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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谈镜合挪了挪眼睛。 阿著还坐在副驾上。他低着头，半张脸埋进灰色围巾，正看着手里的一叠纸。 谈镜合有些气闷，说：“我自己去找河顶村。” 东平哑然。他不算太傻，赶紧钻进车里扯了扯阿著，跟阿著说了些什么。阿著微微侧过头，隔着车玻璃，目光望向站在另一边的谈镜合。 谈镜合神色冷淡，见他已经看到自己，就转身拿起行囊，径直朝山上走去。阿著把手里的东西收好，也打开车门，不紧不慢地跟上。 东平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背影，费解地挠挠头，去察看汽车的毛病了。 谈镜合快速走了几步，脚下还算平坦的道路很快消失。他感觉到一种山林特有的寂静，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四周的青山好像细密的绿色围巾，包裹着湿软的黑褐色土地。 谈镜合站在泥土上，感觉身边似乎有黑色的东西快速飞过。好像是蝙蝠。蝙蝠会和无头杀人案有关吗？谈镜合的神经渐渐绷紧，他的呼吸愈发明显，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窸窣的声音。 在某个瞬间，窸窣声截然而止。谈镜合有些僵硬地扭了扭头，看向身后。 阿著穿着谈镜合之前给他买的黑色风衣，灰色围巾挡住半张脸。他插着兜，有些探究地看着谈镜合。谈镜合高高提起的心重重落地，然后他抿起了嘴唇。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片刻都没说话。 直到山林的风重重刮过，把谈镜合的头发弄得有些凌乱，他才一边拂着头发，一边转过了身。阿著的衣摆也微微扬起，他跟上谈镜合的步伐。 走了很久，谈镜合口干舌燥，但水壶已经空了。他伸舌舔了舔唇，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散落到他的脸上。走着走着，谈镜合忽然捕捉到周围那隐约的水声。 喜出望外，谈镜合细细探听，快步朝声源走去。 阿著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此处岔路多，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地图，再抬起头的时候，谈镜合只剩一个灰蓝色的背影。 阿著皱了皱眉，立刻大步跟上去，可是他走了几步路，谈镜合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一株大树后头。阿著扯了扯自己的围巾，风急速灌进来。 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阿著把手里的地图放到内兜里，继续朝正确的路走去，不紧不慢。 水声越来越近，谈镜合欣喜地打开水壶盖子，小跑着向水源走去。没过多久，他看见一处清澈流淌的小溪，小溪旁竟然还蹲着一个人。那人十分瘦削，穿着粗布麻衣。 谈镜合的脚步略微刹住，他小心地靠近溪流，嘴里试探地说：“您好，请问是这里的村民吗？” 那个人正蹲着洗脸，闻言看向谈镜合。这竟是个年轻男子，一颗颗水珠从他艳丽的五官上滑落。 谈镜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至少不应该是村民。心里持着疑问，谈镜合走上前，先接了一大壶溪水，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谈少爷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洗脸的人站起身，他的睫毛十分纤长，水珠挂在睫间，犹如露珠。 谈镜合分心地看了一眼这人的睫毛，诧异道：“你认得我？” “我曾是江家少爷江煜的情人，年前聚会时见过少爷。”那人神情淡淡，“少爷应该不记得我，我叫小彤。” 谈镜合确实不记得那场聚会上有这个人了，但他记得上次在玉安楼的糟糕回忆，那时有人提到过江煜和他的情人。 “哦。我知道你。”谈镜合说，“江宅被火烧，趁乱跑掉的情人。” 小彤浅笑一声，说：“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跑？难道要一辈子给人做下贱的情人吗？” 谈镜合不知道想起什么，他扁了扁唇，生硬地换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深山老林的，莫非你逃到这里隐居，单为了躲江煜？” 小彤忍俊不禁：“谈少爷好生天真。” 他转过身，在溪流边走了几步，说：“那晚我逃到了新闻街。有新闻馆的老板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叫我在馆中做事。今天到这深山老林探访，是件苦差事，我便被派来当跟班。” 谈镜合很是惊诧，无论是“新闻馆”，还是“收留”，还是恰好也在这个“深山老林”。 “哪家新闻馆敢收留你？这不是和江少对着干吗。” 小彤点点头：“所以只有洛神报社敢留我，还能藏起我的身份，不让江公子找到。” 谈镜合高高挑起眉毛。洛归归收留了江煜逃走的情人？这也太……符合洛归归的作风了！ 缓了一会儿，谈镜合又问：“你们报社今日出来探访，是为了什么新闻？” 小彤的神色有些严肃起来，说：“是一件无头女尸案。” 闻言，谈镜合立刻朝前走了一步，直盯住小彤的眼睛。