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家厅堂内,本来还在争斗的两方人莫名停下来。只见今日大批涌出的“麻雀”们忽然放下了枪支,一个个互看几眼,然后赶忙抱头蹲下,很是“知错就改”的模样。 连那本向蒋芙直直刺来的长刀,这时都倏忽放下。拿刀的是个小伙子,哆嗦着蹲下来。蒋芙觉得事情诡异,走到那人身前,强迫他抬头。这小伙子好一会儿才抬起脸,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泪水鼻水都混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蒋芙皱起眉,示意下属们把这些“投降”的“麻雀”都绑起来。 那小伙子抽噎着,说:“我们是人雇来的,说是这里拍电影,需要打手嘞!我们就来了,没曾想……没曾想这是……老爷们,我错了,我错哩!” 蒋芙显然不信这说辞,又找了旁边一个“麻雀”,那人更是离谱,说:“我是强身健体团的,说这房子闹鬼,要我们来壮壮阳气,干到七点!” 洛家兄弟看戏一般坐在桌前,洛归归也站起身,问了一个附近的“麻雀”。“那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名头被雇来了?” 那人看着瘦小,还戴了顶假发,只说:“不晓得啊,俺只是个扫地僧。不是说这里赏斋饭吃吗,我都在你们院子里扫半天地了,给个鸡腿成不?” 洛归归大笑一声,掀了他的假发扔到一边。那人赶忙捂着头滚开。 “我说呢,真是奇怪。这一大批人闯进堂内,我连影子都没看清,就有人认出是‘麻雀’了?还着急地进门捕雀呢!” 洛归归走到蒋芙面前,嘲讽说:“和他在一块,你还真是笨得不行。” 蒋芙没说话,推推眼镜,拉着萧成昱的手往外走去。 堂外也是类似的情况,嬴渚带来的警察、卫兵此刻都闲在原地,墙边是一排捂头蹲下的“麻雀”。 见此情此景,蒋芙有些头疼,说:“什么麻雀在婚礼,不过是场闹剧。” 嬴渚说:“芙哥,我看那谈老贼是想自己逃跑,遂整了一出假的武装动乱,好趁乱逃开。” “事已至此,不如先转移兵力。”萧成昱说,“阿升只带了一队人,可能更为紧急。” “这样,阿渚。”蒋芙吩咐道:“四散人员,分别去港口、火车站等出城关口,尽量给阿升提供支援。” “是!”嬴渚领命离开。 “至于这些人……”蒋芙看看那些被骗来“起义”的和尚、演员、健身团员,脸上绽开一个狠笑,对警员们说:“全都抓进去。我就不信,里面一只麻雀都没有。” 警员们苦哈哈应了。 蒋芙不再理会这些人,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能否将唯一显明的“麻雀”谈旭能抓到。 毕竟,今日这场荒唐的滑稽戏,是从那茶杯碎裂声开始的。 通往火车站的街道今日莫名拥堵,秦升盯着前头那辆汽车。他和目标此刻就隔了五六米的距离,可是奇怪涌现的人群叫他和前面那辆汽车都无法行进。 压了压眼眸,秦升直接打开门,逆着人流朝那辆车子走去。 车马间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满脸兴奋地嚷着什么,手里还挥舞着画报。秦升奇怪地皱眉,侧身朝前走去。 “孙翩翩!孙翩翩!” 一个青年男子忽然扑到秦升身上,然后冲秦升身后大叫起来。秦升躲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后头有辆汽车,开了头盖,一位年轻女郎站在车中,正朝大家挥手。 秦升依稀记得这是当红的电影明星。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便转过了眼,继续朝前走。 刚刚谈旭能上了这辆车,车牌号他已经迅速记在了脑中。饶是周围人流阻挡,秦升还是慢慢靠近了汽车尾部。 他按住车后盖,抬眼盯住汽车后视镜。几乎是瞬时,汽车司机也抬起了头,在后视镜中和秦升对视。秦升慢条斯理,如野兽盯紧猎物,慢悠悠地沿着车边往前。司机也一错不错地盯着后视镜,等待秦升的动作。 “翩翩!我爱重您!”又忽然有个少女奔过来,高举的手一下子拍上秦升的耳朵。秦升皱眉躲过,干脆朝前挤了一大步,直接走到后车窗边。 秦升看了一眼后视镜,司机淡淡地收回视线。挑了挑眉,秦升弯下腰,在外头一众热闹中向车内人问好:“谈伯父?” 车窗是开着的,车内的人朝秦升微微一笑,说:“欸。” 秦升定在了原地。他看着车内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大脑空白。 “小秦,多日不见。”柳菅黑发如瀑,眉眼依旧。 秦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像把坏了的提琴。 柳菅双手撑着车座,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他望着外头热闹的人群,喃喃自语道:“车怎么会堵呢。” 秦升伸出手,抓住车框。他舔了舔唇,说:“你在这里。” 柳菅看了他一眼,说:“是啊。我要坐火车。” 秦升脑中一时升起万千思绪。要走吗?去哪儿?为什么?这辆车…… 抓着车框的手背青筋暴起,下一瞬又猛然放松。秦升盯了柳菅一阵,最后还是收回视线。 “一路平安。” 说罢,秦升转过身,打算直接朝火车站走去。