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一派灰色,有只鸟雀缓缓飞了过去。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双手插袖,低头在突降的风雪中穿行。 谈镜合的手颤巍巍地摸了摸阿著带过来的馄饨,还好,是热的。 馄饨的香气被勺子慢慢搅开,谈镜合低头吞了喷香的馄饨,听阿著一一将事情道来。 今日凌晨四点的时候,《正义公报》刊发了他们的日报。 日报头版文章是《可耻汉奸,还我4区!——揭篱笆和会背后丑事》。文章由主笔薄天啸撰写,记者是前段时间刚从篱笆城邦回来的段刻。此头版之触目惊心,竟一字如一血,让人胸口发堵,半晌无言。 它先讲述了篱笆和会从最开始到如今的态势,指出吾国派出的外交官,洛期,在和会上一人战群雄,赢得满堂喝彩。 然,这毫无意义—— “吾国外交使团的提议,偏偏十之八九,均被否决。如意志城邦战败后,吾国请求收回4区主权,外交使舌灿莲花,却直接遭拒!” 《正义公报》痛心疾首地指出,这就是一个列强商量好的阴谋,邀请平国来参加篱笆和会只不过是一次滑稽的小丑戏,剧本早就已经被列强们写好了。 文章还透露,篱笆和会已完成合约拟定,平国对于4区的主权,不但没能从意志城邦手中夺回,还将交到东和国手中——没错,正是我国国邻。 如此屈辱,北府却对代表使团发出秘密电令,要求己方代表团“息事宁人”“不要强求”。 《正义公报》以纸为口,以字为声,破口大骂: “此番大事,北府竟至今未向民众公开实情,反而处处压制抗议之呼喊。他们不但要我国对东和国俯首称臣,还要我国四万万同胞,对懦弱的政府装聋作哑!” “什么国会,什么总统,不过是又一个狗皇帝!国民们,别忘记多年前屈辱的炮响,别熄灭心中的怒火。站起来,为平国的命运大声疾呼!站起来,为不屈的脊梁振臂呐喊!誓死力争,还我4区!” 谈镜合听得目瞪口呆,直到阿著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报纸。 “四点的时候《正义公报》印发了一千份报纸,六点钟发售一空。军阀那边是七点左右知道的,七点半的时候带人来了新闻街,要大规模施行新闻检查。” 阿著把那张小纸摊平,指着上面的头版文章。 “我在等馄饨的时候和报童拿了一张《正义公报》,然后才知道此事。等我带着馄饨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许多探长卫兵进入洛神报馆检查。至于国民新闻馆……早就封了。” “那他们来咱们这里……是不是也快了?”小菱一脸害怕,“少爷,要不咱们今天就别发刊了吧……” 谈镜合抿紧唇,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正义公报》左右翻了翻,忽地站了起来。 “阿著,你刚刚是不是说要严查新闻内容,严控报纸数量?” 阿著也赶忙站了起来,膝盖还磕到了凳子。他睁大眼,不用说话,已明白谈镜合的意思。 “内容问题不大,至于……你昨天说要两千份,我既然答应,就努力给你凑。” 谈镜合严肃地承诺。 探长卫兵来到镜界新闻馆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钟过二十分。 谈镜合仍旧按照预备的流程,在门口放了串爆竹,红色的纸片在空中乱飞,周遭是灰蒙蒙的新闻街。 一串突兀的喜庆爆竹将检查人员迅速引了过来。探长穿着紧身制服、高包皮靴,身挂长刀,同黑色大衣的兵一起往里走。 打头的,竟是谈镜合熟人。 “阿圆?”那人本是一脸公事公办,在看到谈镜合的瞬间稍褪去些严肃。 “阿渚,你来做甚?别跟我说是祝贺我,什么今日新报发刊。”谈镜合环抱双臂,看着有些不悦。 嬴渚抬手让探长大兵们在一边等着,自己上前凑到谈镜合身边。 “圆,我也是有公事。”嬴渚一脸苦恼,“这新闻街有人写了大逆不道的文章怒骂上头,咱们11区现在不知道被北府恨成什么样。大帅也把升哥痛批一顿,要他严打新闻界,升哥便催我先来压制。” 秦升虽有“少帅”名头,但却只是个少校,平常老有人奉承他“少帅”,其实他是不爱听的。至于嬴渚,他是巡警系统内的总巡长,官职并不如总务厅或行政司的大,但有实权,可直接跨过行政文书拘人。 秦升是少校,没道理直接来新闻街搜查,或把人带走,但嬴渚可以。同时,嬴渚出面,就是秦升出面,大家都门儿清。 谈镜合心里飞速转着,面上呵呵笑着。“小事。来检查我的报纸吧,我一份没卖出去,你先看看,哪里不成我好改,别待会儿手忙脚乱的,还闹个脸红脖子着粗。” “爽快!”嬴渚也笑了,笑完又苦哈哈地说:“圆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升哥不反对你做新闻了。” 谈镜合心里咯噔一下,说:“为什么啊?” “咱们是一种人啊。”嬴渚漫不经心道,随手拿起边上摆着的报纸,“你这印刷机是不是在美意城邦买的?字迹相当清晰啊。” 谈镜合笑了笑,从旁边拖了条椅子,叫嬴渚坐下来。 嬴渚把报纸的重要部分都看过以后,叫探长大兵进来,一起分着看完了其它的版块。全部检查完,嬴渚的脸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果然,咱们谈哥哥能写什么大逆不道的文章啊。”