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回溯到前几天自己和秦升的对话。 要想赢得审判,最直接的方法,谈镜合自己出庭,去作父亲的“不孝子”。直接证实那天武装革命是谈旭能所做,秦军虽和谈家交好,但毫不知情,在当日奋力追捕麻党。显然,这不可能。 另一种方法,就是承认秦军中有“奸细”,所以让秦军屡次失败,上了麻雀的当。婚礼那日,谈镜合在家中晃荡许久,无意在父亲房中找到一份残缺的麻党名单,上面赫然写着“顾子规”的名字。这便是谈镜合当时和秦升谈判的筹码。 想到这里,谈镜合一挑眉,双眼精光乍现。 军中奸细可不止一个,柳菅也是诺温埋在秦升身边的奸细。秦升他们完全可以抓住柳菅,把他交给北府,作为“叛党”处死,好使秦家脱身。 但这绝对不会是诺温的想法。谈镜合又靠回靠背,心里继续思考起来,还有什么情况能左右庭审。 到了11区,已经下午二时,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 赛娜是个称职的司机,直接把车开向11区火车站。谈镜合的指甲在下巴处轻轻刮擦一下,看向四周忙碌的市民。 熟悉的大街、热闹的商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却给谈镜合带来了极其微妙的陌生之感。 “嘿!老兄!” 赛娜忽然喝了一声。原来前头有个卖瓜的老汉,挑着扁担从车子前头横穿而过。 车子似乎熄火了,赛娜下车重新发动,好一会儿他们才继续前行。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居然又被拦住了。前面倏忽有群人跑了过去,好像这怪兽似的大汽车他们根本没看见。 谈镜合探头望了几眼,转身看向卢卡:“下车吧。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 卢卡点点头,激动地下去了,最后还大力一甩车门,导致车子夸张地震了震。谈镜合白了他一眼,也下了车。 三人弃了车,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11区火车站是全国著名的建筑,有本土设计大师参与设计,是11区人民的骄傲。此时此刻,火车站前的广场熙熙攘攘,人们像看杂耍般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是一个美丽的喷泉。 喷泉正孜孜不倦地吐出水柱,中间卷发的天使雕塑被黄肤黑发的人群围着,有些格格不入。喷泉的边沿有一丈宽,平时可以坐着休息,今日却站着几个人,头上带着牌匾,上面用红染料刷着触目惊心的大字——“狗贼”! 原来,是被抓住的麻党革命人士,正在火车站游街! 在道路两旁,秦升慢慢停下车子,不再言语。柳菅坐在副驾驶,沉默望向那几个人。 良久,柳菅笑了笑,转过头,望向前方的虚空。 “这就是你带我来11区要看的吗?” 秦升捏了捏方向盘,最后只闷出一句:“抱歉。” 柳菅冷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两把手枪。可秦升却忽然下了车。同一时间,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几个大兵,训练有素地围住车辆,黑洞洞的枪口皆指着柳菅。 不远处,蒋芙幽幽走了出来。他戴着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站到车子前头,望着车内的柳菅。二人都没有说话,却在彼此眼中读出了些许火药味。蒋芙轻笑一声,侧过身,走到秦升一旁。他搭了搭秦升的肩膀,对身边的大兵们吩咐说: “抓住,扔到喷泉上。” 柳菅没有看这些人,只是扭过头,面无表情去追秦升。秦升背过身,再也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 “有人说,秦大帅与麻党勾结。” 一位秀才打扮的男人立在喷泉前头,朝众人大吼。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手挥动,很是卖力。 “那都是莫须有的事!秦家军败落,乱党胜出,不过是因为奸细!” 他咬了咬最后两个字,忽地笑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不过在都督的指导下,我们终于抓到了那个奸细。来,把他带上来!看看是谁在私通乱党!” 底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民众们纷纷叫嚷起来,应和着男人的话。他们脸上没有太多的忿恨,只是习惯性应和,用力而茫然。 几个大兵押着一位黑发如瀑的纤瘦青年。他们步伐稳健,双臂有力,把青年按在喷泉边沿,往他小鸡似的细脖子上套了个牌。那牌子又大又粗粝,刷着“奸贼”二字。 大兵走后,底下的群众们张望一下,看清那青年的样子。那青年是败落了,如今睡着般耷拉着头,墨发遮住了一半的脸。一席宽大的旧式长衫,底下露出青色鞋尖,不像今人,倒像古人。 一旁的秀才骤然换上另一幅面孔,不知道还以为他瞧见杀了爹娘的歹人。他指着青年,厉声喝道:“就是他!” 民众们似乎略有些失语,嫌秀才多此一举。许多围观者是在火车站等待的人,被那严阵以待的大兵和游街示众的“狗贼”叛党吸引,可站了一会儿瞧见没什么意思,转头就要走。 “嘚!等等!” 