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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净离开江家的当天，江於暝在房里看一本书，招净和江於暝说他想去买饼，江於暝没抬头也不开口，他们之间末次的对话来自昨晚招净被江於暝的动静吵醒。 江於暝又坐在窗台上。 “你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你看什么？” “以前我总看见车子里的人，车子上的灯，挂在车上的装饰，还看见……幸福，后来我总是看见我的母亲被车子撞过，她向我张开手在求我救她。” “你……救她了吗？” “她身上都是血，我听不到她的心跳。她每次都不让我知道，我看不出她，她多次和我承诺要陪我好好长大，我没想过她会死的，她不遵守诺言，她一直骗我……她不再爱我了，可招净啊，我好爱好爱妈妈……” “她爱你，但你不能那么自私，你要学会放过她。” “她有放过我吗？招净，她没有，他们都说我这样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的人是不配得到原谅的，她不会原谅我……不被原谅的人永世不被放过……” 江於暝不想听招净的回答，他按下小灯，走了出去。 如果招净在这时知道这个回答能决定江於暝的一半生死，他会拉住江於暝同他讲：“她会原谅你的，她是你的母亲，她从不想不放过你，也不愿意抓住你的自由。” 另一半生死赌在招净身上，无需更多的人割江於暝的命，不过是招净和各异的母亲，那是江於暝自以为会爱自己的人。 放在江於暝身上招净就参透了，放在他自己身上则不能，其实他的父母会抓住他不放吗？不会的，他有愧，但那不应该是罪，他擅自理解，觉得他犯了罪，这已经成为他心中无法动摇的事实，连做梦都想赎罪。 他赎罪的方式……是罪恶的新一轮。 招净在诊所找到工作，江於暝依着招净说他是在犯罪的言去自首，江珣赶到时火冒三丈，明明可以开始新生活的江於暝做了精神病都干不出的事，他只问为什么。 “那样，他就会爱我了。” 爱我，就会原谅我，就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不认为那是强奸，性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好的，一直都是他拯救招净的方式。可招净说他犯罪，认罢，只要招净回来，认罢。 江於暝放弃学习，放弃公司的工作，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和江珣交换，换的居然是要江珣同意他在靳门这个监狱待下去三年。 他们乱了，从这一刻开始，痛苦没有尽头。 死亡的开端不是罪恶，堕落才是。 三年，高草暗灯，屠夫猪狗，看得清楚，他的人间堕落，他即将堕落人间。
第25章 诊所牢狱 = 三年长短无法说，大概可改一个人。 一开始招水争只是想找个工作好好生活，在张束的诊所打杂，工资微薄，睡觉都偷偷睡在满是灰尘的储物间。可现实并不如他所想，有人在诊所认出他是当初纳斯坦德大学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主人公招净，也同样是在那天，某个病人半夜不睡觉跟着他到了储物间，拽着他的小腿要把他拖去厕所，动静很大，这跟手术不一样，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死，他拼了命地叫喊着，一路上引来好多病人的关注，他以为自己有救了，饥不择食地抱住其中一个病人的脚腕，哭坏整张脸求人帮帮他，他头发散乱，衣服在拖行中已经滑到了胸口，腹部有磨伤，像一个逃院被抓回来的疯子。 招水争口中也只有几个字，他断断续续地求冷漠的人们救一救他，黑夜里，他的哀嚎犹如鬼丧，他们看见招净不停地磕头求救，嘴里说着胡乱的话，看见血从他的额头往外流，于自己的病房门口留下一滩血迹，一直延伸到下一个门口，这或许不是血，是生命消失的痕迹。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调笑着性能力，污言秽语在空气中发酵着，招水争觉得即将窒息。 他想要赎罪，想要报仇，他认为杀死父母的他是主凶，而帮凶是那些漠然的人，但他没有勇气杀人，是这一天让他看待杀人有了不同的想法，这不是赎罪吗？让这些丑陋的人为父母陪葬不是赎罪吗？ 是厕所里的玻璃药瓶救了他，在他被扒干净推在地上时，男人的动作过大，玻璃瓶从洗手台上掉下来碎了很多，招水争的反应好像是首次这么快，求生欲让他扑了上去，双手扎得鲜血淋漓，他癫狂地举起最大的那瓣玻璃结束了男人的生命，那一瞬间，他没有害怕，而是畅快无比。细小的玻璃碎片扎在他的脚底，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是一种比性高潮更快活的瞬间。 原来杀人，并不都是痛与惧的。 没人知道厕所里哪来的玻璃药瓶，招水争根本没有那个兴趣想了，他看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诊所的窗子，他想，那就结束罢。 他不怕死了，这多快乐呀，这多快乐呀。 张束半夜尿急迷迷糊糊走到厕所就先看见躺在地上的尸体，然后是赤裸的招净，他立刻就懂了，玩味地笑了一声，他一点也不惊讶，戏谑地开口：“你是谁？在我的诊所杀人可不是坐牢就能解决的。” 招水争窗户开了一半，看见了窗户上贴的招聘，他之所以一开始不考虑应聘制药师傅就是因为怕跟着线找到他的学校再找到他的身份，但现在…… 他回头也痴痴笑：“我可以帮你赚大钱……” “赚大钱需要狠下心，你……能么？” “我既不被看作人，那人的道德法则与我何干？” 