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总有人记得,不是您,其他村民也会告诉我。” 女人厌烦地抬起头,瞧着阿著那双清明的绿色眼眸。她拔高声音:“是,田秋死之前去了何明家!该死的何明!” 阿著有一瞬间的沉默。何明不是在田秋之前就死了? 趁此机会,女人立刻关上了门。 “何明刚死,田秋去何明家里做什么?慰问?”瞧着紧闭的门,洛归归面露玩味,“这田夫人的态度也好生奇怪,如此遮遮掩掩。” 田夫人的话在脑中打转,阿著反复咀嚼一番,忽地转过身,朝村口方向迈去。洛归归看着阿著宽肩窄腰的背影,高笑:“谈圆好福气,羡慕死我了。” 阿著面色从容,扭头说:“村口树下有很多人围着闲谈,去问问有没有关于此事的传闻。” “你们最近还做那事吗?”洛归归追上去。 “我想问出村长拒绝何明当女婿的原因。”阿著说。 夜色铺满山坡,春日柔风吹拂。 窗外树叶被风吹动,树影如妖怪挥舞手臂。太监背对着光源,手掌在谈镜合的头顶细细抚摸。 剃头?净身? 头顶的触感不停,谈镜合强迫自己冷静。他僵了一会儿,眼神忽然勾住太监的衣袍。 这袍子看着很破旧,但质地精细,显然是官家物品。太监的帽子他还依稀能辨认,看样式似乎品阶不低。 前朝旧臣,还是个太监,身份必定尴尬。要么隐姓埋名,装成正常男人生活,要么就如面前这位,还保持着太监的打扮,独自住在小山屋。 谈镜合脑子飞快转着,他深呼一口气,不作答,只问太监: “公公可知林元阿?” 太监有一丝停顿,紧接着他那双粗糙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刀柄猛然贴近谈镜合的耳朵,太监的手指穿进谈镜合的头发,指腹在青白头皮上左右摩挲,他说: “林小厨吗?” 脑袋被人拿刀贴着,谈镜合压住内心的激愤与惊惧,试图攀谈: “林厨和妻子在11区隐姓埋名生活多年,除夕那夜,他却杀了妻子。” 老太监的眼神忽然变得浑浊,他的身子晃了晃,按住谈镜合头皮的力道却忽地加重。 他声音虚空,道:“那是兰贵人。她爱慕林小厨,这不是秘密。” “听公公这话,林元阿和……兰贵人,都是公公的旧识?”谈镜合试探道。 “认识。”太监的手在谈镜合脑袋上拍了一下,“怎么不知道。我伺候的景格格是兰贵人的甥女,格格常去兰贵人那里玩耍……兰贵人,真死了么?” 既然是相熟的,或许还能套些近乎。咽了口口水,谈镜合说: “我们去探访林厨师杀妻的案子,这才知道他夫人曾是末代天子的妃,也就是您所说的兰贵人。改朝换代时,兰贵人应是被喂了药,免得她怀上后嗣,让人裹挟复辟。” 话到此事,那太监忽地五指一紧,简直要把谈镜合的头皮抓起来。谈镜合直接息了声,痛苦间,他听见老太监断断续续的声线: “哥儿怕是……不知那药是……谁喂的……不然也不敢这么大方地……说出来了!” 谈镜合被老太监抓得头颅仰起,眼珠向下,眼白大片翻出。老太监苍老的手像铁一样烙在谈镜合的头顶,把谈镜合弄得头晕脑胀。 谈镜合痛苦地闭上眼,脑中画面纷乱闪过。林元阿杀妻,玉晖酒楼烧起大火,桃夭歌声如泣如诉。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老太监吗?那刚刚自己套什么近乎!谈镜合一阵尴尬懊恼,像是被耍。 被硬生生抓着头,明明一派狼狈,谈镜合却梗着脖子大喊起来:“兰贵人患上隐疾,后半生被病痛折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都是因为你!” 老太监看谈镜合一脸愤慨,居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缓慢蹲下身,一对发黄的眼珠慢慢靠近谈镜合。 他的手那么热,他的鼻息却那么凉。 他道:“哥儿仔细瞧瞧,公公我就活得像个‘人’了吗?” 头上力道不再,谈镜合愣愣坐直,看着眼前的老太监。 他不人不鬼,不男不女,在这深山老林的小屋子,一身太监袍,一个红缨帽,不再年少,不会年老。 /OPINIONS/ 《随文杂想》简评:前朝灭亡时曾有大量贵胄流落民间,许多宫中干事逃散回乡。只是某些特殊群体,如被宠幸过的妃子,净过身的太监等,常被人戏弄。这是前朝陋病导致的悲剧,承担悲剧的这些人不应被歧视。北府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来安置这些人。 ---- 林元阿(前朝御厨),林元阿的妻子(前朝妃子,兰贵人); 深林中的这个老太监(前朝覆灭时,给妃子们下药的太监);
