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耽美小说网
站内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举报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谢葱子自从回了阎县,并没住回父家,而是在城里街上盘下了一处院落。地虽不大,但颇考究。他的卫兵在她的公馆门口通报了一声,她也不出来相迎,只是让他进来。一个本地下人,打扮得极为干净利索,领着他七拐八拐,才进到一处厢房里来。里头一张嵌玳瑁烟榻,铺着细席,中间一张小台,上面的烟盘里,烟膏、烟具一应俱全。花国副总统手拿着一杆象牙烟枪,就睡倒在那榻上,穿上下成套的绉纱衣裤。见他来了,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挣扎着要起身。他忙叫她别起,自己坐到烟榻上,问她怎么了。

  她撑起半边身子,说:“我这几日烟瘾犯了,非得抽个痛快才行。”又去烟盘里取烟膏,要给他也煎一些。

  他忙说自己不吃大烟。“吃过一两回,吃了头晕,就不吃了。”

  谢葱子便坐起来,叫下人去给他泡茶,又帮他把靴子脱了,一边说:“我听人说,你们那大帅,也离不开这东西的。”

  他只得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只见过大帅一面,是他做副官的时候,大帅下来视察旅部,苏镜山去接待,他们都站在门外迎接。他一个小小的营部副官,站在边上,大帅肯定是没看到他的脸的。可大帅的声音是那么亲切,笑容那么和蔼,没有一丁点架子。他那时就暗自想:大丈夫当如是。大帅是北方人,他也是北方人;大帅是军校出身,他也是陆军学校毕业;大帅自幼家贫,他也出身寒微。英雄出乱世,既然生在这世道,就要奋斗一把,奋斗出个前程来。

  想到这里,他又对谢葱子说:“我们那大帅,我是敬佩得很的。他亲自写过一个小册子,讲他小时候如何贫苦,他在东洋如何艰难,他又如何有了今天,分发给我们官兵看,我读得都——好多人读得眼泪都下来了!”

  谢葱子一听,乐得半死。他懵了,忙问她笑什么,她不肯说。央了她好久,她才忍着笑道:“我笑你有这等马屁功夫,前路定不会难走的。啊哟,看个司令的文章,眼泪水都下来了啊?”又说:“你们男子媚上的时候呀,那副肉麻情态,就是我们这些身在妓界的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呢!”

  他有些急了:“我骗你做什么?我是真的差点读哭了。

  她笑道:“我又没说不信你!我是夸你天真又聪明,前途似锦。”

  她天生一副笑模样,弄得他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取笑他。她因为一边吃烟,一边笑,弄得咳嗽起来,匆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说罢了罢了,不谈你那大帅。

  他来得匆忙,路上没喝水,口渴得很,这时举起茶盏,把好茶一口干了。谢葱子看他这么糟蹋东西,也不做声,只是叫下人来再给他斟一杯,看着他喝,手肘撑在小台上,托着腮问他:“晏营长,我们这小地方的东西,还中吃么?”

  他立马回道:“甜,齁死我了。”

  她笑了:“那晏营长爱吃什么?”

  他想了一想,回道:“没什么爱吃不爱吃的,有吃的就行了。”又说:“我刚来东南的那阵子,你们南方人,有的故意膈应我,居然说我身上有蒜味。其实我自打来了南方,就没吃过蒜。”

  “那晏营长想吃不想吃?”

  他没忍住笑了,说:“是有点儿。”

  她便说,若是不嫌弃,下次来她这里吃。她吃大烟,闻不出蒜味。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本来是想要问她些什么的。便对她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

  “请问。”

  “我把你从上海绑回来,你怨不怨我?”

  她烟管还拿在手里,正往嘴里送,手上动作忽然一停,吃了一惊。马上又反倒问他:“你说我怨你不怨?”

  他低头想了想,说:“该怨。”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还怨不到你的头上。我要怨,也怨那个老不死的。”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便劝道:“他到底还是你爹。”

  “我是被他卖了的,不是被人拐走的,你晓得么?”

  “谁告诉你的?”

  “我妈。”

  “那个老鸨子?”

  她叹道:“这你就不用同我争了,我心里有数。我初到上海那阵子,他还托人给我送过东西的。”

  听她这么一说,他便不做声了。她却好像越说越气:“那老不死的,他吸我的血。看到我有钱了,就要来认我,现在还要跟我打官司,嫌我钱给得少了。早知老娘就不出那个风头,还省得我挨个去求我的客人们,去投什么花国选举的票呢!”

  他见她气得冒烟,连忙拿起烟榻上一把牙雕羽扇,给她扇风,劝谢小姐“勿要动气,勿要动气”。她说:“晏营长怎么也学东南的男子,作这种软样子?”他便笑:“哪里软了?这话可对男人说不得。”她也笑眼瞪他:“我指的是说软话,你尽想些污七八糟的。”

  他马上教训起她来,说要她当时一口一个他娘“烂污逼”,“姘千人”地骂他,那才是粗俗不堪。她就做出一副可怜模样,道:“你又不同我计较。晏营长要同我计较么?”

