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馆堂前裹了一张草席,里面是一具尸体。日子渐变暖,草席边飞着嗡嗡的虫,一股腐臭挥之不去。有一对老夫妇跪在草席边,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诉说着自己的悲痛。 小菱站在一边,手里紧紧抱着棉棉。她也想带着棉棉走,可是衣角被老妇人紧紧抓着。老妇人牢牢盯住棉棉,一边喊“少东家”,一边凄厉地诉说自己的悲哀。棉棉侧身趴在小菱肩头,抬手搭在眼睛前,又害怕又忍不住瞄老妇。 谈镜合本就心情低落,此刻被这场景一刺激,像是压到了脑中最后一处防线,整张脸如白被单涮进黑水缸,一下子沉到极点。他拎着刚刚顺道买的一盒小吃,冷着眼,扬起手,把那小巧的木盒子用力砸在了老夫妇面前。 木盒子一下打开,盖子翻到旁边去,盒子里玲珑剔透的几个虾饺扑进灰尘里。外头看热闹的人登时闭了嘴,谈镜合在死寂中发声: “侬拿囊扶额气西特?” 一句阴郁的“你怎么不去死”,让那两位跪在草席边的老夫妇面色惨白。接着,哀痛上头,两人显得更加激动。 “还有天理吗!我们刚死了儿子,没有帮我们伸冤罢了,居然还叫我们去死!” 闻言,谈镜合自顾自大跨进报社,声音还是沉冷。 “死了人去找探长,找我们报社做什么?把尸体这样摆在别人报馆门口,你们不在意你们儿子的体面,我还担心我儿子被你们骇到!” 谈镜合走到小菱身边,抬腿踢上老妇人的手,老妇人吃痛地松开小菱的衣摆,小菱赶忙抱着棉棉跑去了二楼。老妇人不甘心,又要去抓谈镜合,被谈镜合一脚踹上了脸。 老妇人摔到老头子身上,老头子也浑身发颤,大骂镜界报社和《烈报》。外头看热闹的皆是议论纷纷,却不敢靠近,因为裹着的草席吸引了太多飞虫。 谈镜合总算是明白那天洛归归在报社前的心情了。他谈镜合没洛归归那般嚣张,但到底是一群钱权中长大的阔少,狠厉的手段,谈镜合未必不会。 谈镜合从前台抽了一支笔,那老夫妇还在哭诉,谈镜合快速俯身上前,一把用笔挑开了草席。 恶臭如炸弹爆开,谈镜合迅速往后退了两步,沉眸望着草席上滚出来的东西。 尸体衣衫整齐,连鞋袜都好好穿着,只是往上一看,脖子以上居然空空如也。 老夫妇本是希望借由哭闹获得一个“伸冤”的机会,可现下被谈镜合这般羞辱,他们倒是真的起了忿恨。 “小子!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老头子大喝一句。 谈镜合也拔高声音问:“那你们和我什么仇什么怨?你这儿子也不是我们害死的,你们却来我们门口兴风作浪。” 那老妇人蹭着膝盖连忙爬到草席边上,胡乱把儿子的尸体裹好,抖着牙齿说: “我儿被人杀死扔在乡间路上,无人知道他是被谁害了!我们见不得孩子这般稀里糊涂地惨死,要去报案,可那些探长对死人毫不在意,根本不管。若非万般不得已,我们哪会跪在你们这里,让你这冷血的少爷打我们的脸!” 见他们终于肯讲明事实,谈镜合的神色稍微放缓。他看着外头的好事者们,对老夫妇说: “你若不闹,仔细把事情说与我听,我谈某的《烈报》,定要管这个案子!” 今时不同往日,战火纷飞,外邦又在平国倾销货物,导致平国很多传统作业人无法生存。饶是11区这般富庶的地方也有大批穷人吃不起饭,只好偷偷抢抢,故常有恶性事件发生,甚至死人。 死的人多了,管的人就少了。 此时听见谈镜合说要管这件事,老夫妇面上大喜,立刻跪在地上给谈镜合磕头,嘴里说着:“老爷大人!你一定要找到杀害我儿的凶手。” 谈镜合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示意惊夏来处理,就往里去了。惊夏上前欲扶老夫妇起来,谁知老妇人对着谈镜合的背影说: “老爷,若找不到杀人凶手,我们就只能天天来新闻馆烦老爷了。” 谈镜合眉头一皱,心中顿觉蹊跷。这老夫妇的重点似乎不在儿子身上,而在他谈镜合身上。 谈镜合回过身,对两位老夫妇笑了笑,然后抬高音量说:“惊夏,就让这么大一具尸体放在咱们报馆堂前吗?” “欸!”惊夏应了一声,用了点力气将老妇人拽起来,“老婆婆,先体面点办个葬礼。” 谈镜合知道惊夏做事干净,便不再过问,一步两阶梯上楼了。 棉棉在楼上卧房里玩,小菱在边上看他。见谈镜合来了,两人一同扬起脸。 近日不顺遂的事太多,谈镜合上前一把抱起棉棉,感受着怀里暖呼呼的小孩子,心情稍微定了一下。 “少爷,真要管他们?”小菱问。 “都到门前了,又这么多人看着,逼我们管呢。” 谈镜合垂下目光看着棉棉。棉棉双手环住谈镜合的脖子,拿小鼻子蹭了蹭阿爹的脸,还吧唧亲了一口,特别会示好。谈镜合笑了笑,勾起食指戳棉棉的脸颊。 小菱还在担心:“那以后会不会有人也有样学样啊?” 谈镜合沉默了一瞬,说:“总觉得这两人像是受了指使,或者被人诱导了。” 那么多新闻馆,偏生来他这个开张没多久的镜界?为何不去那最大的洛神报社,去找最有影响力的《日不落新闻》? 谈镜合想不明白,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去做。“无头杀人案”什么的,也能出个挺大的新闻吧。 只是往常出去走访新闻,谈镜合都会带着阿著,这下…… 想到阿著,谈镜合心里又没着没落的。他把棉棉举起来,用力亲了一口小孩子软乎乎的脸颊。棉棉立刻嘻嘻笑起来,露出几颗小乳牙,谈镜合也跟着他笑了笑。 