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上下瞟着面前的老人,没说话。 “可是少爷是否明白,阿著为什么愿意押着新娘过来。” “他不过不放心我。”谈镜合说。 老管家面上突显出怜悯,他凑过来,小声对少爷说:“他这么担心少爷,担心到要留在这里吃少爷的喜宴,看少爷和别的女人成婚吗?” “……他骑马辛苦,进来休息不也正常?” “可今日我带田夏去新闻馆,阿著瞧着很是平静,连伤心都没有,只吩咐我们照顾好新娘,待会儿由他押送。” 老管家唏嘘一阵,说:“我本以为他只是说气话,谁曾想他说……少爷心里有人,他早就知道。哪怕少爷悔婚,他也不会惊讶。” 谈镜合皱了皱眉,喝道:“胡扯!我和他早就坦明这些过往,何必旧事重提。” “少爷真的和阿著说清楚了?”老管家皱眉思索,“可阿著说,少爷常常警告他不要妄想,毕竟他连莱希特先生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其实今日少爷无论要了阿著还是田夏,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吧。反正都不是少爷真正爱的人。” “我没有……这些都是你编的假话吧!” 谈镜合的手指哆嗦起来。 老管家摇摇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谈镜合狐疑地看他,直到他把那泛黄毛糙的信封递过来。 “少爷不信我可以,但是这信总是真的吧。” 谈镜合手指微颤,不可置信地接过信封。他吞吐了一下口水,粗暴地把信封拆开,在里头看见了自己的笔迹。 谈镜合心里莫名产生了些恐惧。他的手指上下捋着信纸,反复确认着信上的内容。 “TO莱希特先生……别道多情绵绵不似大丈夫,我只知那日分别以后常常回想你……我未尝过爱情滋味,不过我的丫头说这叫“相思”……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我小时背诗闹过大笑话,我娘叫人给我记下了。我倒觉得是好诗,今日送给你……” 是,是他的写的。可—— “这信、这信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过往!” 谈镜合把信拍在床上,怒视前方。老管家走上前,苍老的手指包裹住谈镜合发颤的手。 “少爷,阿著很早就看过这封信了。他跟我说,他虽喜爱少爷,但也深知少爷钟情于谁,如今还念念不忘。” 谈镜合瞪大眼睛,有种被众人蒙骗之感。他喜欢谁,他自己不清楚吗?可老管家又继续问: “少爷,你最近真的完完全全想着阿著,完全没有想过那个莱希特先生吗?” 闻言,谈镜合没有立刻应声。前段时间艾尔温的邀约,谈镜合内心好奇发痒,就去了隋岩堂。最后虽说没有进入包间,可是,他确确实实起了别的心思,哪怕一丝一毫。 “我的少爷啊……” 老管家似是明白了,便疼惜地拍拍谈镜合的肩膀。 “少爷既然有心上人,今日要谁进门,不都一样吗?阿著也是个知趣的,明白子嗣重要,并不怪少爷娶田夏。他都这般豁达了,少爷又何必硬撑呢。” 谈镜合拨浪鼓般摇头,嘴里含糊地说“不”,渐渐的,他又带上了哭腔。谈镜合揪着老管家的衣服,凄凉道:“是他对我彻底失望,不愿意和我在一块啊!” “少爷,少爷!”老管家也叹气,“无论如何,你先去参加婚礼,至少不让老爷伤心啊。” 谈镜合看着手中的信纸,瞧着上面最后写的几句诗,心如裂石,疼痛在缝隙中漫延。 小时不识月,以为是人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 一曲凤求凰过后,奏乐人弹起了桃夭。一排乐人跪坐在两侧台子上,一同吟唱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在轻柔的乐歌中,新娘顶着大红盖头缓步走来。许是婚服不太合身,新娘走得很慢,一步步掠过四周的宾客。 阿著换了朴素的黑色马褂,和新闻馆的员工一同坐在角落。新娘走过去后,同桌的人都拿眼觑他。阿著低头夹了一筷子时蔬,示意众人吃菜。 新娘穿过大厅,最前面几桌的贵客都默不作声。他们也多少知道昨夜的内情,对这位挺着肚子的女人多是唏嘘议论。秦升那一桌更是沉默异常,彼此不停交换着眼神。 待新娘走到堂内,谈父也坐到了高堂的位置上。好巧不巧,这时奏乐声正好停了下来。一时间,厅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过了几秒钟,这尴尬的场面还是这般持续着,厅中就响起了窃窃私语。 蒋芙摸了一把边上的萧成昱,极其感同身受地叹起来。秦升盯着新娘旁边的空软垫,神色复杂。倒是秦太太眼中带笑,是某种看戏的恶劣。艾尔温看了一眼他们这桌,也笑了。 然而没过多久,一声清脆锣响,堂内走出一位身着吉服的男子。众宾客一同息声。阿著本在吃东西,这时筷子顿住,抬起了头。 堂内,谈镜合面色苍白,走到田夏身边。两人同在软垫上跪下来。 新郎衣服后背上绣着顽皮活泼的金色老虎,新娘后背上是摆尾的七彩凤凰。两人并排而立,奏乐的人再一次弹奏起新婚祝歌,司礼人开喊流程。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一同跪下,对着天地万物祖宗神灵磕头。 谈镜合眼中无光,双眼耷拉,唇上还有微微的死皮。