张束压下了旖旎心思，道：“好，只要你能做到，我让你一成。” “成交，关于您的问题，我是招水争。” 三年里，他曾经妄想通过制作有问题的药物去拖坏病人的身体，他和张束同流合污，第一次低价售出慢性毒药却说是救命，当时确实会有一些效果，第二次病情复发则会变得更加严重，去别的诊所什么也看不出来，一来二去，再回到张家诊所，这“救命药”价格就翻两翻，可为了活着，他们仍会买，结局是逃不过死的，一切只是拖延罢了。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招净更名招水争，就真的不像招净了，他手下的人命可怖。六四分也随着时间变成五五分，他不在意钱，只是闭口不言，但张束的贪婪大过了天。 张束给他的钱渐渐地连他温饱都无法解决，他得到钱恐怕半成都没有，可他的丑闻就是最大的把柄，只要张束这样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去，他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份工作，他不得不签下与张束的合同。 他并没有放弃报仇，可他连活着都难以做到，他时常饿得头昏眼花，冬天也买不起棉袄，房屋的租金便花光了他所有的钱。 这事并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时间长了总有人觉出不对来找招水争麻烦，后来闹大，张束把责任全部推到招水争身上，当然，制药内幕并未脱出，仅仅是说招水争制假药，这也足够招水争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论吃没吃过他的药，都来欺凌殴打他，这时候他们的正义突然就爆发出来。 对一个背负着卖身骂名的双性人，只有讥讽和嘲笑，被糟蹋就是活该的，不了解事情真相又如何，大家都说他卖身，那他就是不知廉耻的只会爬男人床的娼妓，更何况双性人，这是什么东西？这究竟是什么变态？ 正义这个词，原来是分人的。 招水争对此只能躲，张束一方面摘干净关系，一方面威胁招水争制药。招水争很无能，被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他忽然就接受了自己的无能，报仇么？他现在吃不饱穿不暖，浑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皮肉。 他没钱，更没权。他从始至终都被人当作傻子利用。张束大概早就知道，他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招水争彻底没了脾气，挨打时连挣扎都不想了，他觉得自己快冻死的那天下午，在家里的床上割了腕。 是邻居送他去的医院，到医院时都没气了，宣布死亡以后推去停尸间，在冰凉的床上他睁开了双眼，吓倒了推床的人。 招水争并不晓得他去往的是停尸间。 他躺在那张和家里木床一般寒冷的床上慢慢地睡着了，苦相的面容，残破的灵魂推往停尸间，这身体撑在人世，没了招净的半分命，只和招水争有着混乱的联系。 招水争不是招净，他被欺负得没什么脾气，只有在梦里时学了生气，只有在看着江於暝时以为是从前，他仿佛淡忘了恨，连对江於暝都要更好一些。 江於暝也不像孩子了，做事变得稳重，对待招水争如同爱，一副十足在意的模样。 牢狱，皆是束缚之字，外面路也不明媚，却是自由的，江於暝对自由不在意，他愿意做的只有看一看监狱图书馆里的书，唯有夜里到日出前的这段时间，他会跪在地上拜一拜石头床，他自然是有口无心，忏悔的话都从书里背下来，没一句是自己的真心，可那并不妨碍在这样的晚上他想招净。 悔过以后，他许愿，愿自己的石头床无坚不摧，没人看过他被褥底下的石头上刻着什么。 监狱长巴结他，带了江於暝要求的招魂师傅来，他学东西很快，第二个月便能独自招魂，自此，招净的命就握在了他手里，他每日都未曾停歇，他知道，招净不是个惜命的家伙。 有时他只是想见一见招净，他刻意引招净的魂入梦，失败时容易鬼压床，他怕鬼的，可当他意识到让他无法动弹的是蕼缺碦，是招净的时候，他只希望能抬起手摸一摸招净的脸。 这种折寿的事情就他江於暝做得勤。 不过剩下的寿，江於暝也没过完。 石头床由他刻难看了，这儿一段，那儿一段的文字，他畏冷，这一段便和它有关。 「招净，到我身边来，我会把肝脏都剖开给你取暖，让你睡进我的身体里，挖空了，宽敞，你待在里面，不要探出脑袋。」 他说话可笑的，他死以后身体就不暖和了。 那儿是一大段。 「招净，停一停，听一听，风雨欲来的声音。冷不冷？疼不疼？天黑吗？吃得如何，有没有你喜欢的粥和饼，有没有醋与酱油，睡得如何，做噩梦吗？招净，你想不想家里的屋子，想不想院里的狗窝，想不想茔生草，想不想……」 到这有些鬼画符，像是写字的人思考了很久要不要继续写。 最后还是续上五个字——小小江狗生。 这张石头床全是招净了。 石头床的新名字叫招净。 出狱的当天，江於暝执意要搬走石头床，被不认识江於暝的狱警开了一枪，原本的打算是去取弹的，而那条路途径的贫民区暗巷里，出现了招净的声音。 是，招净的声音。 多个招净殷切希望被救起的瞬间，来到的人都是江於暝。 江於暝比他们更可怕。 他才是害招净最深的人，却也同样是招净最依赖的人。这就已经可怕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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