秀才立刻揪住青年的衣衫,朝下头的人们大声嘶吼:“此人是奸细!劳烦相亲父老留步,听俺细说这人的劣迹!” 不远处站着的蒋芙低头笑了,同秦升碰了碰肩膀,说:“这小子谁找的?也太没用。” 秦升低头拨弄着一支雪茄,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嗯?” 蒋芙扬眉,双手抱胸,观赏着台上的好戏。 “此人接近秦少帅,多番引诱,居心不轨。少帅抵死不从,却因心善,将此人留在了身边!” 柳菅仿佛真的睡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解说的秀才却张口就来,底下的群众给他哄得一愣一愣,倒是站住了。 没多久,有几个访员也走了过来,竟拿了相机,引来不少围观。 “你偷走秦家机密,泄给狗贼乱党,导致城乡战火,实在该死!”秀才见人多起来,愈发激动,大叫:“奸贼!今日就让人看清你的面目!” 那秀才一把拽住柳菅的长发,强迫柳菅抬起头。 柳菅被迫仰头,苍白面容被示众围观。他面上没有更多表情,那份淡然竟叫此情此景愈发荒诞。 柳菅垂了垂眼皮,忽然抬起脚,横扫向秀才。那秀才体虚异常,登时被蹬进喷泉。 柳菅摘下脖子上的木牌,偏头瞥了喷泉一眼。再转头,数十只枪口已然对向自己。柳菅环视一圈,看向人群外的秦升。 秦升倚着汽车,低头把玩着手指,这么幼稚的活动也能叫他头都不抬。 柳菅浅笑一声,看向底下有些发蒙的群众。他一抬手,声音坚定清晰: “可笑!分明是秦家一直勾连麻党。秦少帅有龙阳之好,还与来自麻党的我偷欢。这离了芙蓉帐,竟上断头台?秦家为了自保,颠倒黑白,满口荒唐,着实可笑!” 他一口气说完,叫底下的百姓们都发蒙了。 “我就说秦家勾连麻党!” “秦少帅已经迎娶段小姐了……段小姐不是那谈家大少的表妹吗?” “我看秦家自己才是乱党吧。” “我看这奸贼口说无凭,别是死到临头,反咬一口!” “听说许多达官贵人好男风,月月茶馆诚不我欺!” 火车站附近本就人来人往,这会儿更是拉洋车的驻足了,开汽车的歇火了,来来往往搬运货物的劳工也一直朝这瞟。人们往广场中心挤,都想听那石破惊天的秘密。 也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刚刚秀才口若悬河的演说,柳菅作为“奸贼”,讲出来的话倒更有说服力。 蒋芙见势不妙,立刻转头看秦升。秦升却早早迈腿,已是面色铁青,毕竟被公然揭短,滋味自然难受。 两人挤到里面,正有人仰头询问柳菅,什么“秦公子同太太只是做戏吗?”,什么“秦大帅真同你们勾结了吗?意欲为何!”,甚至还有“之前秦少追求谈少的绯闻,莫非是真的!” 秦升面色冷得吓人,粗暴劈开人群。民众们被一同跟上的士兵推推挤挤,很是不满,一回头竟看到了“秦公子”,特别是那些常看报纸的八卦绅士们,不禁倒吸一口气,伸头大喊:“秦少来了!” 柳菅抚了抚自己长衫上的水渍,然后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些什么。众人眼睛发亮,更加热切地朝前挤,秦升却刹那堵在原地。 那枚红宝石戒指闪闪发亮,向民众们诉说着自己的华美。柳菅把戒指套上指头,十分合适,他举起手,笑说: “这便是秦少送我的定情信物。拿去当了,至少能得个几万大洋。” 戒指冰凉的触感由指根传至心脏,柳菅抬起眼皮,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中触及那迷人的红光。 好像第一次打开盒子的那天,柳菅十分确定这枚戒指不属于自己。它的光那般耀眼,和柳菅分属于不同的世界。 “我是秦家和麻党的联络人,却成了秦家自救的替罪羊,怎一个惨字了得。”在体温沾染上戒指前,柳菅摘下了戒指。而秦升,则慢慢地走到了喷泉前头。 他全然不是刚刚那般逃避的心虚样,而是面若冰霜,似在责备柳菅的无情。柳菅淡笑一声,展开手臂,扬起戒指,用力打向人群。昨夜,他们在湖边也是这般打水漂。 柳菅手中空了,笑说: “谁要,谁就拿去吧!” 底下瞬时乱成一团,人群喧嚷,皆专注于那个几万大洋的戒指,各个皆争先恐后去找。柳菅则一跃而起,迎向周遭黑冷的枪口。 他身型单薄,衣衫宽大,长发如瀑,颜似水墨。一举一动,翩若惊鸿,眼角眉梢,飞波带笑。 下一刻,水墨画中走出的美人右手掏出一只左轮手枪,朝人面门轰去。 号令一发,枪声如雨噼啪响起,混乱炸开人群,遍地哀嚎与惨叫。前方的人们转身逃跑,后方的人们还弯腰寻找,前后对上,有人摔倒,有人相撞,有人咒骂,有人惊逃。 卢卡勾出一个自信的笑,扭头朝赛娜伸出手掌。赛娜扛着一把突击步枪,也仰脸一笑,利落击掌。 谈镜合站在两人中间,复杂望向战火中心。 世间安得双全法?剪不断,理还乱,除非一把轰烂。 /NEWS/ 《梨骚》书评:本报独家小说《痴人·美人·狂想曲》最近连载的部分中,众读者泫然欲泣,醍醐灌顶,原来柳先生的缘分竟不是秦少!那柳先生最后会遇上白头到老的良人吗?本报特地去求问著书先生,却未被理睬。传言那先生后院起火,独自逃窜到了爪哇国。噫!
第一百零二章 吓人 = 火车站乱得像是有外军侵入,然而打枪的大部分都是平国人。 这个晴朗的秋日下午像一场荒唐闹剧,人们在底下叫,天使在中间笑。以天使喷泉为中心,枪声向外扩散,各种疾呼大喝不绝于耳。 谈镜合站在最外围,后知后觉意识到,现下就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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