他麻木地弯下腰,磕了个头,然后直起腰身,眼珠不自觉滑向台下。 眸光跨越宽阔的厅堂,和角落里的某个人交汇。阿著坐得很直,侧头望向谈镜合,他脸上没有波澜,只是静静望着这头。谈镜合身体微微一颤,忙躲过视线。 阿著眨了眨眼,神色一滞。 “少爷这是怎么了?”阿著身边的小菱问,“为何看向你,眼神又如此闪躲。” 阿著捏紧自己的筷子,深呼一口气,说:“他大概只是随便一瞧。隔了这么远,又看得清什么。” 小菱偏头看了堂中一眼,也不再言语,只是懊恼地叹了一下。 台上叫喊的司礼人又亮开嗓子,高喊道: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执起旁边备好的茶杯,向坐在主座上的谈父跪下。田夏先俯下去,谈镜合慢了一步才跟上。两人手中的茶水微微摇晃。 谈镜合生母不在,母位便是空着。谈旭能接了新人的两杯茶,皆抿了一口,放到一旁桌上。 茶杯放下后,一旁的司礼人微微一笑,用更嘹亮喜悦的声音喊出最后的一拜: “夫妻对拜——” 角落里,阿著抿起唇,收紧下颚,视线放在碗筷上。前头的圆桌边,秦升蒋芙一同凝眸,盯着两位新人。 谈镜合扭转自己僵硬的身躯,和田夏面对面跪着。田夏低着头,红盖头掩住了她的脸。谈镜合瞧着这又红又厚的盖头,恍如站在茫茫江水中,头晕想吐,还感到一阵阵的恐怖。 结婚——对面的女子盖着盖头,连脸上神情都看不见,就要——结婚。 这是和谁结婚?和谁结婚又重要吗。只要盖头一盖,轿子一来,夫妻对拜,黑漆漆的房间里瞎摸瞎来,最好日后生个大胖小子,这对夫妻就真成了。至于那新娘子是谁,新郎心底爱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只是结婚。 堂内的新娘已经俯下身,拜了下去,红盖头的穗子垂在地上,又柔又美。对面的新郎却发了痴呆,端跪在地,盯住新娘的红盖头。 底下宾客不住议论。 有人说:“新郎莫不是看新娘看痴了?现在就想着洞房花烛夜。” 又有人说:“谈少什么美人没见过,定是新娘太丑,吓傻了。” “呜呼哉!美丑有何好议论。不如说新娘顶着大肚子,谈少在思考到底是谁的种!” “哈!若谈少这时反悔,不认这孩子,恐怕这女人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咯。” 秦升坐直身体,对一旁的蒋芙小声说:“阿圆看着似乎真要反悔。” 蒋芙冷哼一声,道:“这等贱婢,谁想要娶进门。我还奇怪,依圆圆这性子,怎么这会儿才反抗。” 一旁的秦太太插嘴道:“若孩子真是谈少的,娶不娶由得他吗?” 蒋芙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笑望向秦太太,眼神如荆棘,又勾人又刺人。同桌的公子哥们也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秦升瞥了太太一眼,又转过视线。没人打圆场,秦太太捏捏筷子,低头吃喝。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度日如年。 谈镜合双眼全红,双腿打战,拜不下来。他深呼一口气,想逼自己就这么算了,就这样过了吧,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又笨又拗的身体,就是无法“夫妻对拜”。 他的妻,有过一位,已经跑了。他现在要的…… 僵持中,谈镜合当着全部人的目光,竟转过头,红着眼看向阿著。 阿著坐在角落里,正自顾自吃着水果,突然被小菱推了一把。他抬起头,竟瞧见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 穿过一簇簇目光,阿著凝视着远处的谈镜合。那是他的少爷,一双漂亮眼眸发红发亮,定定望向自己,是求救,是渴望。 阿著如鲠在喉。 良久,阿著低下头,切断两人交汇的视线。谈镜合头颅微晃,瞬间脱了力气。 婚礼还在行进中,新郎官却不愿“夫妻对拜”。谈父气得面色铁青,他腾地起身,擦到谈镜合身边,双手去扳谈镜合的肩膀,却扳不动。 谈镜合低着头,麻木冷淡的视线笼罩那红盖头。 谈父一时间怒发冲冠,直接抄起桌面上的茶杯,用力掼向地面。 “逆子!” 茶杯应声而碎。 沉默而尴尬的婚礼现场,遽然涌动起狂潮。刹那间,有许多男人涌入厅内,直奔向大堂。他们体格健壮,皮肤黝黑,长满老茧的手握着刀枪。 “是麻雀——” 有人喊起来。 /NEWS/ 《日不落新闻》急报:麻雀在11城区发动武装革命!
第八十六章 白焰 = 自麻利主义传入平国,到麻党成立,中间有许多人加入,也有许多人退出。作为麻党的诞生地,11区明面上有许多推崇麻利主义的知识分子,如薄天啸;暗地里,11区也小心潜伏着一批革命人士,如谈旭能。 这些名字,都在霍舅给诺温的名单上。 “不除秦氏军阀,11区的革命不能胜利。”谈旭能咳嗽了一声。 “可秦军树大根深,非一日可以撼动。”诺温将热茶递给谈旭能。 谈旭能喝了一口茶,说:“厚积薄发的道理,我可比你明白得多。这么多年的蛰伏,如今该收网了。” “不知道伯父如何计划?”诺温问。 “是你,该说说你的计划。”谈旭能扬眉一笑,“一拿到那份名单,就选择跟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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