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程的路便只有我一个人了。孟倩和小杨被我先催着回了家,我一个人开着车在岳城难得空旷的街道上行使,车载音响公放着通话,和季灏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确实是很久没见,一旦抛开成见,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聊这些年的经历,聊相识的熟人,聊知道的小道消息,聊毫不相干的事情。加上我还有一些私心,总觉得和他越贴近,情感就越充沛,也像是越能贴近年轻时的,很会爱着对方的自己一样,灵感总是源源不绝的,这几天就也总是忙里偷闲地和他打电话。 季灏安倒还是那个操心的命,叨叨地关心了两次说晚上开车慢点开,我随口跟他聊今天见到他熟人陆子仁了,也是被拉来救场的。其实不止我和陆子仁,彩排时我还见了不少也被拉来救火的歌手,甚至是演员,不过大部分人我不熟,也懒得上前攀谈。 “我知道为什么。”季灏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里回响。 “不用告诉我,”我回他,“有些事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 不用记陆子仁是谁,不太重要的陆人,我懒得再起名字了。
第39章 三十九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大概是有些本能地逃避了这个问题。就像是小时候在电视里会播放的动物纪录片,总会有那么几个不知道是剪辑过还是巧合的瞬间,猎物本能地绕过了陷阱。 当然,季灏安是不会布下陷阱的。跟布下陷阱这种事情比,他更像是举着白旗登上山顶等着傻狍子一头撞过来的人。 这几日我在忙节目,他也不真像他口中说的那样是个闲人,于蔚林的片子终于敲定了主演,于是他这个制片人也终于忙了起来。我偶尔能从于蔚林或是萧越的口中得知那片子的进展,终于敲定了人选,又在打磨剧本,拟定拍摄行程,一诸事项,论理都是制片人的活。季灏安忙起来是什么样子,我二十年前早也见识过了,如今倒还没有到原先那种根本找不见人的地步,但交流一少,我当然也就把这天晚上这句不经意的问题和回答忘到了脑后去。 不过,我是忘了,可这么大到影响电视台、影响春节晚会的事,知情者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除夕那日我果然还是住回了刘诚之家,刘屿夹着尾巴跟我吃了顿过年饭,还装模作样地要送我去电视台,给刘诚之否了。 饶是过年,刘诚之也没给这臭小子面子,指着鼻子说骂他宿醉了一夜还有胆子开车?我坐在一边确实是有些尴尬。按往常,我这半个客人多少是要缓和两句的,但我也知道刘诚之大抵猜出了些什么,是在好心替我打掩护。 因此我也就摸摸鼻子,听着刘诚之的长篇大论最后以他送我去电视台作结,安心看完了这场戏。不过临出门前看着刘屿摆出的臭脸,良心不安地停在门口逗了他两句。 刘诚之不在,他的脸真是臭得可以,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子,倒也罕见地没觉得厌烦,歪着头打量他,直到他讪讪地把臭脸色收回。 我心下觉得好笑,道:“摆着个脸给谁看啊?怎么,还得给你个红包?” 刘屿的脸立刻又臭了回去:“你也没给过我红包吧?” “你小时候我可给过不止一次。”我说,看了看手表,估摸着刘诚之的车开出来了,又道,“不过摆点脸色也挺好的,比堆着个假笑好多了,小孩嘛,就该脸臭一点。” 说完,我转头看他,这回刘屿的脸臭不下去了,嘴角抽了抽,五官似乎没有商量地往不同方向挤,凑了一会也没凑出张表情来,而刘诚之的车都到门口了。除夕这天,城中禁了烟火,天气也格外地晴朗,万里无云,空气中残留着泥土和早晨还未散尽的朝露的气味。 刘诚之的喇叭音在这和煦的阳光中破开一道来。 “再见。”刘屿有些不快地说。 我走下石阶,摁开车门前冲着他摆摆手,道:“电视上见。”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足足五个小时,距离我的节目更是还有六七个小时,刘诚之把我送去电视台,他知道我晚上恐怕是有约的,很有默契地看着我下车就开车离开了。我进了电视台,被拉去应付了采访,就直奔后台。我的服饰简单,化妆也化不了半个小时,到这时却已隐隐感受到后台的气氛有些不一样,像是紧张,又不完全是紧张,像是低沉,但正值新春,人来人往的每个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一个传言在这个气氛下悄无声息地流传开了。 说它悄无声息,倒不是指传这个小道消息的人就真的没有发出声响,不过是始终没有传到诸如我、赵一璇、陆子仁这样的表演者耳朵里。但别人也就罢了,我的耳朵一向很灵,该听的不该听的总能听个七七八八,他们不在我耳边说,我也大致能听到些许语句—— 这次换人的风波果然又是场娱乐圈小地震,不过是晚会电视台先接到风声,在事情爆发前把或许牵扯到的艺人们撤了下来。