  他低声问:“我倒是想跟你计较,请问我应该怎么计较?”见她只是笑,不说话。便只好自己捡个台阶下,说:“开玩笑的,我不跟女人计较。”

  她便笑道:“是不该计较。你要是计较得紧了,我一介女流,羞愤交加,自尽了怎么办?”又要他保证,她若是自尽了,一定要给她立个贞节牌坊。他这下是真拿她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说好好好,一定将谢女士作为贞洁妇女典范,大力宣传。她又说,这烟吃得我浑身软搭搭的。他便让她搭在他肩上,听见她细声道:“吃上头了,我就想睡觉。”

  他一听“睡觉”二字,马上来了精神。因为仔细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睡过女人了。于是壮着胆去伸手抱住她,见她也不抗拒,便轻言道:“那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闷么?就不想散散心?”她依旧是半睁着眼,神志不清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伸手去解自己制服扣子,要亲她。她却很嫌弃地把脸一别,躲开他,道:“我今日伺候不了你。”

  他便松开手,把扣子系回去,又喝起茶来。她问起他属什么的,他说属牛的。她便说:那我还比你大呢,你得叫我一声姐姐。他便叫了一声“姐”,心想吊膀子居然吊出一个姐姐来,可以说是一种失败。这个娘儿们,他大概是搞不上手的了。也不奇怪,他看得上的女人,总是他够不着的。不是这个的姨太太,就是那个未婚妻。她一面说困得不行,一面强撑着坐起来,说:“我听说,你今日大出了一番风头。”

  他连忙澄清是没有的事。她说,他们都说,你把那外国人给治住了呢。

  他苦笑道:“我哪里治得住他?”又道,说起来,这事他原是不该这么做的。“他是外国人,有治外法权保护。就是说,他哪怕在中国地界杀人放火,我们也拿他没法子。只有他的美国领事,才能定他的罪。你在上海,应该见得多的。”

  她说是。他又喝了一晌茶,这才留意到她的牙齿,靠里面的地方,有好几枚颜色发黑,是抽大烟抽了的。告辞之前,看她那抽得五迷三道的样子,他忍不住说:“我听说上海的外国医院,有能帮人戒烟的。”

  她伸一个懒腰,说:“我是戒不脱了。再说上海,我也回不去了。我有案底在那里,不许我再做原来的生意。”

  他打道回府,骑在马上的时候,一路琢磨,怎么她好好的良家妇女不愿做,非要去做妓呢?又想起当年他做副官的时候,也曾去过几次上海。有一回还是去抓逃兵的。那几个人连军装都未脱,就在大街上游荡,被他们逮到,拔腿就跑,一脚跳到租界里去了。租界的外国驻军,又把铁拒马一拉,不让他们进去抓人。那几个逃兵见此情形,气焰大炽,隔着铁马,叉着腰骂他:晏副官,你倒连野鸡还不如呢。那站街的野鸡,好歹捱到晚上,才上四马路去拉男人,哪有像晏副官这样,大白天在租界门口拉夫的?

  他到底是官佐,不好与此人对骂。结果那人见路人驻足聆听者众,愈发胆壮,又骂:“他们不仅拉夫,还拉妇呢!在路上见了少壮的妇人,就要拉到军营里去,给他们做饭,洗衣,缝衣,一天就给一个油饼,两根油条。他们管这叫作“军用娘姨”!丘八来了,快点跑呀!”

  那边上的外国驻军,不知听懂了没有,竟也背着手笑而不语。那蓝眼珠还特地给他送几个眼风过来,意思是看他的笑话。路人中有戴金丝边眼镜,穿长衫,颇体面的人,也笑道:

  “这样的军队,想来也是十分伟大的。”

  那逃兵又高呼道,诸位若是遇见了征兵的,千万勿要中了他们的计。官长们的心,黑得同灶底一般。在他们手底下当兵,吃的东西,要是能有酱油猪油和米饭搅一团,就已算是开恩了的。他见状只好先带着人撤。不过后来,这几个逃兵还是被巡警给陆续逮到了,凑齐了人,送回他们营里。依照军法,全部枪毙了。

  那晚他梦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又在去年东南大战的战场上,身后是扛着套筒步枪的士兵。他们在雨中作战,在水中作战,脱去靴子,挽起裤腿,预备洇水登陆。可他不会洇水,这下可怎么办?他们在夜里行军,在野草地上行军,静默无声,用足尖行走,将饭盒和水壶的钩子取下,将纸片插入弹药的空隙里。可刚才是谁在咳嗽,让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雨水在帐篷外淅淅沥沥地下。那江南的雨,行军的苦雨,下也下不尽。病得要死了的士兵,到处挖野草,拿一个破瓦罐,给自己煎药吃。红十字会的运棺车摇摇晃晃地驶过,一车车的棺材,垒得高高的,像商店里的鞋盒,“第X埋葬队”的旗子,在车头高高飘扬。那运棺的车队望也望不到头。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大厅里,家破人亡的难民抱头痛哭,等待去上海的列车,靠着柱子坐至天明。枪毙敌军的探子,枪毙逃兵。苏镜山说:四方多难,国步维艰。一声令下,士兵举起枪,枪毙白布蒙着双眼的、年仅十八岁的乱党。然后不知怎地,他看见谢葱子躺在烟榻上,正在分娩。她抓着他的手,拧着眉头,汗流不已,望着他说:老爷救我。而此时外国的舰队就要打进来了。挂着日本的、英国的、美国的旗子的军舰,向天发射光弹,照得夜晚的海面如同白昼一般。穿白色海军制服的洋人,鼻梁高如鹰隼,军容整齐,装备精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他猛地惊醒过来,汗流浃背。那婴孩是个怪物,睁着一对近乎透明的蓝眼珠。

  美国人那件事过后没几天,晏甫良就见到梅应虹那辆黑色福特车又下来了。他一开始还心里犯嘀咕,以为来找他麻烦,结果是来给内先生送东西的。这次同来的,还有一个上海伙计,名叫朱阿韦。美国人那伙计朱阿韦从上海下来,一口洋泾浜外国话,也想搞点土烟抽抽,正好又有人愿意请他抽上两口,他抽得欢天喜地,飘飘然了,就跑到祠堂门口和当兵的说话,说乡下的土烟,没有上海的香。

来顶一下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
自愿赞赏网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您的支持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赞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