第六十二章 黑发 = 前朝倒了,旧人还活着。 谈镜合生于前朝,记事的时候革命汹涌,等到他会思考问题的时候,已经是平国。 他不知道那些从前朝过来的大人们怎么想这事。他以为就是照旧吃喝,顶多玉君坊改名玉安楼罢了。 看着老太监露出的白色发丝,看他松弛的皮肤、褐色的斑点,谈镜合的心底升起某种怪异的茫然。 谈镜合看着老太监的同时,太监也发怔地瞧着谈镜合。只是谈镜合一脸呆滞,瞧了半晌,老太监恹恹地扔了刀,独自坐回了火盆旁。 无论如何,谈镜合心中暗松一口气。谁知那老太监却闷闷地说: “我不给你净身,你等着剃头吧。” 谈镜合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剃头”和“净身”怎么就对立了。但是说完这句话,老太监便不再言语,一个人对着火盆发起呆来。 这时,旁边的小彤倒是开始挣扎。他和谈镜合都被绑住了,他便不断扭动身体,脖子使劲朝谈镜合这边拱过来。 “干什么?”谈镜合小声问。 “谈少,您是真的忘了?” 小彤一脸焦急,谈镜合一脸疑问。 深吸一口气,小彤问:“谈少,现在是几月几日?” 谈镜合不怎么关心时日,但今天过刚去霍西村的梨花林玩过,他还记得很清楚。谈镜合便小声说:“具体不清楚,但确实是二月初,花朝节。” 小彤睁大眼睛,想反驳,可看着谈镜合满脸茫然的样子,只好说:“少爷,现今都农历三月多了,您怎么还在二月初呢!” 谈镜合刚想反驳,脑仁却一阵生疼。奇怪,谈镜合闭上眼,拧着眉平复了一阵。随着脑中疼痛的减弱,谈镜合自行梳理了一遍回忆。重要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缺斤少两,今天也刚刚从霍西山下来——嗯? “这里不是霍西山?”谈镜合问。 小彤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说:“这是青泥山,上头就是河顶村。” 说到这里,小彤压低声音,快速道:“您今日是来河顶村探访新闻的,我则是跟着洛神报社洛老板来的。我们俩正好遇上,结果迷路了……然后就被绑到这里。” 谈镜合微微张着嘴,一点点理解着小彤说的话。 或许这实在太匪夷所思,想了一会儿,谈镜合低下头,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一件从没见过的灰蓝色衬衫,下面是黑色的背带裤。他又翻过手掌,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有淡淡的伤疤,但是一点不疼,看起来在矿地留下的伤口已经养了一段时间。 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谈镜合仰起头,不得不开始相信小彤说的话。 假设现在真是三月多,他今天是来山村探访新闻的,结果被人绑了。可他怎么觉得今天才刚刚花朝节呢?这中间一个月的日子去哪儿了?他怎么一分一秒都记不得了呢? 小彤叹了口气,小声说:“谈少,我们遇到那太监的时候……你为了躲避,滚到了山坡上,好像后脑勺撞上了树。” 啊?什么!一撞给人装傻了?谈镜合往后缩了缩,神色有些怪异。 “谈少,我实话实说,我们是为了探访无头尸体案子才来的。您……当心啊。”小彤拼命暗示。 谈镜合一头雾水,不知道小彤为什么非要强调这个。可是当他一转头,看见老太监在火盆前独自磨刀的时候,他忽然一个激灵。 原来此“剃头”非彼“剃头”,而是真的要人脑袋搬家。怪不得“剃头”和“净身”能被放在一起叫人选,老太监也真是阴毒。 谈镜合自动息了声,屋内一时间只有火苗偶尔的噼啪。他瞥了老太监一眼,心中愈发不安。 刚刚这太监说不净身了,等人来“剃头”。所以老太监还有同伙? 谈镜合咽了口口水,视线悄悄挪向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竟渐渐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都敲在谈镜合的心头,越来越近。 - 阿著挥开眼前的杂草,忽然脚步顿住,定睛望着远处的灯火。洛归归紧跟在他后头,阿著这一停,他立即撞上阿著后背。 洛归归揉着脑袋,在指缝间看到远处立着的小木屋。 “这是到了?”洛归归说。 阿著没有点头,只说:“大概。” 村口闲聊的大叔大婶们很是健谈,可惜他们说的话阿著听不懂。折腾了半天,有个少年过来翻译,给阿著和洛归归简单分享了一些村内传闻。 田村长之所以反对何明与田秋,是因为何明的父亲,何老爹,年轻时曾与田夫人有过一段。大家都知道,田夫人还念着何老爹。她自己没办法改嫁,就使劲撺掇田秋嫁给何明,好正大光明去何明家“拜访”。还有人传言,田秋也受了蛊惑,喜欢那年过半百的何老爹。 “第一次,何明求亲被拒,他死了。第二次,田秋去何明家,她又死了。这两次都损坏到了谁的利益?”阿著喃喃自语。 “不如说,这两次都让谁不高兴。”洛归归说,“何明想和田家结亲,田父最不高兴。何明死了,女儿还去何明家,甚至有可能喜欢那何老爹,田父也最不高兴。” 阿著问:“你说父亲杀死女儿?” “我可没说。”洛归归摇了摇羽扇,“在村里发生这种事,浸猪笼即可,犯不着自己动手杀死两人吧。” 阿著想了想,说:“这两次当中,还有一个地方相同。何明被拒绝以后回家,田秋要去何明家,都是下山的路。虽说两人一个死在山上,一个死在山下,但没准都是在山中间被人杀害。” 洛归归点点头,认可这个猜想。他们又打听了一阵,恰好得知青泥山半山腰有一个小木屋,里头住着一个老太监。 说这事的少年人告诉他们:“那老太监以理发为生,但除了我们村子里的人,很少有谁光顾。” 听到“理发”这个词,阿著和洛归归猛地扭头对视一眼。 如果这确实是理发人做的案,“无头尸”自然也就不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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