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和赛娜已经冲进战局,看来是忙于支援柳菅,和秦家军打得不可开交。列车的轰鸣隐约可闻,只要上车,就能离开这片土地。 谈镜合收紧下颚,转了一圈脖子,然后做出行色匆匆状,绕开人群,向售票楼走去。 无论走向哪里,只要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 谈镜合匆匆走到了小楼门口。他低着头,身体挨着一根浮雕柱子停下。售票楼的门口就在两尺开外,有人从里头走出,门前后晃动,一会儿才停下。 只要现在穿过这扇褐色的大门,再用上衣口袋里的纸币买张火车票,就可以离开…… 谈镜合的背摩挲着浮雕,被硌得不适极了。他略略抽开一点距离,顿觉口干舌燥。 明明脑中有声音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后面被麻烦缠上,可他就是动不了。连迈开一个步子都有些困难。 过了一会儿,谈镜合有些虚脱地扬起头。他擦着柱子往下滑,最后在柱子前蹲下。 谈镜合紧皱着眉,从口袋里抽出一小沓纸币。他捏着这团带有纸币特殊味道的东西,企图站直走向售票大门,可是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竟然猛地坐在地上,如同四周那些乞儿。 谈镜合转过头,望向不远处骚动的人群。 尖叫、呼救,那些声音像实质存在的尖刀,在谈镜合的耳膜一下一下划着。谈镜合攥紧了手中的钱币,眼神逐渐有些失焦。 他看到的画面忽然变换,拥挤的火车广场一下子幻成逼仄的酒窖。昏暗的工具房内,有个女人在大声求救。 他看到自己对女人说“自求多福”,然后迅速锁上了小门。 谈镜合呼吸一滞。他用力收拢五指,纸币被揉成皱巴巴的小团。谈镜合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他捏着的不是纸币,而是自己的心脏。 你只会逃。 谈镜合对自己说。 无论何时,只要遇上无法应对的状况,你就逃走。 被父亲训斥,你逃;被爱人责备,你逃;被受难者求助,你逃。现在父亲走了,爱人没了,受难者死了,你想忘记这片伤心地,还是选择逃。 可是你从来不选择直面问题,也不愿意表达态度,更别说为谁一战,拼死一搏。 “不……不是!” 谈镜合痛苦地抱住头,手中的钱币立刻掉落。他倾身去捡,大吸着气,说服自己:“我只能走!” 抓着一团纸币球,谈镜合虚软起身,跌跌撞撞扑向售票楼的大门。那门来回摆动的幅度很大,谈镜合冲过去的时候,门正朝里大开,有位男士走了出来。 谈镜合跌进那人的怀里,被男人稳健的手臂扶住。谈镜合面色空茫,只觉得眼前皆是西服精细纹理,鼻尖扑进淡淡冷香。 “当心。” 那人随口叮嘱,便放开了谈镜合,朝外走去。 谈镜合站在门口,一卡一卡回过头,看着那个越走越远、最后融入嘈杂人群的背影。 他永远挺拔,步态优雅,淡金色的头发恍若一捧月光,将他与烦躁的午后隔开。 直到又有人打开门出来,谈镜合才赶忙退到一旁。他靠着售票厅外的石墙,呆望着人群。 过了一会儿,谈镜合看看自己手中的纸币,有些无所适从。 诺温到底什么意思?他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不,逃出城堡这一路,这些来自诺温的纵容和保护,到底是什么意思? 谈镜合在最后将皱巴巴的纸币展平,一张张叠好,放回了衣兜。 他捏了捏手心,也走向前方混乱的人潮。 天使喷泉旁边,混战正酣。 诺温掏出手枪,击毙两个不知好歹的大兵,迅速闪到赛娜身边。 “嘿,先生。[德语]”赛娜一脚踹开那个碍事的秀才,快步走到柳菅身旁支援,“你的易容技术越来越棒了!” “速战速决。”诺温语气淡淡,同时抬手,枪声爆响。 “啊——”不远处的卢卡大叫一声,“先生,你加入战局,那谁看着少爷呢?” 诺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开枪、射击。 “怎么了?”柳菅举着枪,靠到诺温背后。 诺温摇了摇头,想到柳菅看不见,又说:“没事。你处理得很棒。” 柳菅抿唇一笑,眼中却显落寞。他翻身躲过一旁的偷袭,说:“到此为止了。” 诺温没再说话,利落沉入战斗。 这场由军阀挑起,最后却由军阀败落的斗殴,成了一场笑料。各大家关起门来自己说的闲话中,都认为秦升确实能力不足,蒋家小孙帮衬也能落败。 实际上,当最后看到柳菅一行人离开时,蒋芙也难免有些疑问,秦升是否真的能坐上最顶端的位置。从小到大这都是个被默认的事实,现在却越来越难立足。毕竟秦升所参与的那些活动,都无法顺利行进,像是被谁施了咒诅。 可就在这时,事情好似出现了新的转机。 车窗被人用力敲了敲,蒋芙烦闷地转过脸,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个警卫中间围着一个男人,他正一脸无辜地抬着手,仿佛在强调自己没有恶意。 “……圆?”蒋芙落下车窗,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车内闭目养神的秦升也猛然抬头,惊疑看向车外。 谈镜合神态很是漫不经心,他勾唇一笑,说:“看来你们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呀。” 蒋芙没说话,只盯着他。 谈镜合还是笑:“不是还有本少爷在麽。” 