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著顿了顿,看向谈镜合。谈镜合说:“怎么了?我觉得你说的都没错。” “没什么,少爷。”阿著拉过谈镜合的手,“我们去后面看看吧,碰碰运气。” 玉晖楼的后院围墙不高,谈镜合拍了拍阿著的肩膀,阿著主动蹲下来,谈镜合踩着他的背翻了过去,再等阿著慢慢爬进来。 两人翻进院子之后,还没站稳,竟双双愣住。 黑黢黢的小院子里立着一座平房,平房的里面也是无人般的漆黑。只有左侧的小厨间,窗户里透着一团赤红明亮的光。 “小厨间有人!”谈镜合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贴到阿著胸前。阿著把人揽住,眯眼观察着小厨间。 里头有黑影晃动,看身量应是下午见过的林元阿。阿著心思回转,渐渐有些兴奋。今天下午许多记者闻风而来,却没采访到,现在竟然给他们碰上了。 阿著在谈镜合耳边低语了一声,谈镜合点点头,阿著便扶着谈镜合的肩膀,两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小厨间。 透过支起来的窗户,两人在外窥见了小厨间里头。 林元阿正卷着袖子,端着一个大铁锅炒菜。他一只手就能拿起圆桌宽的铁锅,另一只手正飞速翻炒着绿油油的洋白菜。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很暗,然而炉子下面的柴火烧得旺,火舌舔舐着外头稀薄的空气,金红的光左右摇曳。 谈镜合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居然有点饿。这林大厨以前不愧是朝廷的御厨,一盘简单的洋白菜炒得色香俱全,尽管没有尝到嘴里,可就这么看着,谈镜合都口水直下三千尺。 阿著细细观察了一圈厨房内的布局陈设,又再次打量了一下林元阿,收回视线时,他看向自己怀里的谈镜合。谈镜合还痴迷地瞧着铁锅里的菜,甚至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阿著低下头,本想说句话,视线却不自觉挪到了谈镜合的脖颈。 “啊呀!” 谈镜合浑身一颤。谁啊!谁刚刚在他后颈的骨突上咬了一下! 怕自己继续发出声音,谈镜合捂住自己的嘴巴,回头瞪了阿著一眼,用上挑的眉毛质问阿著。 “我没穿裤子。”阿著说。 不是、什么意思啊你?谈镜合翻了个胖胖的白眼。等他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厨房里的林元阿早已停止了炒菜的动作。炉子火光依旧,林元阿沉默地站在旁边,死气沉沉的眼正对着窗口。 猛然发现自己被林元阿盯住,谈镜合吓得心脏一抽疼。他整个人直直地往后仰去,抬手指着里面的厨师,气若游丝般同阿著说:“……鬼啊。” 阿著把少爷抱了个满怀,哄道:“比段刻温和。” 偷窥都被人发现了,他俩也不好继续待着,便主动去敲门。等了半晌,林元阿才过来开门。男人是普通中年男子的长相,眉眼透着一股子沉稳。夜色漆黑,他面色平静,手里拿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两位先生有何贵干?不知是怎么进来的。”林元阿语气异常温和,如干燥细沙。 “您好,我们是……访员。”谈镜合不好意思撒谎,直接透露了身份,“我姓谈,叫谈圆。这是我的小厮,您唤他阿著即可。” “谈先生晚好。”林元阿把门展开,也没有拒绝访员的意思,直接将谈镜合两人带到了吃饭的桌前,“家里没有大堂,只有饭厅能供客人坐着,见谅。” “不碍事。”谈镜合摆摆手,和阿著坐在了圆形饭桌前。 “我是厨子,晚间都在忙活,现在才做饭吃。”林元阿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煤油灯。 谈镜合便说:“那您不如先去做菜,待会儿一边吃饭一边和我们聊几句。” 林元阿点了点头,他拿着煤油灯往厨房走了几步,又忽地回过头。厨房的火光明明在林元阿的身后,却好似爬上了他的侧脸,在中年人粗糙的皮肤上摇曳。林元阿的眼睛仍陷在阴影里,他语速缓慢:“鄙人要不多备两双碗筷,谈先生也一起来尝尝?” 谈镜合倾向于吃,本想假意客气然后答应下来,结果阿著开了口。 “先谢过林大厨,只是少爷傍晚已经将您做的盒饭吃了个底朝天,现在再吃,怕是要撑坏肚子。” 谈镜合在底下拿手拍了一下阿著的腿。 “无妨。那两位请稍等一会儿。”林元阿点头笑了笑,提着煤油灯回了厨房。 等炒菜的声音再次响起后,谈镜合转头又拍了一下阿著的大腿:“干嘛,我想吃啊!傍晚那菜不是现做的,味道差了一截呢。” 阿著没说话,被拍了也不为所动——反正不疼。 厨房里的火光仍在摇曳,林元阿的阴影打在墙壁上,如同怪诞的妖兽围着火光跳舞。谈镜合坐在饭桌前,偷瞧着厨房的景象,看着看着心里竟然有些打怵。他伸手去揪阿著的裤子,被阿著顺势捉住手。 渐渐的,小厨间里头的声音安静下来。林元阿端着两盘小菜走出来,香味把谈镜合弄得肚子有些空荡。正咽着口水,谈镜合突然感到手指被人捏了捏。 谈镜合抬起头看阿著,见阿著笑意盈盈地仰着脸,对林元阿说:“林大厨手艺真好,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订餐吧?” “是啊。”林元阿低头笑了笑,两个陶制盘子不轻不重地放到木桌上,发出响声。 谈镜合张了张眼睑,视线在这两人身上来回。 “过段时间就是元宵,我家少爷也能订餐吗?”阿著问道。 “没问题。”林元阿垂着头,自顾自开始吃菜。 “听闻您是元宵节生的?”阿著又问。 “……是。” 阿著仍是笑着:“今年的生辰没了夫人,长寿面吃起来都没滋没味呢。” 