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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来这纯散步么？”钟述闻注意到他扯着自己衣服的手，过于用力显得指骨关节发红，一时倒有点拿不准他是玩笑还是真怕，索性牵过他的手，忍不住发笑：“又没真上去，有什么好怕的。” “有一个办法，”丁寻曼抓紧他的手晃一晃，“你去坐，我在下面看你，等于我也间接体验一下，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对，视觉盛宴，只要看着你坐我就圆满了，今晚保准都会做个好梦，怎么样？” 钟述闻不做声，没直接拒绝就是还有谈判的余地，丁寻曼会意一激：“哦，是不是你也不敢啊……” 钟述闻当即把手机和车钥匙一股脑塞进他怀里，走出几步转头道：“你能看清哪个是我么？” 丁寻曼手忙脚乱举起八根手指，“我保证。” 钟述闻挑了一个外侧的位置，设施启动前朝丁寻曼所在的方向内敛地招了招手，他也是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与童年缺憾无关，只是他好像从小就更爱独处一室，做一些耗费脑筋的活动，无聊了就蒙头睡去，在梦里探索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谁来叫他也不管用。 但飞在天上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糟糕，失重感从头蹿到尾，他在这遗失自己的瞬间低头找寻地面上属于丁寻曼的身影，那么小一个，一张手就可以全部拢到掌心里。 落回实地，丁寻曼三两步奔过来向他炫耀自己抓拍的照片，“虽然脸是糊的，但气质卓绝！你还看镜头呢，不愧是你啊钟听听，唉要是有个长焦镜头就好了，肯定能拍一组游乐园大片。” 钟述闻有些晕头转向，但直觉告诉他，这种眩晕并非源于晕动症发作，他坐飞机坐游艇从不会觉得晕，那么就是丁寻曼的错了，阳光下他的眼珠像眩目通透的曜石，连皮肤也光亮皎皎，腮边漫上一层薄薄的桃粉色，宛如飞向蓝天的是他本人一样，脸上涌动着与有荣焉的神采。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都是丁寻曼的错，钟述闻确信。他顺理成章地揽着丁寻曼的肩膀，微微施力倚靠着他，以此抵抗这样一场声势浩荡的昏乱，可胸腔里可疑的响动又教他惶惑失措了。 丁寻曼眨着眼睛拥抱他，“累了吗？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环顾一周，拉他到长椅上坐下，“不应该吧，我看别人都挺好的没什么反应啊。”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有个女孩面色苍白地对着垃圾桶咳嗽不止，边吐边接过同伴递来的水，“呜呜我再也……不玩了……” 丁寻曼立马扭头对钟述闻比起大拇指：“你果然已经很厉害了。”他买了一支冰淇淋，自己舔一口，含热了才敢咽进肚子，然后放到钟述闻手里：“奖励。” “就拿这个糊弄我。”钟述闻对着被他舔过变得平坦的小角咬下去，眯起眼睛心情舒朗地说，“你不吃？” 丁寻曼随口编了个理由：“胃有点疼，尝尝味就够了。” 钟述闻没说什么，囫囵把冰淇淋吃了，站起来向丁寻曼伸出手：“走吧，带你去玩旋转木马。” 选中一匹身披铠甲的白马，丁寻曼抓过钟述闻的手机，觍着脸请一位游客帮忙照相，便匆匆拉着钟述闻就座。 “比个剪刀手啊钟述闻！笑一下不要装酷！”他一只手悄悄捂着小腹，回头朝钟述闻大喊，灿烂又生机勃勃，“一二三，折耳根！” 钟述闻手机里留下他们第二张合照。照片上骑在卡通造型马上的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快乐的，幸福的，属于成年人的黯淡晦涩统统在那一刻被点亮了。 “微信点原图发我。”丁寻曼催他，一面感慨，“那大哥技术很不错啊，这构图这光影，专业的吧，我手气真好，一抓一个准。” 可惜设备故障，摩天轮最终没有坐成。钟述闻拖着显然意犹未尽的丁寻曼去吃了园区面馆里热乎乎的汤面。一人吃一碗，钟述闻还克扣剥削他小半碗，丁寻曼实在没吃饱，举手要叫店主再加一两，手腕就被钟述闻握住了。 “钟扒皮。”他恶狠狠磨着后槽牙，“你别太过分。” “胃不疼了？”钟述闻嘴角噙着笑，“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么，我陪你吃面，特意叫老板煮烂一点方便消化，又让你少吃一点减轻胃部负担，怎么还变成坏人了？好人果然难当，算了，我不当了。” “那这顿你来结吧。”他悠悠地把夹在桌面的账单递给丁寻曼。 丁寻曼一看，瞪圆了眼睛，惊得直骂方言，张口结舌道：“安？锤子哦！一碗七十八，镶金啦？就没吃到几口肉丁——” 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请钟述闻吃顿饭，立马对膨胀的物价释然了，心平气和地到前台结过账，把账单对折塞进口袋里保存留念。 午饭后，他又突发奇想要去金店逛一逛，借算命先生建议他最近适当戴点金银器转运的由头，勉强忽悠钟述闻。目的明确直奔平安锁展区，这下半点不为那些沉甸甸的数字吓退了，他专注地挑选起来，偶尔分心询问钟述闻的意见。 “几十块的面还要犹豫，几千块的金子这么爽快，丁寻曼你挺会投资啊？”钟述闻觉得黄金俗，半真半假笑话他。 丁寻曼置若罔闻，举起两枚金锁，“这两个哪个款式好看？” 钟述闻随意瞥了一眼，“左边那个吧，稍微精致一点。” “那就这个。”他用手抚摸金锁上刻着的福字，肚子一带黏吝缴绕地抽痛了一下，隐约有股细密的胀感，也没太在意，心想大约是小宝也很满意，他痛快地付了款，支开钟述闻去买饮料，央柜姐帮他编一个漂亮的小项圈，“小孩戴的那种，绳子粗点好看。” 