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你看不起我?!” “是,我看不起你,想要夺取他人身体为乐的人我通通都看不起!”招水争想,他或许还看不起林武的穷酸,但他不能那么说,因为他不比林武好,在诊所的最后一年,他已经把钱看得很重,甚至他自己都不再看得起穷人,穷人有什么用呢?再大的骨气又有什么用,难道他不低头就能吃饱饭吗?他真以为自己有资格跟张束争那五五分,什么结果?不过是更难堪的死法,饿死冻死不就是穷死吗? 门被林武拴住了,此时门外传来声响,似乎有人想要破门而进,这木门原本也不够结实,几次用力就坏了,门外的阳光照进来,实在是模糊了江於暝的轮廓。 江於暝面无表情地问林武:“你想做什么?可以和我说说么?” 林武见江於暝这漠不关心的样子便得寸进尺起来:“我们分享罢,我可以把我喜欢的分享给你,我知道的,总睡一个人是会腻味的……” 江於暝偏过头,看了眼招水争,招水争手一松,枪就到了江於暝手里,“林武,四十岁左右,家中只有一母,现已去世,一个死了会大快人心的对象,不会有任何人追究。” “你想杀我?” 还没等江於暝开口,招水争先启了唇:“不必要,终归是一条人命。” 人命?他倒不是心软了,只是真怕上天不肯收了他这满腹罪名,在乎是因为能在乎,到了无法自保的时候,不过都是浮云罢了,谁闲得去管林武还是张武的死活。 江於暝不作声。 林武等着他的下文,等得冷汗直冒。 这话冷不丁出现,有些暧昧,还有点诡异。 “如果你再进入这个屋子,我会默认你想分享你自己给我,我会满足你的,赐予你……欢愉……”江於暝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再会。”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招水争想起卫婪的尸体已经理解了江於暝的意思。江於暝看着深陷性爱到无法自拔,实则他有时并不能硬起来,或许因为性冷淡,或许因为他的性取向并不是男人,不过他并不会去想这些,很早以前,他就只为救招水争而活了。 林武不屑地哼哼几声走了出去。 江於暝听见了招水争的话,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是在夺取,可他很明白,招水争意有所指,指向他江於暝,江於暝不想反驳什么。 “水争,把被子推掉,让我看看你。” 江於暝放下了枪,放在床头的木凳上。 招水争抓了抓手里的被子,须臾松开了,像水底一根草发扎不住根。 林武和江於暝不同,他已无法拒绝江於暝。 这具羸弱的身体在水床上,水里浸透了咸与腥,死鱼的栖息地,没有生能言,招水争习惯了口渴,习惯了寒冷,习惯了长夜无尽,却始终不习惯面前一只灯,昏黄或冷白,比夜重,比夜深,深重之物不可闻,灯魂之怨拖死人。 江於暝在间隙中问招水争:“怕吗?” 招水争痛得说不出话,江於暝不管这些,见他不开口只愈发用力,江於暝向来狠心,表面一套背后另一套,叫你永远看不清他是否真的在意你。 这次他问:“有一点爱我吗?” 招水争愣了愣,但不是因为江於暝的问话,他觉得是噪音压根没往耳朵里进,而是因为江於暝停下了。 “你想失去安稳的生活么?你是我的妻,你应该爱我。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些爱,水争,你说好吗?”江於暝说。 招水争确有两只眼,可就在刚刚都遗失了。 他不知道面前是何人,于是他说:“好。” 招水争应承的是怎样一个祸难。 但平静无波的生活,他想这样活,他只想活在江於暝的身后,天塌下了都有人给他顶着,他不需要为钱苦恼,不用害怕天近黑时又伤痕累累,江於暝庇护着他,他求此永恒,求此无期。 他不折腾了,不挣扎了。 其实他早就心死了,还要装出自己并不是那么懦弱胆小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掩饰他的无能和窝囊,他光有一颗会恨人的心,却没折磨人的本事,到头来,他眼里的罪人依旧高高在上,他也依旧卑躬屈膝。他有罪,他被世人责骂放弃,他能理解,那逼死他父母,欺凌他的人就没有罪吗?为何世间如此不公? “江於暝,那你答应我,别放弃我。” 招水争的眼泪滑下来,滴在耳侧江於暝的手背上,“别放弃我。” 不要像我的父母一样放弃我。 “我江於暝活着一天就守着招水争一天,守到最后一口气,最后一丝温度。” 他恨江於暝吗?那是必然的,但为了更好地活着,他可以把这份恨视而不见,甚至装疯卖傻地说着爱语,他利用江於暝的爱达成自己的目的,卑鄙又无耻。 而距离他知道真相,知道江於暝恨他这个事实也不过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会被再次抛弃,他会明白,他招水争从来都没人要。 江於暝也会迎来人生的至暗。 纠葛该有结果了,来罢……来罢…… 生与死一定是两个方向吗?到底是招水争死了千万遍,还是江於暝活了头一遭,不过生死一般,界限不分明。 招水争喜欢这间屋子,它能给他带来安稳,天地之大,得有一座房子,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个不怕雨淋不怕风吹的顶棚,才能有一个家,家,瞧瞧,多么令人羡慕的字眼。 黎并连着几天太阳都不错,招水争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鸭子从路对面一扭一扭地过来,十分可爱,招水争看着它们心里是高兴的,他觉得家禽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好像也做了江家九年有余的家禽,任人宰割。 