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耽美小说网
站内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举报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百万华棉

时间:2023-09-26 17:00:06  状态:完结  作者:Huoshao

  他就是带着这样不快的心情去试验田上。他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但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早上起床开始,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在路上又遇见了一群跟随他的小孩。

  “别看了,”他不耐烦地用英语对那群小孩说。“你们没见过蓝眼睛的魔鬼吗?”

  这种牢骚一直持续到他来到试验田里才有所缓解。因为要亲自下到地里,检查耕得是否足够深,他今天穿了鸭布的工装裤。他本来应该穿工作用的靴子的,但他忘了带,得等阿韦过几天从上海带下来。为了不糟蹋那双皮鞋,他解开鞋带,把裤腿卷起来,脱下羊毛袜,塞到鞋子里,光着脚走进田里。从地底下带上来的新鲜泥土是冰凉的,刺激着他的脚底,令他打了个寒战。细砂渗到他的脚趾缝之间,粘在他的脚踝上。不要害怕把你的手弄脏。

  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脚时,他忽然想起葛雷德教授说过的话。你打算到哪里去,年轻人?

  那时他坐在葛雷德的办公室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等候发落。他的育种学期中考拿了一个F。“你打算到哪里去?”葛雷德教授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搞懂。

  “这个学位,你想它把你带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

  “你不是这群学生中最聪明的。”葛雷德说。“但是如果一个年轻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去付诸努力,他最后就一定能做成。内特尔顿先生,你要学会热爱你正在做的事情。”

  他弯下腰,将手指插到土壤里。待在地里的时候,他总是能感到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在钟形罩之外。因为这是他热爱的事情。他一边往前继续走,一边想到去年的春季学期,他还在圣约瑟,教那门《植物学146》。每周上两次课,还有一次两小时的实验课,主要讲淡水藻类,霉菌和细菌,有时还要带学生去采集菌群,带回实验室培养。采集样本的时候,有些学生有些不愿意下到水田里,好像在顾虑他们的衣服。他便站在那里,对他们喊道:

  “先生们,不要怕把你们的手弄脏!”

  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变得像自己的老师的呢?学生们总是称他为“内特尔顿教授”,即使他的正式职位是讲师。不知为何,在圣约瑟教书令他渐渐拥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魄力。或者说,圣约瑟给了他康奈尔所不能给他的权力。

  上午的工作结束后,他的中国雇工们在树荫下休息,有的还在吃带来的饭。他们的饭盒是竹编的,有着很长的提手。他看了一眼,里面大多是些米糕,咸菜之类,看上去很油腻,但他们吃得很香。他没有吃饭,打算下午回去再吃,他的午餐一向吃得很晚。试验田一侧有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土屋,里面放了一些农具。他准备绕到后面去小便。就是在那时他闻到了一股甜腻的气味,有点像是掺了很多杂质的蚊香。

  他的一个雇工靠墙蹲着,手里拿着一柄脏兮兮的勺子,底下生了一个小火堆,正在烤着。那人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长杆,搅着勺子里的一小撮砖红色粘稠泡沫。

  他马上明白了。“你在这里抽鸦片?”

  事情很快就失去了控制。别的中国雇工都闻声围了过来,甚至那几个护送他的骑兵也来凑热闹。“我不允许我的试验田上有人抽鸦片!”他指着那个中国雇工,警告道。“我不会允许你把我给你的工资拿去抽鸦片!如果你要这样做,你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他把钱包掏出来,指着钱包,挥动手指,又指指那枝鸦片枪,然后抓着那人的肩膀,把他推开,示意他走。他要解雇这个瘾君子。那人很快就明白了,嚎叫起来,往地上一坐,两脚向前直直地伸着,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愁苦,用一只手的手掌不断击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起来!”他伸手去拉那个坐在地上的人。那人像躲避火一样避开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有多久。那天是本地人相约去砍柴的日子,人们结束了上午的劳作,成群结队地回来,看到这一幕,很快都围了过来。那个雇工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看了一圈围观者的脸色,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舆论上处于不利的地位。人们似乎都觉得他在欺负这个可怜人。

  他急得额头直冒汗,却无计可施。正当他感觉到绝望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张牧师也在那群人当中,背着一个竹篓。

  “感谢上帝!”他叫出声来。他慌忙跟张牧师解释,可还没等张牧师讲给众人听,人群中就起了一阵骚动,然后是马蹄的声音。

  他听见后头人声喧闹,转过头。是晏来了。


第7章 晏甫良(3)

  【晏甫良】

  晏甫良骑在马上,把着缰绳,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见着前边的人了,便喝道:“搞什么名堂?”

  人群顿时让出一条道,让他过去。见到那美国人,他捉住军帽帽檐,往上抬了抬,打了个招呼。美国人一顶草帽拿在手里,热得面色粉红,好像被开水烫过似的,脸上都是汗,正用手巾擦,一边眯着眼睛抬头看他。这人今天没打领带,也没穿马甲,白衬衣的袖子往上挽,露出颇为结实的上臂来。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稀奇道:“怎么这美国先生,居然也打赤脚?”

  看客们一听,都讪笑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横在那人面前,没有下马的意思,又扫了一眼那群雇佣种地的老弱病残,心里想:你的这个草台班,也是不同凡响。那美国人边上的男人,原本坐在地上,见他来了,便转为跪姿,磕起头来,喊:“大老爷救我!”