柜姐白他一眼，“哪有那功夫给您编哪？都是精细活，那样的得算加工费了，而且一时半会也编不完，得明天才能来取。” 丁寻曼盘算着回头自己上网买材料试试，应该难不倒他，况且他还有很多时间准备，于是作罢：“直接帮我包起来吧。” 钟述闻在车里等他，中央扶手上放了杯橘子炖苹果，袅袅热气飘散在车厢里。丁寻曼以为他会买咖啡，本来已经打好腹稿推脱，却没料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幅堪称宜室宜家的场景。 “你哪买的这个？水果加热好黑暗料理啊。”他捧起来用小勺舀一块苹果，汤汁果肉一起入腹，酸甜温暖，“等等……好像确实还蛮好吃的。” 钟述闻望过来，眉目疏朗、般般入画，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丁寻曼的心脏变成了一朵棉花糖，戳下去全是软的甜丝丝的——“我问了郭阿姨，她说苹果煮水有调理脾胃的作用。” 丁寻曼嗫嚅着说不出话。 可怎么办好呢？胃疼都是骗你的，就连离开也不能声张。
第27章 性单恋 当晚睡得虽早，睡眠质量却差到极点，层层嵌套的梦魇几乎把丁寻曼勒得喘不过气。梦里他回到了叮当山，生在这里的人都这么叫它，他猜想是因为每一次春天来临的时候，空山幽谷里总回荡着“叮当叮当”的声响。在那片僻壤之地，没有人会去追究这是否由于某种神奇的自然现象，他们只在过路时跪下两个沉重的膝盖，磕头虔诚祈求山神保佑阖家平安。 丁寻曼从前很有些受过义务教育的自得与傲慢，偏不信这一套，在山里坏事做尽，包括不限于学小狗撒尿标记一块大石头，在山坡上压着草地打滚，将杳漫无垠的青色卷成他的私人铺盖，当着大山的面痛斥“封建迷信吃人本质”等。 然后他遭了报应。作为大山叛逆的孩子，他吃到了很大的苦头。因为没有成为山的信教徒，没有毕恭毕敬地恳请大山庇佑，一切都走向了最坏的情况，像是神的报复——漫山飘飞的蒲公英种籽尚能生根发芽，他却接连失去了每一个至亲，一座只剩空壳的房子也能叫做家吗？ 外出务工的爹妈死于事故，留下一笔亡命之财勉强支撑他继续读书，蜀道再高再险，他和婆婆也咬着牙一起走过了。可他十八岁，高考前两个月，最年轻前途最光明的年纪，婆婆劈柴时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后瞳孔已经扩散。他憋着一口气向邻里亲戚借遍了钱，强留她在ICU住了两晚，仍然无力回天。 他多么后悔，恨得呕血。假如他向这些他并不相信故弄玄虚的东西服软，早早地皈依正道，事态也许就会发生改变，他也许还能鲁莽又烂漫地活下去，这个世界也许还有可爱的、值得留恋的地方。 那种仿佛把他一劈为二的痛把他从梦中唤醒了。从心脏转移到小腹，痛得他发颤，止不住地冒冷汗，后背很快湿透，他夹紧双腿，死死摁着腹部，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你也要走了吗？ 为什么？ 你是我用血肉哺育的珍宝……不要离开，我爱你，我爱你。 他意识不清地默念了很多句“南无阿弥陀佛”，无望地祈盼真有神灵能够救救他的孩子，如果有用的话，磕成千上万个响头请罪他也愿意。但愈加剧烈的疼痛似乎像一把剪刀要生生把他的骨血铰下来，他缩成一团，不自制地开始干呕。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他耗尽最后的力气挪动着够到了床头的手机，汗水打湿了睫毛，视线里只有刺目的光，断断续续拨了几次，才拨通了钟述闻的号码。 铃声响了五十几秒，度秒如年。他睁不开眼睛，仅剩的意识也快要湮灭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了。 “这个点还不睡？我刚洗完澡准备关机。”钟述闻在自动掐断前接通了电话。 丁寻曼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他从喉口挤出几个短促零碎的音节，眼前一黑，随后彻底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钟述闻肩膀抵着手机，收好书桌上的A4纸，“人呢？” 电话那端迟迟没人应声。他检查一遍网络，连接状态正常，又喊丁寻曼的名字，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钟述闻一瞬间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丁寻曼打电话给他从不会这样沉默，连一句开场白也吝于开口，除非他现在根本无法说话…… 他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拿起车钥匙，睡衣也不记得换，风尘仆仆地往丁寻曼的租房赶。 钟述闻没有见过丁寻曼这样了无生机的样子。 他蜷缩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眼睛紧紧闭着，面色惨白，暴露在外的皮肤死一样冰冷，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腥味。 钟述闻掀开半盖在他身上的那床被子，他强行逼迫自己镇静下来，查看丁寻曼身上的伤口。 猩红的血液从双股间源源不绝地淌出，渗透染红了半张床单。钟述闻不假思索抄起腿弯把他抱起来，一脚踹开房门奔下楼梯。中途丁寻曼短暂醒过片刻，垂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嘴里含糊地呓语，声音细若蚊蚋，钟述闻行色匆忙中俯身去听，只听到他在呢喃：“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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