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吹春换了个姿势,浑身扭得像水蛇。他故意拔高声音,嘶着声说话道:“啊!原来在少爷面前我阿著不过是个贱婢!在圈子里的体面人前,少爷和我是没有半分情谊,只有主仆关系!可那夜……少爷明明也很愉快……” 柳菅听得直想笑,可见诺温的脸登时黑了一半,赶紧倒了杯水,直直泼向吹春的腿。 “吹老鸨!消停点!” “老娘才不姓吹!” 看他们胡闹,诺温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他想着刚刚吹春模仿的话语,心中登时嘲笑起自己,又感到一阵阵的酸楚。牙齿有些发颤,诺温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得用好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手指去抓什么坚硬的东西,或者拿起刀枪。 吹柳二人胡闹一阵,直到诺温低头开始剥瓜子,他们才渐渐息声。 诺温在平国待的时间也有几年,瓜子剥得极好。半面壳像棺材似的整整齐齐码成好几排,一粒粒瓜子仁跟尸首一般躺在壳上。 “……”柳菅咽了口唾沫,说:“你和那谈圆前几日不还一起去了大学?我以为你们从矿山回来之后,他对你是彻底喜欢上了。” “阿著那张俊脸,谁能真的喜欢。”吹春嘀咕一句。 诺温看着桌面上的瓜子,有些出神。 谈镜合不会剥水果皮,瓜子也磕得不好。常常是跟嚼豆子一般胡乱咬一通,有多少肉蹦出来就咽下去多少,没吃掉的肉连着壳一起吐出来。 “诺。” 看见诺温的表情,柳菅不禁皱眉,立刻叫了诺温名字。吹春也收了调侃,打量着诺温的神情。 诺温的脸色当然不算很好,沉沉的。愤怒、懊恼都有,然而更多却是……落寞。 “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不清楚吗?”柳菅问。 诺温眨了眨眼,眼神在刹那间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可下一秒,又有奇怪的、冒着柔软香气的泡泡进入他的眼睛。 “诺温。”柳菅自知没有立场批评诺温,接下来说的话,不知道是在讲给诺温听还是给自己听:“像我们这样的人,任何决定只能做一次。他既然是咱们计划中的一个工具,那么人家是不是真心对你,没有太多意义。” 是、是。 他们俩在乱世间相依为命,为了活着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接近什么谈家大少,什么秦军少帅,都只不过是谋算中的一环。 柳菅叹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看着外面的夜色。 “诺温,你也说了,矿山那一次谈圆哪里都没选。这一次,谈圆又在一众少爷前否认你是他的身边人。” 诺温静静听着柳菅的话。他放在下面的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手面青筋鼓起。 “谈圆就是这样一个软弱自私的人。他那天不为任何人站队,以后等我们暴露,你觉得他真会走到我们这一边吗?就凭他在那些阔少面前做出的反应,我赌他不会!” 柳菅猛地站直了,看上去比诺温还要愤怒失望。他厉声说: “好好利用他,用完就扔掉。别妄想能跟他走到一起。他不配!” 柳菅的脸沉在如水的阴影中。 诺温微微仰头,眼中许多情绪挣扎闪过,最后变换为沉寂的颜色。他那双美丽的眼眸又变为了一颗闪耀夺目的绿宝石,在光芒下是深不见底的阴郁。 什么挣扎,什么纠结,什么温暖而柔软,什么可爱又娇憨。 灰蓝的夜,沉默的包间。诺温站起身,缓慢地走到柳菅身边。他们肩对肩,面朝着相反两侧,灯光惨白。 一如他们初见那天,篱笆妓院街的人四处寻找跑走的诺温。诺温带着一身血跳进垃圾箱,从野狗手中抢走食物的柳菅陡然抬头。垃圾箱上惨白的路灯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都看见一个狼狈又狠厉的小少年。 - 东平开着汽车往家里走去。谈镜合坐在摇晃的车子上,神色低落。 他和阿著的关系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谁都没有明说,但在他们俩走出玉安楼的时候,在他们俩一起坐上汽车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犹如愈发稀薄的冷雾,让人呼吸都不流畅。这和以往的冷置并不大相同,不是因为赌气,亦或是无意的伤害,而是因为赤裸裸摆在面前的刺伤,是真的失望、寒心。 他们本不该这样。谈镜合用力揉了一下眉心,这么想到 不……他们本该这样。谈镜合仰头靠上皮靠背,并不太愿意承认。 车子在家门口缓缓停下,东平下车给少爷开门,还想学阿著扶少爷下车。谈镜合摆了摆手,自己跳下车子。 跨过门槛,谈镜合心想,就这样吧,他们俩。 回到宅子里,谈镜合无意识地四处逛了一圈,没看到阿著。他觉得自己可笑,但心中按捺不住某种不适感。 转到书房门口正遇上惊夏,她随口说:“阿著出去了。” 谈镜合有些恼火,还没开口否认自己在找阿著,惊夏又说:“你们俩又怎么了?昨天从外头回来就不说话。” 谈镜合生生把口中的话憋了回去。他摇摇头,又抬手挡了挡额头,示意惊夏别多嘴。惊夏不是田夏,连少爷的心思都看不明白。她又问:“要不要我去跟阿著聊聊?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 谈镜合琢磨了一瞬,又左右迅速摇头。 “少爷……”惊夏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你真叫阿著生气了?” 