烧,一边对他说:你这几年受了什么委屈,都跟你大舅说说,心里说也行。

  话音未落,那纸钱上的火便窜了起来,熏得他眼睛痛辣不堪,眼泪止不住地下来。

  回到家,甫恭问他有没有去祖母那里打个转身。他回道:“还用你说,我肯定是一放下包袱,就去给老佛爷请安了。”

  甫恭说:“哥哥你有这孝心是好事,我就是怕叔叔伯伯们说你只顾着外家的人。”

  这次去看祖母,听她说这两年的腰直不起来,也没人请大夫给她看。老太婆“良儿”长“良儿”短地叫他,问他在外这几年,有没有挣到钱。幺叔在一旁对他笑道:“你爹折腾一辈子,也没考上个秀才。你现在是野鸡飞上枝头成凤凰,一举翻了身。我们老晏家,将来是要靠你光宗耀祖的。”

  他留下了一点钱,便告辞了。末了幺叔送他出门,也没说要留他吃饭。

  他那几日在家里,也不得安生,大姐带回娘家的那个外甥全儿,成天缠他。他从火车站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大姐站在那儿叫:“全儿呢?傻小子跑哪儿去了?”又对他说:“这娃儿没出息,昨儿明明念叨了一晚上,说二舅要回来了,二舅要回来了,真见到你,又躲起来了。没出息的东西,是他老常家的种!”

  然后大姐带他到他的屋里去,指着各处说:“你以前的东西,你走了之后,我们都没动过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在,有少了的没有。”忽然想起来,又说褥子是才换的,是母亲的嫁妆,没人睡过的,让他摸摸看。他坐到炕上去,拿手仔细摸了一遍,大姐面向着窗户坐着,也不吭声。他隐约觉得不对,这才发现她在哭。他忙叫了声:“姐!”她把脸转过来,一双眼里都是泪,簌簌地往下掉,又觉得不该对着他哭,连忙把围裙撩起来抹脸。他问她哭什么,她又说不做什么。过了一阵子,还是开了口:“有句话,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

  于是又是那老一套的话。家里就一个他,一个甫恭。甫恭他也看见了,胆子小,不成事的。她又说到家里这几年,还是难。前几年大旱,庄稼歉收,又一直闹兵灾。说着说着,她又哭道:“你们是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人,你千万要惜你这条命。”

  他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哭,不喜欢别人拿眼泪来要挟他。他手足无措,只好说:“入伍后每个月的钱,我不是都寄家里面了吗?东南的海产,我吃一口,都念着你们,上次还寄了干货回家的。哭哭啼啼做什么?”她说钱都没动,要给他娶媳妇用。原来家里已经给他说了个媳妇儿,八字已经给人看过,问他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他叹了口气,老大的不乐意,只好说今年回家待不了多久,明年休假回来再说。

  她便说:“你是不是自己找了个?”他说真没有。她又再三叮嘱,不许带个外省的女人回来。

  等到那晚吃饭,他这才见着全儿,如今九岁,是狗都嫌的年纪。全儿见到他,总是舌头打滑,要管他叫“大舅”。也是因为全儿从小就没见过大舅,以为晏甫良是最大的。第二天是初三,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他带着全儿去玩。给他买了麦芽糖饼。他看着那小子掰一点放进嘴里,便想起他在东南看到的有钱人家的小孩,穿着洋装,拿着气球,还参加什么健康儿童的比赛,赛谁洗手绢最快。全儿一边吃糖,一边仰起脸问他:“二舅为啥要打仗?”

  他回道:“打仗是政府的命令。”

  “二舅打的是什么人?”

  “打的是与我们作对的人。”

  “什么人要与我们作对?”

  “政见不同的人——你吃你的糖,问那么多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全儿又压低声音,偷偷问:“二舅,你要是打仗打死了怎么办?”

  他哭笑不得:“要是打死了,你就再也见不着你二舅,高兴不?”又去揪他的耳朵尖:“你小子天天就不盼我点好。”

  有天早上,全儿偷偷到他房里瞄了一眼,然后出去对大姐说:“花猫还没起呢。”

  他便马上起床,把那小子拦腰扛起来,一边说:“花猫也是你叫的?”一边威胁要打他,吓得全儿连声叫道:“不敢了,二舅,我不敢了!”他便假意放全儿下来,那小子脚一沾地,又把他一把捞起来,作势要给他来个倒栽葱。直到全儿连声求饶,他才放过了他。

  后来他又教全儿唱歌儿,词儿改过的,比如:

  小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见了怒满膛,骂声贱人休逞强。

  没过两天,大姐就拿扫帚来打他:“晏甫良,你都给全儿教了些什么玩意儿?”

  下午太阳没那么毒的时候,他就和甫恭到地里去。他一边嚼着草杆,一边听甫恭说:“爹说你横了。从前是很勤快的,现在睡到午饭熟了才起,还要人去叫你。”他听了觉得心烦,但还是说,明日他早一点起就是。回到院子里,父亲拿了个椅子,坐在那里补锅,大姐和全儿也在边上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择菜。他见状也拿个矮板凳坐过来,帮他们择。全儿说:“妈,我也想跟二舅一起去当兵。”

  大姐说:“你二舅是当官长的,你当得上不?”

  他又吓唬全儿说:“打仗是要杀人的,不是闹着玩。”

  然后便听到父亲在边上说,前年政府又派了任务下来,要求全部改种洋棉。种棉是极费力的事,他连忙问,不种行不行?父亲说,家家都要种。若有30亩的地,至少要种2亩。可是那洋棉,种出来的绒长短不齐,没有乡贩愿意收,白白耗费了地。政府只知道推种,也不管补偿。说着说着,又说到:“你年纪也不小了——”

  他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说他不想结。父亲便有些不高兴,只说:“已经定了亲了,你心里要有这事儿。”他是男子汉,成家立业是老祖宗的规矩。又说,要是退婚了,让人家这脸往哪儿搁?他便只好答应下来。好容易才捱到晚上吃饭,他已很久没吃到家里腌的咸菜,咸得他直喝水。饭后,他又叫他们把他带回来的点心拿出来吃,大家都觉得甜齁了,却也不好意思说,因为毕竟是他一番心意。父亲忽然说到,今年家里有一桩好事,燕子来梁上做了窝。他便连声附和,说这是好事。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几个儿时旧友听说他回来了,也过来串门。于是把灯点起来,酒拿出来倒上,就坐在那一盏幽光下,说乡里人家长里短的闲事。他们问他,那东南的房子,与我们的一不一样?那南边的人,与我们有什么不同?那威海卫的海,有多大?那里的洋人,是与我们有血海深仇的。他说东南的女子,年轻一代的,已不裹脚了。又说那些南方人,真是会做生意。他说南方的春天又阴又冷,他一去就起痱子。他们就这样脱了鞋子,坐在炕上,说天南地北的事。

  聊到夜深才兴尽,他送客出门,仰头看见夜空如水,月轮高悬,镶着一层环珮似的青色月晕。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军校时,有一位国文课的教员,北平大学毕业的,教他们古诗的时候,忽然对他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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