说罢,谈镜合打开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一旁的警卫都紧张地端起了枪,蒋芙抬手制止,蹭到前头,问谈镜合:“真愿意?” 谈镜合的手指在仪表台上搭了搭,偏头冲后笑:“当真。” 秦升望着谈镜合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失语。蒋芙看看秦升又看看谈镜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今早就有急报传来,说那个送谈镜合的副官死于田野,周围没车,也看不出是谈镜合的反抗还是诺温的机警。 谈镜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转头半嗔半怪,对秦升说:“你那副官早上就不见了,我只得自己找人弄我过来。颠得我就要吐。” 秦升和蒋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最后蒋芙笑着打圆场,说:“那便去我那儿睡个好觉,傍晚开庭,吓死那群老爷。” 谈镜合吃吃笑,转过了头,看着前方,说:“是呀。” - 11区的秋日傍晚,和风淡淡,大江壮阔温柔,安静穿越城市心脏。而这片平国最繁荣的土地,正荡起时代滚浪。 对于11区都指挥使秦弓及其所辖军队的叛乱指控,将由约尔逊大法官审理,于11区临时法庭进行公开审判工作。 谈镜合坐在休息间的单人椅上。他双腿交叠,手指按着腿面,眼神望向窗外绚烂的晚霞。 时不时有人走进来,要么拿点心,要么倒开水。谈镜合望了一眼那个紧张的秘书,无话可说,继续看向外头。 在开庭前,蒋芙亲自把他送到这里。 “秦家能否脱困,就看你这个秘密武器了。” 谈镜合笑了,说:“尽量。” “别怕,等这次困境过了,我立刻送你去国外避风头。” 蒋芙走后,谈镜合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转头望向天空。 等层层叠叠的橘云散开,谈镜合有些疲惫地眨眨眼,这时,休息间的门发出缓慢的旋转声。 谈镜合转过头,见两位警卫员走进来,他们探出洁白的手套,对谈镜合做了个请的姿势。 谈镜合礼貌颔首,站起身,抖了抖外套,在警员的陪同下往外走去。 穿过一小段昏暗的走廊,走在前头的警卫员按下门把手。明亮的白光从里头泄出来,照在谈镜合的脸上,白得有些失真。 谈镜合跟随警卫员走进庭审大厅。厅中人头攒动,谈镜合目不斜视,并未刻意看谁,但法庭内丝丝缕缕的目光仍自动缠住了他。 段刻一脸吃惊,扯了扯身边时辛的衣袖。附近旁听席的中立人士、立场不明人士,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坐在另一侧旁听席的名流贵胄们也有些诧异,但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笑,如父亲看到最终还是顺服的孩子。 谈镜合好像感受到了这些视线,又好像一无所察,他的步伐轻松自然,直到站上证人席。 证人席背对着后面的旁听席,后头没人知道谈镜合此刻的表情。而在二楼拥挤的环形走廊上,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不住“抱歉”,侧着挤到了最前面。 按着走廊扶手,男子透过圆圆墨镜片,望向底下。 谈镜合在证人席站好,眼神对向法官,一派坦然。 “谈先生。”法官推了推眼镜,问:“您的父亲是谈旭能吗?” “是的。” “您的生母是否早早离开了您的家庭?” “是。” “您的父亲只有您一个儿子吗?” “我还有一个弟弟,在外地读书。他为二太太所生,前段时间二太太意外逝世,他曾回来过。” “您对您父亲勾结乱党了解多少?” “事实上,我知之甚少。” 谈镜合顿了一下,看了看站在被告席旁的律师。被告席自然是空的,秦弓不可能站在那里。 “虽说我父亲勾连麻党,但并未与我透露过半分。秦大帅和我父亲交好,常与我父亲在饭桌上交谈,不过皆是找我父亲了解一地生计,可谓忧国忧民。” “您父亲在被揭露之前也是著名的良心企业家。您还看到过更直接的证据吗?” 谈镜合垂下眼皮,一时间法庭中有些寂静。二楼走廊中,某道视线透过镜片,灼灼注视谈镜合。 轻叹一声,谈镜合说:“其实,我听到过一些东西,而且不止一次。” “在去年春节时,秦少帅,秦升,来我家做客。他来时我正忙于院内事务,叫他稍等。出来时却不见人影,没曾想在我父亲院中找到他。他正和我父亲商量,希望我跟了他。” 此话一出,满座皆哗然。秦升坐在旁听席最前面,面色登时变得古怪。 “我父亲没有直接应答,只说等事成了。这是我想提供的第一个相关信息。” 话到这里,场中气势的方向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移。谈镜合面不改色,自顾自说下去。 “第二件事,我在文广大学读书,秦少帅把他的秘密情人柳某也送进学校。他们在学校某处曾谈过话,被我看见了。那日,秦少帅递交给柳某一些东西,说是接下来的计划。没几日,就发生了秦军败落一事。” 没等谈镜合说完,底下已经愈发骚动。秦升面额铁青,被蒋芙用力按着。蒋芙也阴沉着脸,看向谈镜合的目光再无从前的和善。 约尔逊法官用力敲了敲法槌,等厅内肃静后,他继续询问谈镜合。 “谈先生,你此段陈述,意欲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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