林元阿机械进食的筷子终于顿住了。就像是有颗小石子被扔进机器,虽然机器在下一瞬又转动了起来,却已被搅乱了方寸。林元阿继续动筷,没有回答。 谈镜合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这会儿赶忙开了口:“我听账房先生说,夫人被活活烧死,连尸体都没找到。” “啊。”面对谈镜合这样直白的问题,林元阿竟然没有丝毫动怒,只是缓缓回答:“是。” “那是谁发现夫人被烧死的呢?”谈镜合问,面孔里都是纯粹的疑惑。 “当然是我。”林元阿吃着饭菜,忽地笑了一下。 谈镜合浑身一抖,他慌忙捏住阿著的手指,这才察觉自己的莽撞,不敢继续问了。 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谈镜合,阿著面色平静:“那您是什么时候看到夫人在火海中的?” “我们在饭厅吃完年夜饭,两人到小厨间收拾整理,那时候我看到的。”林元阿说着,放下了碗筷,仰起头直视阿著。他似乎并不害怕什么,只是纯粹想跟人聊聊。 然而,他话语里的意味不能仔细推敲,不然就会吓得浑身寒毛直竖。谈镜合咽了口口水,眼睛却不自觉瞟向林元阿。 “少爷,你想问什么吗?”阿著轻柔出声,同时手指如羽毛般抚摸了一下谈镜合的手背。 “呃,我。”谈镜合踌躇了一瞬,抬眸看向林元阿。谈镜合手有些抖,眼里却是一派坦然直白的疑惑:“你、你难道不爱她吗?” 话头一出,谈镜合索性一股脑抖落:“为什么你能说出这样骇人的话?照你的说法,你们俩明明一同在小厨间里,小厨间着了火,妻子被烧到了,你怎么好像完全抽离出去了!” 林元阿的眼稳稳注视着谈镜合,然而,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紧绷到颤抖起来。他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手掌用力向下压着,掌心和桌面粘到了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我爱她。” 他笑起来, “所以我杀死了她。” /NEWS/ 《绘报》消息:著名画师萧成昱时隔四年再开办画展,爱好者们可一饱眼福!画展初定于农历二月初二,地址为象尾山左路4号芙园,欢迎提前预订门票!
第二十一章 花 ======= 得知“国”消失的那一天也是一个类似的冬天。街上倏忽飞扬起万千纸片,写着“民主”、“自由”。另外一册又一册撰写着“帝王”“尊卑”,被人们踩在脚下,和土黄色的雪泥搅在一起。 她热切地奔过来,眼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辉:“秦朝、秦朝倒了!革命成功了,以后,哈——以后这地上就再也没有皇帝,当然,也就再没有什么妃子!” 御膳房的炉子还在烧着,身下的板凳吧嗒往后倒。他惊诧地站起身,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女子。 “走呀!走呀!” 她蹦跳起来,抬手挥舞着,脸上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希冀。 “可……”他环顾四周,怪不得人来人往的御膳房今日空荡极了,原来那些猴精的早就听闻风声,收拾东西准备跑了。 “莫可是。”女子详装生气,要去拉他。“你老家不是在11区?咱们乘船过去!” 他的身体有些抖,最后却低着头,咬牙牵住女子的手。 “走!” 他们来到他在11区的老家,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象。他们战战兢兢,为讨生活不辞辛劳,终于在11区扎了根。 过了两年,她怀了身子,两人兴奋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噩耗。 “夫人早先年是不是被用过什么毒?若是怀胎,必会流产!” 她还躺在床上,发愣地看着床顶,眼泪却已经簌簌落下。秦朝倒塌前,她和同一众妃嫔皆皆服过“药膳”,竟是叫女子无法怀胎之毒。 “无事,我俩过一辈子就好。”他安慰道。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像是妄图以无用的泪水洗去曾经的自己。 后面几年,她还是想努力给他留子嗣,可一次次的失败让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毒在她身上蔓延,她夜里常常因为疼痛惊醒,可他却只能在旁边看着,无法给她任何帮助。 她的执念逐渐变成他的梦魇。他轻轻擦去她额前的汗水,感受着怀里愈发瘦削的爱人。 “元郎,疼,好疼……是不是死了,就不会这么疼了……”她无意识地说。 他紧了紧手指,脑子里闪过疯狂的想法。下一瞬,他猛地摇了摇头,看着怀里苍白的面庞。 不可以……再等等,兴许有转机。 “大娘子,林大厨已经做好了年夜饭,你招呼着伙计们来吃!今晚留下帮工都是辛苦的,不要饿着了。” 又是一年除夕,她笑着应了一声,叫人去端菜。大伙吃完,她还留了一些菜,想着晚上回来和他一起用。 八点钟,她坐在饭桌前等待着,小腹忽然钻出熟悉的疼。这几日疼得频繁,让人心情糟糕。她紧着眉,咬牙坐着等了一会儿,忽见他一身风雪地走进门。她立刻笑起来。 “来了。” 他们用了饭,一如既往聊得畅快。他心情很好,把碗筷拿去厨房的路上还唱起小调。她缓缓地跟到厨房,血沿腿根流到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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