他还没开口，忽地脚头一滑。他本想自己稳住身形，小彤却伸手来抓他。两人撞在一起，竟然一块跌到了小溪里。 还好溪水不深，谈镜合一屁股坐下去，水面只堪堪到他胸口。小彤是扑下来的，还呛了一口水，正咳嗽着。 这下，两人的衣服都湿了。 脱了湿衣服，谈镜合费劲地拧着水，双手弄得红通通的。小彤看起来常常干活，一下子就处理好了。 “你在做江煜的情人前，是干什么的？给人干仆役吗？”谈镜合顺口问。 “当时是玉安楼的倌人。”小彤说。 “喝！又是玉安楼。”谈镜合听到这个名字就烦心。上次吹春搞的那么一出还没上门跟他算呢。 小彤坐在草地上，低头看着脚边的小虫：“玉安楼的日子没什么好聊。倒是来了新闻馆之后，每天忙里忙外，过得分外充实。” 说着，小彤抬起头看向谈镜合：“我记得《烈报》是谈少的吧。” 谈镜合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我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无头尸的案子来探访。” 小彤想到什么，忽地坐直了：“若是我们能够一起探访，或许能够有新的发现。如果记者和老板同意，还能出两个报社联动新闻呢。” “你今天是跟哪个大记者来的？” “我是和洛老板一起来的，他亲自探访。不过我们俩走散了。”小彤皱了皱眉，“我走不出去，只好在水源处先待着。就遇上谈少您了。” 这么大个报社，老板亲自来山村探访？算了，现在洛归归做什么谈镜合都不奇怪了。 谈镜合一只手撑在野草上，抬头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天空，有金粉色的霞光蒸上云朵。打了个哈欠，他拽过水壶站起身：“不用担心，我带你走出去吧。” 晚霞流光溢彩，给茂盛的树林平添一份亮丽。宽大的绿色树叶忽地摇晃了一下，有鸟雀从树梢惊飞。 阿著的手指还搭在树叶上。他眯眼看着终于出现在树林尽头的村庄，眼中划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下一秒，有个人从他的腋下钻了出来。那人鸟窝般的头发上顶着碎叶，他望着面前一座座村屋，叹了一声苦尽甘来的气。 这人手里拿着把羽扇，洛归归是也。 阿著放开叶子，也不理会洛归归，径自往前走。洛归归自得其乐，一边欣赏山村美景一边跟着阿著。 正是炊烟袅袅的时刻，很多农人歇了活，坐在村口大树下闲话。有几个小孩正跑来跑去，似乎是在玩什么你捉我的游戏。 阿著走到村口，他身旁，洛归归扯扯自己的藏蓝玉扣马褂，又掸掸黑金细绸长衫。村民们不约而同看向洛孔雀。他们大部分人一辈子囿在村中，很少见到这样衣着华贵的老爷大人，都面露探究和疑惑。 很快就要天黑，得先找个能住下的地方。阿著上前欲同几位村民攀谈，可是他们一开口，竟然全是阿著听不懂的方言。 洛归归摇着羽扇，笑望阿著一眼，他说：“小阿著，你做谈圆的仆人真是合适，好比屎壳郎滚着屎——笨到粪坑。” 阿著扭头看他一眼，神色仍旧平静。“洛老板打算怎么做？” 洛归归一摇扇子，迈着舒缓的步子走到村民跟前。就在阿著以为他会冒出一嘴流利方言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洛归归一把将钱袋摔到了某个人身上。那人的穿着相对来说最体面，一接到这么重的钱袋，就是什么都不明白，也登时明白了。 “携滴！携滴！”那人说着方言，热情地走上前，然后指了指远处的某处屋子。“嗯给屋，枣！” 阿著向来沉静的脸色也变得复杂。洛归归倒是怡然自得，迈步往那村民所指的屋子走去。 “……” 阿著默了半晌，选择跟上前。 下午他在山上偶遇洛归归，得知其目的地也是河顶村，但中途迷路了，两人便结伴而行。虽然在路上那是鸡同鸭讲，从猪的人生聊到狗的理想。 不过好歹，是他把洛归归带出来的，享受一下洛归归挥金如土的作风也算“礼尚往来”。何况到时候谈镜合回来了，没舒服的地方睡，肯定又要闹脾气了。 谈…… 阿著一只脚踏进村民的房屋，另一只脚忽然顿住。 他收回步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河顶村在青山山顶，回头一望，除了四下连成片的绿色树林，只有涂满晚霞的天空。有几朵饱满的云浮在空中，金粉色的，像谁娇憨的笑容。 阿著微阖眼睑，浓密睫毛一扫，扫掉眸中情绪。他转过身，走进村民家中。 该村民的家庭条件确实不错，家里还有两间空房。他热络地把洛归归引到里头，洛归归看了一圈，勉强凑合。放好行囊，洛归归又指了指厨房。村民很是上道，拍拍胸脯表示明白，连忙叫妻子去准备晚饭。 洛归归在饭桌子边坐下，摇着羽扇歇了会儿，无聊扭头去找阿著的身影。 阿著把东西放到客房，又去接满水壶，又拿着地图看来看去。 “小阿著，你应该歇会儿。”洛归归叫他。 阿著没理会他，仔细把地图的每一个细节拓印在脑海中，然后进了厨房，主动要帮女主人做晚饭。 洛归归无聊至极，扒到厨房门框上。他问里头只剩背影在忙活的阿著：“不过……谈圆就这么丢了，你真不去找？” 阿著自然是不会回话，洛归归继续说：“我那小跟班也丢了。不知道这晚上的在树林里会不会遇到什么野兽，把人嚼碎吃了。” 阿著手里利落地切着萝卜丝。 “哎哟，比野兽更可怕的是人吧。万一他们也成了无头尸，单剩身体挂在森林树梢，嘶——” 洛归归故意喊了一声，可那阿著还是无动于衷。洛归归的眼中登时划过一丝怪异。 这谈镜合的小厮，难道真和谈镜合没有感情？可要说没有感情，主仆责任还在，这做仆人的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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