只要不当人,招水争倒是门门精通。 冬雨寒彻心骨,过到现在招水争不记得是几月了,但冬雨好像下了小半年,他也希望春天快快到来,春天连雨都是暖的,柔的,叫人用心尖牵挂着。 这种天,做爱是寒热交加的,一边抬高了身与身间的距离,一边降低了他与他的温度。 江於暝会了道新粥,虽说不过从青菜粥变为野菜粥,招水争却乐得笑起来,总吃青菜早就乏味了,野菜还有些别的味儿换换口。 天特别冷时,江於暝不许让他下床,自己来做所有事,出去一趟回来脸都冻青了,怀里还抱着热乎乎的饼子,有时就着热水吃,有时就着剩下的小菜吃。 日复一日地过着,招水争发现江於暝每天下午固定会有一个小时不知踪影,起初他没多想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在家里收拾东西,在整理到江於暝放招魂工具的柜子时,那里竟然空无一物,他并未听说最近江於暝接了招魂的活。 但江於暝的事,招水争顶多是奇怪狐疑,却没有多问或是跟踪的兴趣。 江於暝并非毫无所觉,他没想过,真的,从来没想过招水争发现了会是什么表情。 那些东西轻飘飘,灵魂也轻飘飘的,连带着江於暝的寿数好像都显得轻飘飘的。 一年不多,五年稍显,那么十年二十年,半生呢?江於暝一条福命都成灾了,招水争一副苦相却活得好好的,想死也死不成。这轻么?明明重得大地都在抖,都在哭。
第27章 水争的家 = 伦因萨下雪了,据说某地区的军队已经打到碐城,碐城易守难攻,可伦因萨的枪弹物资是比不过的,只能撑一段日子,黎并的地理位置微妙,打下黎并,伦因萨首都便会很快沦陷,如若攻破碐城,则黎并危矣,伦因萨危矣。 入春太久,却落起鹅毛大雪,黎并的庄稼难逃一劫,加之报纸上的战信,镇上人民人人自危,恐灭顶之灾。 江於暝和招水争这两个没心没肝的倒不怎么在乎,林武后来来过几次,他有点怵江於暝,每次都站在门外,问起过招水争的疤,他心里其实有了猜测,但不敢信,他听说过有这样一种人,既有女性生殖器,也有男性生殖器。 林武有时是来找江於暝招魂,他母亲对于金子的下落依旧闭口不谈,就入土为安了都不乐意告诉她这败家子。林武却怀疑江於暝从中使了巫术,他太自大,还没看清母亲对他的心灰意冷。他故意站在门外听江於暝的墙角,他果然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怒火直冲脑门,他想也不想就踹了门进去。 他听不进去母亲的解释,一心想着江於暝一定知道了金子的埋藏之处,他瞪红一双眼,死死看着飘在空中的魂:“我是您亲儿子!您不告诉我?!没死的时候我不跟您计较,您肉身都烂没了,我不继承那些金子谁来?这个招魂师吗!!” 被称作母亲的女人也看着林武,不再说话,她教出一个品行不端的儿子,她羞愧不已,这些金子若给了林武,林武也不会去好好经营店面的,她不是没给过林武机会,最后呢,林武嘴上说的是开店,结果拿去赌了嫖了,这金子就是被别人挖走,她也不想留给林武。 江於暝看着林武一个人上蹿下跳,收了工具想要离开,林武将他拦住:“你一定知道金子在哪里?!告诉我!” “我不清楚,如果你真的关心你的母亲,或许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质问我一个外人。” 江於暝对外一向寡言少语,对于这样的人,他正常应该保持缄默,或者只说不清楚,大概因为母亲二字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他说了这么多。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有妈吗?!我怎么听说三年前你来的时候就一个人!” 坐牢以前,他在黎并住了一小段日子,那时他还不会招魂,之所以打着招魂师的名头,是为了出狱后找到招水争和他过平淡的日子,何为平淡呢?江於暝以为就是一间屋子,一份工作和两个人,他总是单纯得可笑。他为什么不知道,一个家,不是两个各怀鬼胎,同床异梦的人组成的。这世上,会爱他的只有妈妈和哥哥,他已经都失去了,后者还是他自己选择断绝。你看他,多蠢。 林武问起时,他忽然又想起妈妈,是啊,三年前妈妈没有跟着他来黎并,可妈妈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吗?原来她在江於暝心底盖了座小房子,她脸上是温和的笑,她不停地挥着手,仿佛在呼唤江於暝回家。 天人永隔,他死了,便能回家了。 那水争呢?他和他的“家”怎么办。 江於暝不欲多想,他揩去额头的雨珠,看了看林武开口:“回家罢,要下雨了。谁会没有妈妈,可你的妈妈死了都不安生,要被你扰,被你烦,我放过了她,今后再不念着她了。” 他抬脚要走,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放过她罢。” 林武后面的话他没听,这雨很快下大,如同那一年的末日雨,“母亲”的身体被车子碾过,碎了一般,看不出外貌,只有被血染红的一小块地面,“她”多爱干净,连死都只脏一小处,连死都有雨来洗净血污,“她”那么小,他才拥有“她”一个半月,自此,他看见招净就会心脏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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