当晚,惊夏整理好了从老夫妇那边问到的消息。谈镜合和萧呈唤一起看了,两人仔细讨论一番,完全没有头绪。 “那老妇说,儿子看上了村长家的女孩,谁知村长嫌弃他儿子。他儿子那天心里难过,去和几个青年喝酒,结果一去不复返。” 萧呈唤点点头,“听起来没什么特别。” “发现他儿子的方式也挺直接。”谈镜合给材料上的某句话画了条横线,“说他儿子当晚被扔在乡间路上,第二天给人看到了。” “线索太少。我们也不是探长,杀人抛尸这种事,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查找起。”萧呈唤感慨,“怪不得洋人有句话,说记者一半是外交家,一半是侦探。” 谈镜合把材料收好,说:“我周五下午就没有上课了,到时候直接连上周末,去那个村子探访一两天。还可能还要联系一下探长,免得我们出事。” “你们?”萧呈唤笑了一声。 谈镜合却笑不出来,只说:“阿著也得去。” 周五是后天,中间准备的时间,由惊夏将要出发去乡下的事情和阿著说了,详细材料也给了阿著。阿著都说好,也没有在意谈镜合让惊夏来当中间人。 “阿著,你……你和少爷到底怎么了?” 惊夏实在忍不住,趁此问了。 “不是大事。”阿著一如既往的安静沉稳。 想了想,惊夏说:“我看出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有喜欢的味道在。莫不是少爷又花心去了玉安楼,找老相好了?” 阿著淡淡一笑,说:“惊夏,你抬举我了。少爷只喜欢一个人吧。” 惊夏登时有点噎住了:“你说那人?莱希特先生?” “你也知道?” “当时闹得厉害,大家都知道。那也叫喜欢吗?”惊夏托着腮,“喜欢……嘶,断然不是像少爷那般吧。少爷当年给国际新闻馆写了很多信,可是他只见过莱希特先生一面。真要喜欢一个人,定是要相处一段时间,了解他的脾气性子,才能生出情分吧。” 阿著的神色却忽然有些变化。他问:“给国际新闻馆写信?” “嗯?嗯。”惊夏见阿著抓住这个重点,还以为阿著醋了。“小阿著,你别嫉妒人家。听少爷说,人家长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连少爷都瞧呆了。在模样上,你呢,是断然比不得的。不过你可以努力——” “惊夏。”阿著温声打断,“那些信寄到新闻馆了?” “寄了。只是从来没有回信,第十封的时候还退了回来,因为国际新闻馆歇业了。” “退回来的信……在哪儿?” 阿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注视着惊夏的眼眸愈发深幽。 “啊——”惊夏犹豫了一瞬,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在哪儿,你要看我就破例带你去。” 虽然阿著和少爷最近在闹别扭,但毕竟阿著的“地位”摆在那里,要看也没什么。惊夏这么想着,把人带到了前厅。脱了鞋,惊夏踩上前厅的主座。 主座后面是东和的装饰画《神奈川冲浪里》,惊夏小心地扶着画框,从后面掏出了一小叠信纸。 阿著诧异地看着惊夏,没曾想东西藏在这里。惊夏转身把信递给阿著,小声说:“你自己慢慢去看吧,看完记得放回来。” 说完,惊夏跳下椅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拎着裙子就跑了,生怕被少爷发现。 阿著看着惊夏的背影,无奈摇头。垂下眼,阿著瞧了一眼手中泛黄的信纸。神情复杂,把信纸收进怀中。 /NEWS/ 《日不落新闻》消息:涟水镇的工人起义组织被解散,矿工们回到矿地工作。矿山老板表示愿和工人协商,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
第六十章 青泥 ======= 昨夜下了雨,泥点子高高溅起。汽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阵,忽地停了下来。谈镜合微阖着眼,车一停,人立刻朝前拱。 阿著没坐他身边,谈镜合就一头撞上了前头椅背。阿著正在副驾,后背被猛地一撞,紧接着听到谈镜合低喊一声。 阿著眨了眨眼,没回头。倒是东平一脸尴尬地伸过脸,忙问:“少爷没撞疼吧?这车好像……坏了。” 他们这次要去的村庄叫做河顶村,距离城区只有三十里路。谈镜合心道正好,除了阿著还故意叫上东平,借口要亲自开车到河顶村去。 然而,车子开了三十里路,越开越没有人烟,直到现在,车子居然开到了山群附近。 谈镜合透过窗户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心里有些无奈。他开门下车,泥土瞬间咬上了他的软靴。谈镜合把脚别了别,抬眼望去。 他们在山脚下,四周是稀疏的树,以及几亩青田。可以看到田野后方有聚集的小房子,算是村子。村庄背后又是汹涌如波涛的群山。 “你去村子里问问有没有人能修车的,或者看看有没有牛车之类的。” 谈镜合对东平吩咐道。 “少爷,那你呢?”东平急切地推开车门,生怕少爷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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