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艾尔温笑眯眯的,让人有种被海滩阳光照耀的错觉:“这件事就跟透露小秘密一样简单。” 艾尔温伸出手,像捧一件珍宝般捧起谈镜合的手。谈镜合低下头,花窗带来浅红光芒,照在手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夺目耀眼。 “我要你们的婚戒。”艾尔温抬起眼,露出酷似诺温的冰凉。 谈镜合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戒指上明亮的光点。他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成交。” 诺温安排的女管家十分贴心,端上来的菜很合谈镜合的口味。谈镜合慢悠悠地吃完早饭,手头无事可干,打算去外头闲逛。 “少爷。” 谈镜合回过头,见那位女管家一边收拾盘子,一边看向自己。 “先生为您订制的钢琴已经运过来了,现在暂时放在客厅。少爷平时喜欢在哪弹?叫伙计们抬过去。” 谈镜合霎时变了脸色。他在原地僵了一瞬,然后扭过头,轻蔑地扫向客厅。 “少爷?”女管家的声音温和极了。谈镜合转头看她,不由地愣了一下。之前倒没注意,这位女管家竟有倾国倾城之貌,饶是上了年岁,但仍能感受到一种不可方物的美。也不知道诺温怎么想的,居然挑了个这样的妇人。 而且,谈镜合走神地想,这位女管家瞧着十分眼熟。 “书房挺好,卧室也不错。”见谈镜合发愣,女管家笑了笑,体贴建议。 钢琴的事情顶走了其它的想法。谈镜合脸色难看,敷衍地对女管家说:“就这样吧。我不弹。”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往外跑了一阵,谈镜合慢慢换成了走。城堡内多是草地,他哼哧哼哧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到湖边。谈镜合懒得动了,便坐到一颗树下。 背靠着树干,谈镜合眯眼望向远处的湖泊与天空。一派宁静中,他的手指不自觉在草地上按起来。 Do-re Do-mi-so-la Mi-so-so-ti 四周只有一两声蝉鸣,风也淡淡的。谈镜合停止了无声的弹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按在草间,沾上星点泥土。他瞧了瞧指头,又拿到眼前,观察着无名指上淡淡的指环印。 戒指只戴了一天,痕迹很快就会消失。可是只戴了一天,取下戒指的那瞬间,手上仍有空落落的不适感。 谈镜合轻笑一声,面上却露出疲惫来。他两手并拢盖住脸,在沉默中感受到第一缕秋风。 凉飕飕的,慢慢落在了谈镜合的脖颈、发梢。 他想弹钢琴。 - 没事可做又有点失眠的谈镜合,在草地上稀里糊涂睡着了。等他有意识的时候,棉棉正蹲在他旁边,试图将自己胖胖的小手指戳进阿爹的鼻子。 “棉棉!”谈镜合嘟哝一声,抓住了棉棉的手。棉棉咯咯笑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不远处正传来铃声,看来是要午餐了吧。 谈镜合揉了揉眼睛,不想起来,侧过身拽着棉棉的大腿,说:“小谈先生,你好胖啊。” 棉棉哼哼唧唧,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在这缝隙里,谈镜合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将眼睛完全睁开,谈镜合侧过脸,看见一匹红白相间的马。沿着马腿向上,谈镜合瞧见那位坐在马上的城堡主人。柳菅也牵着马站在不远处。 “上马,我们回去吃饭。”诺温提了提马绳。马儿朝谈镜合这里走了两步。 棉棉欢呼一声,立刻爬起来,小胖腿灵活地奔向柳菅。柳菅抱着他上了马,加上诺温,他们三个人一同坐在马上俯视着谈镜合。 谈镜合有点头疼。他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草,伸出手想自己爬上马,诺温却正正捏住了谈镜合的掌心。 两人许久没有牵过手。谈镜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借着力量跨了上去。 回城堡的路上,诺温的前胸紧贴着谈镜合的后背,温度传到身上,叫谈镜合不禁有些鼻酸。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温度,为什么他不承认自己曾是阿著。哪怕他说,阿著只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谈镜合也能接受。 胡思乱想了一阵,主城堡终于出现在眼前,诺温俯下身控制着马匹,嘴唇微微擦过谈镜合的耳朵。 “谈镜合。”诺温低声唤着,仿佛呼唤自己痴迷的恋人。 谈镜合动了动脑袋,耳朵不自主地压上诺温的唇。诺温干脆咬了一口谈镜合的耳廓,沉缓的声音流进谈镜合的耳朵: “我给你的戒指去哪儿了?” 背后所传达的温度如此真实,话语间所透露的凉意如此清晰。 谈镜合绷直了身体,双眼涣散般朝四周乱看。他猛然清醒过来,这城堡、草地,耳边的凉风、气息,皆在大声警告他,这是哪里,谁的属地。 一阵混乱后,谈镜合忽然笑了起来,眼梢都带着娇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扭过头,亲昵地用嘴唇蹭了蹭诺温的喉结,说道: “扔了,就扔在湖里。” 诺温也勾起了一侧嘴角,谈镜合能触到他胸腔的震动。诺温用力拽了一把马绳,马儿瞬时转换方向,朝刚刚的湖边草地奔去。 秋风疯狂灌进他们的衣袖,吹乱他们努力维持的平静。诺温低头咬住谈镜合的嘴唇,勾那滑腻舌头。谈镜合也仰起头,迎合粗暴的掠夺。 那是镜合第一次吻诺温。他们像对茹毛饮血的怪兽。 - 下雨了,定是秋雨。 