他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话。 “我不欠你什么。” 秦升回过身,看见柳菅探出头,凝望着自己。黑发衬着苍白的脸,柳菅没有笑,神情认真。 秦升拧了拧眉。 人流在这时开始分散,前头的车子开走,柳菅所在的车子也缓缓发动。那个小小的窗口里,柳菅探出一张小小的脸庞,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潮。他同汽车朝前走,慢慢地移动着,要移出秦升的视线了。 秦升攥紧拳头,朝前跨了一大步。他严肃地对他说:“你欠我。我也欠你。” 柳菅看起来怔了一下,秦升压下眉眼,狠声道:“这事没完。” 说完,秦升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汽车上,汽车赶忙朝火车站开去。 车子开得很快,掠过柳菅的时候,秦升没有侧目,唯有心脏狂跳。 刚刚柳菅这么一打掩护,谈旭能已经下了车,飞速朝前赶去。好在司机快速擦到火车站,秦升下车的时候,正看到谈旭能朝里快走。 秦升以及后面带着的一队人都飞速追上去。可谈旭能不愧是多年潜伏的麻雀,他灵巧地躲过追捕,轻盈飘进火车。 秦升向管理人出示了证件,再爬上火车找人。但火车人员密集,很快谈旭能便消融于喧闹中。 夜色渐深,秦升被迫下了车,默默注视着火车离开。 站台灯光昏暗,他站在灯光下,有些恍然。火车逐渐远去,在隆隆声中,他伸出手,让夏风缓缓穿过指缝。他像在捕风,可风中尽是虚空。 待再也看不见火车,他转过身,看看后头垂头耷耳的卫兵们。 “你们说,”他哑声问,“我是不是不适合做个统领?” 卫兵们猛然抬头,脸上皆是堂皇。秦升叹了一口气,朝前走去。 “撤退。” 拍了拍某个小卫兵的肩膀,秦升穿过他们,走向火车站狭长的廊道。昏暗跟着他,直到他走出火车站,月光洒在他身上。 今夜注定难眠。 - 从傍晚婚礼中断到此刻,谈镜合已经恢复镇定,内心却有些空荡。 从父亲逃跑那一刻开始,他心中的琴弦就在崩断。直到他跑出去找人,发现三姨娘不见了,三妹不见了,四姨娘、五姨娘等等——通通都消失了! 这个家一时间变成了战场,不断有大兵和警员跑进来,不断有惨叫和枪声响起。 父亲呢?逃走啦! 姨娘呢?也走啦! 镜合呢…… 从小住到大的谈宅,此刻变得陌生极了。他来来回回地看,每个宅子都走进去看,除了落荒而逃的佣人,他看不到家人的影子。 怎么回事!父亲走了吗? 怎么办呀!他们去哪啦? 谈镜合颓唐地走到园林里,在荷塘边的小亭子里坐下。他记起来了,有人说“是麻雀”,结果他父亲就带着人都跑了。所以父亲,是麻雀麽。 可你们都逃走了,镜合怎么办呢? 谈镜合在亭子里坐了好久,直到金灿灿的夕阳消散,天空中只留墨水般的蓝。他站起来,仓皇的心接受了变故,一点一点沉痛起来。 可他看看身边的小亭子,又在痛苦中努力找到支撑。 他还有阿著。他曾和阿著在小亭子里相拥而眠,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 谈镜合喃喃叫了一声“阿著”,便又开始第二轮的找寻。他不找阿爹,不找姨娘了,现在,他就想找到阿著。 可是阿著像是蒸发了一般,四处都没有他的身影。等谈镜合筋疲力尽回到自己宅子的时候,倒是遇上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圆圆!” 艾尔温坐在院中秋千上,推他的是兰斯洛特。 谈镜合看了他一眼,便别过了头,只快速进屋,想要看看阿著是不是在主卧。 “圆圆,上次泥不来怎么呢。” 艾尔温高声叫住谈镜合,非要谈镜合驻足。谈镜合心中烦躁,不耐地丢下句“忘了”,就往自己主卧跑。 艾尔温从秋千上下来,好整以暇地跟上谈镜合。谈镜合在主卧内环视一周,见没人,便要离开,却被艾尔温挡住。 “啊呀,忘了,那没关系啊。”艾尔温笑起来,用磕磕巴巴的平语说:“今天我也把他带来了。” 谈镜合愣了一瞬,但又皱起眉头,似是完全没有闲工夫计较了。他摆摆手,说:“什么莱希特诺温,我早就不在意了。你不要挡路,我要找我的人。” 可艾尔温却自顾自说起来,一旁的兰斯洛特淡淡地翻译着: “我弟弟诺温不是在平国吗?他可真是没出息,居然去给人做了小厮。我说他在哪里工作,他也不说。今天我来这里参加宴会,竟看到了他,才知道他在这里干活!” 谈镜合本想一把将聒噪的艾尔温推开,可是艾尔温的话已经流进了他的耳朵。 “我弟弟诺温好像就是在你手下当小厮,还取了平国名,叫什么,哦!” 艾尔温拍拍手,开心地笑起来。 “叫阿著!” 他的笑声似散落的钢珠,一颗一颗挤进谈镜合的脑子,碾平了谈镜合混乱的思绪。 阿著。 黑色的吉普车缓慢前行,诺温坐在后头,阖着眼。 没过多久,吉普车忽然减慢了速度。诺温手指撑着额头,眼眸慵懒,如扇般打开。 “军械所的事他们这会儿终于知道了。”霍尔医生慢悠悠地打着方向盘。四周的黑暗中隐隐有陌生的车辆跟随。 “但火车已经开了。”诺温从旁边的箱子里挑了一把枪。 “六儿倒没发来任何失败的信号。”霍尔医生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诺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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