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抓住谈镜合的手腕,带谈镜合朝岸边游去。谈镜合的心跳跟随水波向前流淌,他注视着男人的后脑勺。谈镜合看见男人长长的头发朝后散去,打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谈镜合被那金色的发遮住眼眸,缠住脑袋,却在发隙间闻见喜悦和新生。 “唰!” 男人浮出水面,用力将谈镜合推到岸上。谈镜合伸出软趴趴的手,好不容易上了岸。他翻在岸边,面朝下,河水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湿痕。 脑袋空空,谈镜合呛了一口水,头晕眼花。不过很快他就被那个男人翻过了身,变成在岸边躺着的姿势,像条小咸鱼。 眼前一片模糊,谈镜合抬起无力的手,慢慢抹了抹自己的眼。 于是,在那瞬间,谈镜合瞧见了天空中的星子。它们是真实的,温柔地闪烁着,组成一条银带,环绕住圆润的皎月。 谈镜合的心变得无比平静,他掏了掏耳朵里的水,转眸看向旁边。刚刚救自己的男人呆呆地坐在旁边,也望着天空。 谈镜合盯了他好半天,才哑声问:“你不是回家了?” 童话从来就是骗骗棉棉,在水中的美好幻想,刹那就消失了。发热的脑子被按在河水里冲了冲,谈镜合已经清醒过来:这人不是莱希特先生,是阿著。 阿著转过头,他微微抿嘴,眼神专注,不敢回话。 谈镜合却没有斥责他的沉默,只是回看他的眼睛。两人浑身湿透,在繁星下对望了许久。 躺久了,谈镜合撑着地面要起来,阿著赶忙扶他。 谈镜合摆摆手,坐好之后他平视着阿著,冷不丁地说:“你修胡须了。” 阿著侧过脸,“修短了一些。” 虽然在谈镜合看来这“修短了一些”也还是糙人一个,但阿著的退让叫谈镜合感受到某种在意,谈镜合也就没有说什么。 而且,阿著把胡子修了修,看起来……更像莱希特先生了。 心中忽地冒出某种猜测,谈镜合偏头盯住阿著的脸,仔仔细细端详过每一寸五官。 像,又不像。 今晚的擦身而过不算,由于谈镜合太长时间没见莱希特,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绝世美人”上了。阿著在某些客观条件上似乎很匹配,但“绝世美人”什么的,他是绝对沾不上边的。 何况,阿著沉默执拗的性格和美人的随性优雅差远了。 谈镜合将这胡乱猜想放到一边,正要站起身,阿著忽然伸出了手。 “嗯?”谈镜合顿了一下。 阿著的手也顿住了。 “要做什么赶紧做。”谈镜合又忍不住瞪他了。 阿著的手掌靠近谈镜合的鬓发,手指轻柔地取下一片叶子。 谈镜合彻底噤声,为这叶子软下脾气。 - 虽然要赶紧回家沐浴,但还是得和薄老师只会一声。主仆二人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一起往薄宅内走去。 “你怎么刚好就在河边?你下车以后怎么过来的。” “我走过来的,但不敢进去找你,也没法子进门,就在河边闲逛,然后就……唉。” “叫你气我呀。” “……我真的不太想理胡子。” “你可不止这么一件事让我生气。” “……” “别以为沉默就能搪塞过去,我等你解释那天在编辑部的事。” “少爷,到门口了。” “……” 走到小院里,薄夫人不在,薄天啸坐在中间和几个学生闲聊。谈镜合上前去,朝薄天啸作了揖。 “镜合,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薄天啸皱眉看着谈镜合,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阿著。 “不小心掉河里了。”谈镜合说。周围的同学们一块大笑起来。 薄天啸制止性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学生,等他们都闭了嘴,转身对谈镜合说:“太不小心。要不,我让师娘带你去沐浴一下?” “谢过老师,只是我这仆人为了救我也下了河,我想还是先回家吧。” “那我就不多留你了,赶紧回家沐浴更衣,莫要着凉。” 谈镜合同薄天啸道了别,带着阿著往外走。薄天啸看着他们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 谈镜合头发衣服皆湿,走出去的时候免不了被大家注目。虽说有薄天啸在,没人敢当着老师的面羞辱他,可这种或讥讽或笑话的目光没法制止。但哪怕如芒在背,谈镜合也无所谓,仰着头,大踏步往外走。 可叫人诧异的是,一直跟在侧方的阿著,却忽地绕到前面,将谈镜合挡在了身后。虽说挡不严实,大家还是扭着头笑谈镜合,可谈镜合却愈发牛气冲天。 他昂首阔步,好像被完完全全保护着。 回家迅速沐浴更衣,两人又赶回了新闻馆。 此时镜界新闻馆的员工大多已回家,毕竟事情全部交差,只有最后的印刷还需要老板点头签字。 谈镜合检查过报纸的所有内容,又让印刷店的王师傅打了一张样张。油墨铺陈于纸,散发着新鲜的香气。谈镜合从头到尾又检阅了一遍,确定全部都没有问题以后,他对王师傅说: “我打算印两百张,今晚你们快快做掉,后面就回去休息吧。” “好勒。” 王师傅应了,转身招呼徒弟们开工。 阿著本在一边低头看着样张,此时却忽地抬起头。“王师傅,我们需要两千张。” 