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老房子,还是那顿饭,尧闻瑛和我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就已经这么轻浮了,见我来了一句“这不会是你那个小男友吧”,我和季灏安之间那层没捅破得窗户纸被他无意间捅破了,再撕得七零八落的,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整顿饭自在得很,活像真是这房子的主人一般随性。彼时我以为他是季灏安的朋友,甚至是季灏安的贵人,忍着不满把两人送到门口,已近夏日,户外烈日炎炎,但楼道里还很是凉爽,我扶着老旧门框看着尧闻瑛已经吊儿郎当地下了楼,扔下季灏安一个人蹲下身穿鞋。 我的另一只手搭在鞋柜上,木质鞋柜的纹路在指腹下蔓延,拂过去的时候似乎也能缓解一些焦虑。季灏安这个被尧闻瑛抛弃在半路的当事人都还在不疾不徐地系着鞋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我看着季灏安终于穿好一双鞋,在玄关处踩了踩,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帽子,然后走出房门。 于是我也上前走一步,想对他说些什么,大抵也是下午的安排或是晚上想吃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时之间回忆不起来了。 当时我究竟和季灏安说了什么?后来我曾无数次地回想这一次分别,一点点地细细抠出他离开时的神情与动作,可是,也许是想得越多,也就越不自信,越无法确定,就像在沙尘中揉眼睛,越揉越痛,越揉越不清晰,雾里看花一般看着回忆里的画面,它也不清晰得仿佛是明日的、不确定的猜测。 越想不起来,我便越发地急,可大概是因为这的确还未发生,在这个时间里,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因而我的确是不知道我曾说过些什么的。 季灏安温柔地看着我,伸手抚摸我的脸颊,轻声说:“你哭了,阿英。” 这才教我惊觉自己的视线已经被水汽模糊,眨了眨眼,那滴积蓄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我并不常哭,与家里闹得最不愉快的时候气得整张脸都胀得通红也没有落一滴泪。 曾经我竟这样真切地爱过季灏安。 我没有擦它,呢喃着自言自语:“这是……因为你要离开——因为我将要与你分道扬镳,再见面时将要以陌生人互道问好么?” “不。”季灏安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很舒服,但我心中却莫名升起一阵抗拒,“你伤心的不是我的离开,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阿英。” “我的确很伤心。”我说。 “你伤心的是你自己——”季灏安说,隐隐中我似乎明白了他将要说什么,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再继续,但他仍旧不为所动地说了下去,“——你知道我们总会磕磕碰碰,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将天平倾向你,除非另一端是我自己,你知道我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适合,这场恋情是场彻头彻尾的错误,但你更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因此而感到愤怒,哪怕你多么想恨我、埋怨我,但你永远会体谅我。你伤心的是,哪怕日后你过尽千帆,有那么多年轻漂亮或是热情忠诚的床伴,只要再见面,只要再次看见我挺身而出的样子,你仍旧会不可自控地被我吸引。” “……你说得对。”我轻声说,“我逃不掉的,我恨我总会被你吸引——不、我怕我会再次被你吸引。” 带着湿意的呼吸交融,季灏安低了低头,吻住了我的额头,我闭上眼,听见他说: “不要怕,我永远会等着你,我仅有的私心永远属于你。” “哪怕我不会再回头看向你?” “哪怕你永远不再回头看我。” 醒来后,我坐在床上呆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现在并不是在梦里。 天光透过窗帘缝打在木地板上,发着荧荧的光,我揉了揉眼角,仍觉得很累,仍觉得太阳穴在隐隐胀痛,梦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额头。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历历的梦源自什么,我想我是知道的。晚会更改演出人员那样大的动静,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正式播出后,不少原先暗暗流传的留言得到了证实,被换去的歌手、演员中不乏有深耕娱乐圈数十年,簇拥朋党成群,粉丝也不少的驰名人物,于是这件风波再也没法被压下,暴风雨一样地席卷了原本祥和的舆论。 有粉丝在不安,有粉丝在兴师问罪,更甚者,还有粉丝驱车来到了电视台门口想问个说法。 电视台自然是不会出声明的,二十多年娱乐圈混下来,我多多少少也明白些当中的弯弯绕绕。首先回应本身就只会激化矛盾,情绪上头的民众不会真的在乎回应的内容,尤其是这些民众还是某个演员或是某个歌手的粉丝时。当然,更重要的是电视台悄悄地换人,悄悄地沟通,为的不就是不被卷入这样的漩涡里,因此在这样的一次风波中,他们一定会选择明哲保身而行之有效的办法——闭嘴。 只是光电视台的人闭嘴显然是不够的。平常时期已经不够了,更何况这还是特殊时期,新年里大家都喜欢凑热闹,这次的热闹又尤为大,不仅牵扯到了国内最大的电视台,还扯到了二十年来行业内形形色色的从业人,从荧幕前光鲜的演员歌手到荧幕后的小场务小助理,最特殊的是,由于职业原因,另一部分相关者不能不站出来回应。 新年的第一天,空气里似乎还能依稀嗅见昨夜烟火的火药味,警方通过一纸蓝底白字的通告公布了此前在海外抓捕许成懋的部分细节。