  他不耐烦道:“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说,洋人赖账,不给工钱。边上许多人附和,都愤愤不平道: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明明做了活,却不给工钱!

  这时阎县福音堂那个姓黄的牧师,不知怎的也站在那里,冲那人道:“你替人做活,躲起来抽烟土,被捉住了,怎么还振振有词的?”

  看客里有个抽旱烟的,不阴不阳地笑道:“洋人的话,你信不?”

  张牧师也急了:“王万春,你什么意思?他吸没吸烟土,你自己走过来看!”

  那个叫王万春的咧着嘴,不急不慢地侧身退回人群里去,嘴上还说着:“我管不了,又不是我作的孽……”

  地上那个男人被张牧师这么一说,一张脸都皱起来,急得嘴里半天说不出句整话,又是捶胸又是捶地,末了才涕泗横流道:“我要不是没有办法……我我我抽这个做什么?我是背疼呀,疼得要命,又没有人给我医。我听人说,抽一点这个,就能好一些。实在是疼得不行了,我不抽上一口,我今日就下不了地呀!”

  众人闻言,都十分唏嘘。晏甫良听了这话,皱起眉,手里攥着鞭子,指着那美国人,对张牧师道:

  “你快跟洋人说,他不抽这烟他背就疼,他背疼,他就耕不动地。你不给他抽就是要了他的命,明白不明白?”

  那美国人听完张牧师的翻译,还是板着张脸。张牧师说:“内先生说了,抽烟土的,他都不要。这人他反正是不会再请了。”

  那男人听后,气急败坏,指着美国人道:“当初说好请我八个月,别的人要来请我,我都推掉了。如今我又去哪里找活干?说不请就不请,你做事讲不讲道理?我多不要,少不要,你要辞我的工可以,给我把工钱结清。”

  张牧师也听得怒火中烧,说:“工钱都是提前结了一半的,你只做了几天,现在让你走,没让你还,你倒吃亏了?”又转过脸对晏甫良说:“晏营长,这人是内先生还在上海时,我和米医师找的。工契我那里还有一份,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工钱先结一半,完工之后,再结剩下的一半。中间若是有过错,东家可以解约。上面还清清楚楚按着红指印呢!”

  那男人一听,又恼又悔,一下一下锤着胸口道:“我哪里晓得还有这一条,我又不认得字!是被你们骗了,我后悔死了!”

  边上也有人附声道:“你这洋东家,不能欺负人。”群情激愤起来,晏甫良的马也有些躁动不宁。他一面伸手安抚马,一面叫张牧师近前来,俯下身,压低嗓门对他说:“我看这人也是个老江湖,你叫他今日先把钱结了,改日再想办法要回来也不迟。”

  张牧师把他的话说给那美国人听,谁知那人昂着头,一脸傲慢模样,死活不肯破财消灾、息事宁人。别的人看了便愈发不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又都朝晏甫良一向望着,指望他主持公道。

  他心想,谁是谁非且不论,要是今日都以为他偏袒洋人,日后必定难办。于是对那美国人说:“你做东家的,要讲信用。你在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来。你现在就掏钱给他。”

  那美国人看着他,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似的,却不动。

  他只好又叫张牧师过来,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你让他快点,不要叫我难做人。今儿先给钱,我过几日帮他弄回来就是了。”

  那美国人也是个难缠的主,好说歹说,就是说不动。眼看众人怒火就要窜起万丈高,张牧师面露难色,上下比划,给那美国人解释。那人倒是一副不意外的样子,仿佛早预料到了他会这么判。他骑在马上,那人站在地上看他,眼珠是浅色的,显得瞳仁格外深邃,好似能把人看透一般,看得他难为情起来,把视线别开,不与他对视。那人既然不给他面子,他就只好大喝一声:“你明白不明白?”

  还是不动。他便冲张牧师说:“你快给这美国佬说清楚,叫他掏钱!”

  张牧师也作色道:“这是上海来的先生!你且不论他是哪里人,就凭他在学校里教书,你都得敬他一声先生!”

  这一句倒讲得他无话可说,只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快给他讲明白!”

  最后那美国人还是从了命,从兜里摸出钱夹,掏出几枚大洋来。边上人看到了,都往前挤,想瞧个清楚。那个抽大烟的男人,更是急忙把手掌往前一伸,美国人一松手,银元便落到那男人手里。然后那美国人又抬起头,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心想,得罪了洋人,完了。

  那晚他也无心打牌,满脑子都是白天里的那桩事,心想他这大好仕途,搞不好就耽误在这人身上了。这人是外国人,有领事保护,要追究起来,板子全得打到他身上。可若是偏袒了美国人,闹得群情激愤,搞不好还得用兵弹压,实在是不能两全的事情。正在房中想着,小陈送了一盒酥糖过来,说是县里的人犒劳的。他看了一看,果然又是些甜东西,便让那小勤务兵自己拿去吃了。小陈欢欢喜喜地走了。做下士的,不用操这么多心,倒是很容易感到快活。

  他把自己这个月的帐一算,才发现亏得厉害。果然靠赌钱,是不指望能发得了财的。忽然又想到那个上海下来的窑姐儿,好几日没来同他们作乐。他鬼使神差的,竟想去看看她在做什么。但思前想后,又想不出个到她那里去的由头。他以前从没吃过长三的花酒,不知道高级欢场里的规矩。不过他如今是阎县的“大老爷”,他要去看望谁,也没人敢说什么。

来顶一下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
自愿赞赏网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您的支持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赞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