谈镜合都打算抬脚离开印所了,没曾想阿著来这么一出。王师傅也很是诧异,他对阿著说:“小伙计,我给报纸做印刷几十年了。要我看,你这没什么名气的新报纸,第一次发刊印个两百张绰绰有余啊。” 谈镜合也是这么想的。他从没做过新闻,但也看过报纸。新闻的生命很短,同那些有长久保质期的商品大相径庭。但是——谈镜合偏头看了看阿著,虽说心中有疑问,可今晚两人关系刚刚缓解,他不想给阿著甩脸子。 想了一下,谈镜合走到阿著面前,拿食指戳了阿著的肩膀。 “给我理由。” 阿著自然地抬手捉住谈镜合的手,抬眸看向王师傅。 “文广大学明天中午在闯楼广场有高校元宵活动,到时候各个大学的青年学子都会过去,至少有两千人。咱们的报纸印两千份,其中留两百份在报社售卖,另外的一千八百份,咱们免费分发给高校学生。” “免费?”王师傅和谈镜合一同喊了出来。 谈镜合看了一眼自己被阿著捉住的食指,尽量好声好气地说:“一千八百份的报纸免费送人,这亏空有些大。咱们的机器、房屋什么的,都没回本呢。” “但广告费也是必须。”阿著很坚持,“我们的报纸现在没有登广告,可读性高,赠送不易被拒。另外,青年学生有一定文化,很多人都爱看报,是未来重要的读者群体。若能通过赠送首刊的方式引起他们的注意,日后报纸的售卖将会受益良多。” 谈镜合是巨商家的少爷,对经商一事并非一窍不通。听阿著这么一解释,他倒也有几分认同。不过印刷的王师傅从没见过这样送报纸的,仍说:“ze么多报纸,一个一个送给学生,这要多少报童啊!” “不用报童。学生们自己会来拿。” 阿著笃定一笑,胡子跟着弯了弯。 这种时候,就显出谈镜合的“好”了。少爷那可是相当阔绰,让阿著多印一千八百份的报纸,在钱方面,他是无所谓的。阿著又有理有据地解释了原因,谈镜合觉得可行,就同意了。 王师傅唉声叹气,心想这还没发刊的《烈报》是注定要扑街。两千份报纸,估计日后要被拿来当手纸擦屁股了。 纵然觉得以后厕所里都会是墨香,王师傅作为员工,还是尽职尽责地先印刷了五百份报纸。由于数量较多,谈镜合和阿著在印刷所等到机器工作完毕,先将五百份报纸抱回报社,锁进了柜子里。 由于已经十一点多了,谈镜合便在新闻馆留宿。他往新闻馆二楼走,阿著也跟着他往二楼走。他打开卧室的门,阿著也跟着进门。 “我叫你进去了吗?”谈镜合还站在门口,仰头问阿著。 阿著便灰溜溜地后退到门口,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没。” 谈镜合大摇大摆地进了卧室,四处转了一圈,然后对门口的阿著勾了勾手指。 “少爷要更衣,过来。” 这晚,谈镜合又被人抱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缩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夜渐深,他还打起了小呼噜。 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让阿著醒来。他睁开眼,看着怀里紧密拥抱自己的人,听着这人均匀的呼吸。 在水中的某些画面又忽然出现,阿著低下头,好奇地盯住谈镜合的脸。从上到下,每一个毛孔,他像是蟒蛇见了兔子,小鸟见了虫子,仔仔细细地研究着。 夜光幽幽,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聚着焦,划过每一处“谈镜合”。 日夜轮转,谈镜合费劲儿地从睡梦中起来。今天可是元宵,是《烈报》第一次发刊的日子,是个大喜的日子! 阿著也睡在自己身边,谈镜合看看他的脸,一阵叹气,然后故意拿头顶了顶阿著的下巴。 阿著瞬间睁开眼,双手迅速把谈镜合的脑袋按在胸口。谈镜合扑腾起来,阿著才放开了他。 两人一同洗漱,各自忙活。印刷所的王师傅按时到了,谈镜合过去看他们印刷,阿著跑出去买馄饨。 “印多少张了?”谈镜合问王师傅。 “有三百张了。少爷,你那小厮怎么还不来?” 谈镜合也很奇怪,他摸了摸肚子,打算往镜界新闻馆走去。可他一走出门,就瞧见外头的街道上,阿著拎着两碗馄饨快速向印刷所跑过来。 “怎么了?”谈镜合赶紧按住阿著的手臂。 “有许多探长来新闻街检查,说是严格检查新闻内容,严格控制报纸数量!” /NEWS/ 《儒报》社论:呜呼哉 今总统国会制已成定局 乃世事变迁 非人力所能改。然士大夫书写古人之文章 昌明固有之学术 是谓千年文俗孔孟礼法 而非波动之政局 能随世事变迁。以薄天啸为首之过激派 提倡白话文 宣扬新文化运动 功利倡而廉耻丧 科学尊而礼义亡 以放荡为自由 以攘夺为责任 实乃洪水猛兽 礼崩乐坏之兆矣。[1] / [1]最后这一段NEWS中,结合了《国故》月刊的创刊号召“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此刊是刘师培等人为抵制新文化而创办的。 同时,后面的“功利倡而廉耻丧 科学尊而礼义亡 以放荡为自由 以攘夺为责任”也是当时旧派文人对于新文化运动的批评。不加标点是因为标点是新文化思潮在提倡的,文言文不怎么加标点来区分句读。
第三十三章 是呢,好极了 = 谈镜合听着阿著的话,眼睛却看见了空中飘落的雪。
131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