第43章 四十三 不仅是这一个梦,也主要是这一个梦。 旁的光怪陆离的梦境我大多都不太在意,唯独这一个梦,想忘也忘不掉,或者说,是想再忘也再忘不掉。我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这会站在它的面前,甚至几要被它撞得头破血流了,才终于肯承认季灏安这堵墙的确是实实在在横在我面前的。 我确实很喜欢他,不是喜欢他的面容,不是喜欢他的肉体,更甚者,其实也不是喜欢他的什么优良品行。我确实是很喜欢季灏安。 二十年前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拖到现在,居然还这样鲜活、这样血淋淋的。大概正因为被梦中的季灏安说到了痛处,还未痊愈结痂的疤,所以才会记得这样深。 年后我回了一趟家,父母还是老样子,住在老小区里,自从退休后就开始钻研起了厨艺,天天请楼上没了老伴的干瘪老头,对门单亲的小女孩,甚至偶尔还有楼洞里卧着的已经被嘎了蛋蛋的小野猫来家里吃。不过就算这么日日练习也进步不大,我回家后还是久违地又想起了季灏安的那顿饭。 我们都在岭城上的大学,他老家在隔壁城市的乡下,两个城市饮食习惯相差不大,所以季灏安也做得一手好的岭城菜。人道除却巫山不是云,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会格外怀念起他的厨艺来。 与我不同,季灏安是在年前回的家,年后他反而忙了起来。我回岭城,他也一同开车去了机场,只不过是一架飞机飞往了海城——于蔚林的电影要开机了。 这电影的拍摄可以称得上是曲折,当然也可以称得上是顺畅。从构思到选角,甚至是找到萧越的过程都很是曲折,这我不会装傻。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来找我,也算是在我这里碰壁了,再找到了萧越,此后选角更是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到如今还有一两个不太重要的角色没能完全定下来。要知道,这电影剧本中大多数的角色早让于蔚林分给了那个海岛上的渔民,所以单这几个角色就找了半年,其艰辛可想而知。 不过除此之外,旁的进展就算得上是顺畅了,一是有季灏安保驾护航,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依季灏安的性子和一些细节——譬如找我要的那张票恐怕季灏安早就准备好了去联系其他人的——可以看出,他对这部电影是很上心的。 海城那次见面,一是为了介绍于蔚林给我,二嘛,就是那张光碟了。 那张有着季灏安字迹的光碟,恐怕是他入场时随便找了个信封塞去再丢进信箱的,岭城再见面,我撞见他与尧闻瑛时隔多年的再见,恐怕也与这事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再往前一推,许成懋落网应当更早,而圈内直到年前才有所反应,舆论直到年后才爆炸,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案子牵扯得比常人想象的更多,更广,保密级别高,轻易不能走漏消息。 但季灏安知道这事,因为他是早就被牵扯进这件事的人。 这群拍电影的在海城忙着拍电影,我从家中带着父母塞的杂七杂八基本没用的礼物又上了飞机,飞回岳城家中。按照日程安排,接下来没过多久我就要踏上更漫长的行程——世界巡演。当然,毕竟存在语种限制,因此去国外巡演时见到其实大多还是熟悉的面孔,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海外的歌迷大多还是更喜欢经典曲目,所以选曲的时候,相较于国内巡演,这次巡演的选曲会更加倾向于一些早期的、流传度更广的歌。换言之,都是些我快唱腻了的老歌,我顶多再挑一两首改改编曲,工作量直线下降——虽然我自己倒宁愿唱些虽然没有那么火,但在我本人看来或许更好听更有韵味的没什么人喜欢的歌。 虽说我自己不那样忙,但有人比我更忙,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我和季灏安顺理成章地没有再见过面。他们忙到连萧越都被抓了壮丁,正常情况下,他一个破写歌的根本不必跟组去跑东跑西的,但我刚到第二场巡演城市的机场,正好才下飞机,打开手机,就收到了萧逸给我发的新消息。 他说这小岛确实太晒了,哪怕是春天也差点晒爆皮,要不是吃的条件还不错他说什么也不肯来,又问我知不知道,有个劲爆消息要告诉我。 正好我刚出机场坐在车里没事干,就打字回他说是什么消息。 国内应当天光刚亮,正是睡梦最多的时刻,可萧越居然还秒回了。先问我是不是安全落地了,又发来一张照片,图上一张略显粗糙的木桌,没垫桌布,桌上摆着四五道美味丰盛的菜,看得出没什么顺序,也不怎么摆盘,但其色泽鲜亮,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光看着照片便让人食指大动。尤其是正中央那道芋儿鸡,虽然颜色没有那么饱满,但飘着红油的鸡汤里冒出的几角芋尖,带着充分炖煮入味后的米黄色,其中一块似乎被人夹开过,露出内里白而稠的芯子,好不软烂。 下附一条:“你猜这是谁做的?” 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人好,我忍了再忍才没在孟倩身旁翻这个白眼,叹了口气,敲字回他。 “季灏安做的。” 萧越那边显示他还在打字,发出来的时间比我晚了一秒。 “欸,你猜不到吧! “?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我更是哭笑不得,抬头去看车窗边掠过的车,晾了他一会没回消息。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还在犹豫怎么回答,另一部分原因当然是才吃了飞机餐,又看见这样美味到可恨的照片,心里不爽。等再打开手机的时候,萧越的消息又来了好几条,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我在晾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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