天幕灰蒙蒙,湖面被雨丝戳出一个个小孔。 诺温一路疾驰,等行至湖边,抓住谈镜合翻身下了马。两人在地上翻滚,停下的地方距湖水不过一米。 谈镜合横在地上,呆望着眼前那块盈盈的水波。诺温背对湖泊,他坐起身,俯身凝视谈镜合。 “就扔在那里。”谈镜合抬起下巴,伸手指向湖面。 诺温没说话,也没看后头的湖泊,似乎在等谈镜合更多的动作。谈镜合见他不说话,便爬起来。雨水打湿面庞,他笑得恶劣,弯腰同诺温眼睛碰眼睛。 “你在湖上给我戴了戒指,对不对?我、给、你扔到湖里,物归原主,我做得对不对?” 诺温望着谈镜合,神色几乎与后头湖泊融为一体。他也缓缓站起身,向前一步,伸手托起谈镜合的脸颊。 他低着头,目光从谈镜合的额头描绘至嘴唇。像是做最后一次确认,他笑盈盈地勾了勾谈镜合的下巴,问:“你扔了戒指?” 雨滴沿着谈镜合的脸颊蜿蜒下行,他露齿一笑,坦然点头。 诺温手上力道骤然加重,表情也变得狰狞可怖。 “找回来。”他命令谈镜合,声音森严。 谈镜合哈了口气,望着他没说话。 “找回来!”诺温用力一喝,似乎处于暴发的边缘。 谈镜合的身子抖了抖。雨下得越来越大,他的头发全湿了,看起来非常狼狈。他望着诺温发怒的样子,心中蓦然感受到了悲凉。 “诺温。”谈镜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用某种平和的语调。 “你告诉我阿著是假的,还砸掉我钢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谈镜合也伸出手,抚上诺温沉怒的脸颊,“就是你现在的心情。找回来,找回来……” 谈镜合痴痴地笑起来,他来回摸着诺温的脸颊,切切说:“诺温,能不能把我的阿著找回来?” 谈镜合是笑着的,眼眶却红了。他抓住诺温的衣领,声音凄凄:“可不可以把阿著找回来?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我只有他了!我只有他!” 诺温长喝一口气,眼睛眯了起来。他按住谈镜合的手,两人在地上踉跄几步,靠近了湖边。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诺温的声音有点嘶哑,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阿著是假的。可你把我们的戒指扔了,戒指是真的。” 诺温有些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他的戒指还戴在手上。 “我为什么要戴这枚戒指,你不明白吗?” 雨幕遮挡了天光,也在他们俩之间形成一道屏障。谈镜合陡然意识到什么,他顿觉荒唐,仰头笑了一声,回头时望见诺温一直举着的手,眼里终于显现出诧异。 谈镜合迟疑地动了动脚。他生咽唾沫,故作不信:“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接近我有目的,现在你——呵!” 谈镜合别过头,不看诺温手上的戒指。把谈镜合的反应尽收眼底,诺温的手脱力般垂下去。他眼神下沉,也不再问谈镜合的答案,自顾自对着暴雨宣布: “你不可以爱他。” 谈镜合似乎感到不可理喻,摇了摇头,朝旁边走了一步,说:“你不是要戒指?好,我去给你拿。我还你戒指,你就把阿著还给我。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放过我,我们就两清了……” “谈镜合。” 诺温扣住谈镜合的手指,摩挲着谈镜合的掌心。他学着谈镜合刚刚的笑容,恶劣而残忍地剖开事实: “为了让你信任我,我对你温柔体贴,百般宠爱。你中计了,像傻子一样爱上‘阿著’,把全身心都送给了我。现在骗局揭晓,阿著化为泡沫,可我和你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因为——” 谈镜合猛地颤了一下。他皱眉抬起头,见诺温似一堵高墙,仿佛遮天蔽日。而从这高墙中,流出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谈镜合的心脏。他听见诺温说: “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卑劣自私的骗子。我要骗的不是戒指,我要你爱我。” 这是傻子爱上骗子,也是骗子爱上傻子。 暴雨一遍遍冲刷着人间,剥落虚伪的过往,叫年轻的爱人赤裸而立。谈镜合站在雨幕中,怔愣地看着前方。 第一次,谈镜合看见真实的诺温。他有着嗜血的眼眸,残忍的笑容,却捧着一颗炽热的心,要谈镜合的亲吻。 谈镜合茫然地后退,一步,两步,直到诺温忽然变了脸色。 诺温迅速伸出手,可谈镜合已经瞬间向后倒去。水平暴涨,湖面荡漾,像怪物狰狞的笑容。 谈镜合全身没入湖水,世界终于变得寂静。他任由自己下坠,被拥挤的湖水推向深处。湖上的天光变得愈发稀薄,湖下的幽暗将人慢慢卷走。 有水声在耳边翻滚,谈镜合睁了睁眼。在那瞬间,一切如梦似幻,他竟然看见了暌违的恋人。他有着浪漫的金色长发,迷人的绿色眼珠,总是给谈镜合温柔的拥抱,在危险的时候独自守护着谈镜合。 他陪谈镜合一起爬进火灾后的玉安楼,他和谈镜合一起穿过起义的人潮,他为谈镜合处理包工鞭打的伤口,他在谈镜合被老太监绑走后破窗而入。 那一天,谈镜合在谈家池塘里意外捡到的阿著。这一天,阿著在湖水中朝谈镜合游来。 阿著拉过谈镜合的手,眉毛紧紧皱着,似是担心的模样。谈镜合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他凑上去,费力地仰起头,在阿著的唇上吻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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