谈镜合一时憋不住,说了第一句话:“凭什么就是我叫他生气!” 惊夏摇摇头,看谈镜合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谈镜合却看懂了。 阿著回到谈宅的时候,正看到谈镜合和惊夏在走廊上说话。他走近了几步,正好听见谈镜合对惊夏说: “你什么意思!他一个又丑又固执的洋人,叫我生气的地方多着呢!” 惊夏本想同少爷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俩相处的过程中确实是阿著比较让着少爷,少爷的缺点连她都难以长期忍受。可是惊夏一抬眼,正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阿著。 谈镜合见惊夏视线偏移,也下意识回头看。他一下就定在了原地,心头蓦然鼓起大片大片的酸楚。 阿著站在灯下,定定地看了少爷一眼,眼中似乎又难以置信,又厌恶和悲伤。不等谈镜合看清,他立刻垂下眼,转身离开了。 谈镜合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想追,可第二步却再也迈不开了。 惊夏在后面简直想以头抢地,她说:“少爷就悔着吧!”说完,她也甩手离开了,不理这烦人的大少爷。 谈镜合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口,眼眶登时红了。 /NEWS/ 《日不落新闻》社论:公民权利的界线到底在哪里?前段时间学工游行大闹洛神报社,高喊洛神报社是“卖国贼”。没有任何理由就凭空诬陷,在群众中将自己心里的龌龊偏激无限放大,这真是正义吗?本次社论就和大家仔细探讨一下。
第五十九章 无题 = 谈镜合独自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倏忽觉得冷,来回走了两步,也不知道去哪儿。 回屋吗?阿著现在都在他原先的仆人间睡,主卧空得很。 弹琴吗?前段时间在矿地干活的,手受了伤,每日最多练习一个钟头的钢琴,不然手指会酸麻,甚至渗血。 谈镜合失魂落魄,想了半天,还是进了书房。 夜色下,萨克斯安静地置于挂架上。谈镜合一眼就瞧见了它,慢慢挪过去,他看着金属的反光。 这个难眠的夜传出低低的萨克斯声,是梦中呢喃,是难言羞惭。 次日,谈镜合独自去学校上课。 他一进教室就觉得有些怪异,学生们低低议论些什么,见他来了或暧昧或厌恶地别过脸。 谈镜合近日心情低落,懒得搭理这些人,把课本甩在课桌上,就自顾自坐下,偏头看着窗外的树林。 窗外是一大排樱花树,也没太注意,这几日红樱花竟然都开了。谈镜合呆望着那些花儿,红得像晚霞。美是美的,只没过几日就消散了。 谈镜合倏忽想起前些日子。在霍西村的花林里,他看见阿著从花海里走出来。他还记得整颗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可以为了怦怦的心动去亲吻阿著,也可以因嘭嘭惊跳的心悸在江煜面前…… 谈镜合不由得皱起眉毛。 教员正好走了进来,谈镜合回过头,拨开了书本。 这位教员是个爱闲聊的,听完指定的音乐,他鉴赏了一会儿曲子就开始瞎扯,从经济聊到时政,愈发激动。 谈镜合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上下嗑着脑袋,眼睛时睁时闭。 “话说那秦少帅是蛰伏已久,就等这一刻了!” 教员忽然拔高音量,把谈镜合弄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吓醒了。他捏了捏拳头,有些烦躁,抬眸盯着那个胖嘟嘟的教员。 “那霍来当带人从小矿山的隐蔽小径下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正欲偷溜出去寻找食物,谁知刚一下山没走多久,秦少帅猛地一个突袭,把霍来当的起义队伍打了个落花流水!” 胖教员挺了挺肚子,继续说:“霍来当小队很有血性,硬要和秦少帅正面对抗。唉,这霍来当就当场被秦少帅用枪射死,其它的工人本来还想抵抗,见霍来当死了,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日不落新闻》写得很详细,大家可以去看。” 那一刻,谈镜合觉得自己的脸是木的。他这几日都因内里的事情困扰,竟然没关注外面发生的大事。 秦升成功镇压霍西矿工的起义,起义中的小头领霍来当当场被……谈镜合拧了拧眉,忽然出声问:“先生,那山上不是还有薄天啸等人?” 胖教员微微挪了挪下巴,说:“霍来当下山时,霍小舅不知怎么在山腰中间搭起了溜索,带着薄教授和几个矿工逃出了山。” 谈镜合沉吟一晌,心里有些明白。看来霍来当下山并非是为了食物,而是吸引秦升的注意,好让霍舅带着薄天啸搭起溜索,大伙趁机逃出去。霍来当之所以正面硬拼,也不是出于有血性,而是为了拖住秦升。 只是没想到,霍来当竟然当场被秦升用枪打死。 谈镜合转过头,瞧着外面殷红的樱花。 中午下课后,谈镜合叫东平直接载去了新闻馆。最近棉棉都被养在新闻馆,由小菱带着。 还没下车,谈镜合就瞧见镜界门口围着许多人,各个探头探脑往里面看着。车子一停,谈镜合用力打开门,跳下汽车快步走到镜界门口。 “怎么回事?” 谈镜合出声,前头有几个看热闹的回过头,见谈镜合衣着打扮很是讲究,立刻往旁边挪了挪。 “少爷!”惊夏在报馆里头,听见熟悉的声音,跳着朝谈镜合挥手示意,神情很是凝重。 谈镜合躲开好事者,快步走向报馆。他急匆匆的脚步正要跨过大门,却遽然悬在半空,然后用力踩上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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