嬴渚长着浓眉大眼,笑得阳光明媚,但他下一句是:“就是有几条趣闻,涉及到了现下新兴的文化风尚。圆圆,我建议你删掉。不多,就xxxx这几条。” 谈镜合神色自如,仔细看完嬴渚圈出来的部分,利落地点了头:“可以,不是什么重要新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一个小事,对你是不痛不痒的。” 嬴渚呷了一口淡茶,温缓地说:“咱们要限制报纸份数,最多一千份。新报纸嘛,也卖不到。” 一千。谈镜合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你们要印刷几份,记录一下。今天可能还会有随机抽查,看有无如实印刷。若是被发现偷印偷发,可是要取缔报纸的。”嬴渚抬起手,身边的人递来一个册子。 谈镜合看着那个人,还有那本册子。那个人是面无表情的,那本册子也是白生生的。抬手接过,谈镜合面色不变,低头翻了翻。 没什么异议,谈镜合在上面登记了自己报馆的名字,然后填了印刷份数。 签完字,谈镜合就叫来了两位副主笔,让他们把报纸需要修改的地方记下,然后交付印所,只印一千份。 之前有个报馆藏报纸,还支支吾吾的,叫嬴渚发现了,最终只允许他们印五百张。但谈镜合言行坦然,都配合到这份上了,嬴渚也是没什么戒备了。他只是嘴上问谈镜合:“你之前印了多少报纸?” 谈镜合说:“不多。刚开张嘛,今早就印了三百份。” “那这些报纸的内容审核不过,我们就带走了,好吗?”嬴渚接着问。 “当然。” 得了谈镜合同意,嬴渚招了招手,后面上来两个大兵,左边的甩出个一大箱子,右边的开始装谈镜合摆在桌上的那些报纸,这里有一百张。然后其它的探长大兵在新闻馆一楼和印所大略看了一遍,将在印所的两百张报纸也抱来,全部扔进了那个大箱子里。 嗵! 箱子里除了谈镜合的报纸,还有前面好多新闻馆的报纸。他们或许还没发行,此刻就成了废纸,一大叠一大叠地被扔到一起。 谈镜合看着报纸被全部扔进去,看着箱子关上,看着嬴渚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带人去了下一个报馆。 见探长大兵都走了,阿著赶忙从二楼走下来。他看到谈镜合独自站在大厅,呆望着外头灰蒙蒙落下的雪花。 阿著移到谈镜合身边,捉住谈镜合的手指。谈镜合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脱了力一般,猛地栽到了身后的椅子里。阿著也被带得踉跄。 急促地呼吸了两下,谈镜合面色发白。阿著皱起眉正想说话,谈镜合忽然笑了起来。他眉眼弯弯,眼中透出娇俏的狡黠。谈镜合将脸颊放到阿著的手背上,悄悄说: “还有,我们还有几张。” 他像是透露一个专门为阿著准备的惊喜。 尽管阿著和他都知道,他们昨晚在柜子里还锁了五百张,就在卧室里。这可不是现在偷印,明明是昨晚印的呢! 虽然能印的报纸总数少了几百张,但谈镜合却感觉到某种窃喜。他将柜中五百张报纸珍惜地卷好,藏进汽车,便离开了这气氛紧张的新闻街,与阿著回家暂歇。 车上,谈镜合又小声又快活地说:“我们真聪明呀!我真给你留了很多张。你没看到,我演得那叫一个漫不经心,云淡风轻!” 阿著也笑,虽然是淡淡的。“少爷真是太聪明了。” 谈镜合拍了两下阿著的手指,“是呢。” 到家时雪暂时停了,但已经在地上积了雪层,薄薄的,却叫人无端升起寒意。谈镜合进入自己的院子,还没站稳,一个小团子立刻扑了上来,是棉棉。他愈发圆滚滚了,雪团子一般的脸颊在谈镜合的怀里蹭。 “爹爹,阿爹,你最近忙大事业,都看不见棉棉了……” 小团子扭啊扭,还要爹爹抱。谈镜合把人捞起来,在棉棉的脸眼鼻嘴都印上亲亲,让棉棉得意极了。 见这破孩子被亲了几下就牛气哄哄的,谈镜合故意逗他:“你这般矮,我自然看不见你了。” “我不矮的。”棉棉的小胖手手扑腾起来,在谈镜合身上拍了几下,很是嗔怪。他极认真地解释:“我和小宁都是小孩子,他还比我矮上许多哩!” 小宁是嬴渚家的长子,才几个月大,谈镜合带棉棉去嬴宅玩过几次,小宁勉强算是棉棉的“熟人”。只是听到嬴渚相关,谈镜合下意识冷了一下脸。 “阿爹。”棉棉轻轻地叫唤。 “小宁是个小婴儿,自然矮了。”谈镜合马上亲昵地揉了揉棉棉的头发,“不说他了,阿爹带你去捉麻雀吧。下雪天捉麻雀,你不是很喜欢吗?” “是呢!”棉棉又笑起来。 阿著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本是淡笑着,又忽地有些愣神。 在雪地里放上麻雀爱吃的东西,再放上带线的竹篓,这就好了。线被棉棉握在手中,棉棉坐在阿爹膝头。阿著搬来炭盆,遂站在他们身后。 “干嘛呀。”谈镜合看了一眼脚边的炭盆,又扭头看阿著,“你不……坐着?” 阿著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拨了拨炭盆。 行吧。谈镜合在心里说,然后转过了头。 “啊呀!爹爹!”棉棉忽地喊了一声,“刚刚有麻雀呢。可爹爹转头和阿著说话,我也转过了头,就让麻雀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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