陆子仁似乎也听了一嘴,他了解的更多了,在休息室跟我随口提起,略带讽刺地说这哪里是地震,不过是吃了不干净的红利又得吐出来罢了。我附和了两句,总之是觉得这种事再大也与我无关,又不是刘诚之下狱了——更何况我也知道刘诚之的底细,娱乐圈老滑头隔一个枪毙一个都枪毙不到他头上——所以终归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作打发时间的零嘴听了。 这几个小时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和季灏安发了拜年消息,跟父母也道了问候,萧越好像又喝醉了,打电话过来跟我哭诉他前两任女友抛弃他的时候有多么狠心,我佯装不知道有一任管他戒烟戒酒管累了,有一任干脆就是他去大学里拐到手的小朋友,人家父母来公司闹分的,嗯嗯地应付过去了。小杨也在老家,小年轻不乐意打电话,发了条一看就是网上摘来的新春祝福,我回她谢谢你也新年快乐,她又回了我一个表情包。 接着还有母校的老师,熟识的乐手,甚至是上半年巡演的工作人员,有几个歌手正好也在后台,当面互道了祝福。这么一通下来,前台的演出早已开场了,离我的节目时间不远,有工作人员前来确认检查。 正逢季灏安刚到电视台,停好车,给我发了个消息。我一个电话打了回去。 “你能混进来看表演吗?”我同他开玩笑。 “可以来,不过我觉得没必要。”他说,把手机调整了一下,一层浅浅的背景音一样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听广播就行。” 我愣了一下,听到了自己同样浅浅的心跳声,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怔了一下,就好像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夜晚里再次感受到了最初见到季灏安时的那种震撼,像在车水马龙中突兀伫立的一颗底色为黑色的顽石。他其实大可以说一些天花乱坠的话,甚至也大可以凭他的权势地位在后台畅行无阻,做一些通常圈内人卖好讨人欢心的事,譬如突然在后台冒出,美名其曰惊喜。但他都没有,也不会有,他就会发一条短信,然后在冰冷的地下停车场里安静地等待,听着小年轻们早就不听的广播,一直等到我的节目开始。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事情,常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又哪里不是由这些等待组成的?尤其在于我们当年就是这么相处的,我早已熟悉了这样的季灏安,可当二十年后,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我才突然明白对于浮躁的演艺圈来说,对于这样载入影史的一位演员来说,确实是很难得的。哪怕是我自己,扪心自问,也做不到这么长久的,横跨了两个十载的等待。 “那你耐心点,好好听。”我说。 “肯定的。” 我知道有些等不及的人其实是我,这一天里,自从我到电视台到现在,整整六个小时,我第一次看手表上的时间,我第一次抬头看墙上的钟。 此时距离我从舞台上下来,戴着口罩穿过长廊走进电梯并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楼层,还有四十二分钟。 ---- 劳动节快乐!下章开荤
第40章 四十 如今我已经能认得季灏安的车了。刚下停车场,就能从一堆形形色色的车中一眼望向他那辆车,不远,若我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毛头小子,那我大约会放缓脚步,甚至再整理整理衣着,不过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但别说我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那个小年轻了,就说我与季灏安之间,面子里子都抖落光了,也早不需要这些没有必要的过场。 不过两步路,只车里的季灏安还全无察觉。透过半透明的车窗,能看见他放松地枕在靠椅上,大约正听着广播,双目微阖,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我轻轻地敲了敲车窗,季灏安应声转头看向我,伴随着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低低回响的敲音。 他没有摇下车窗,先是露出了一瞬的讶然,然后就这么隔着防窥的玻璃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大约是蒙了层灰蒙蒙的玻璃,看不真切,因此显得模糊而温柔,虽然暗淡,却也格外美好真诚,我下意识地回应他,笑了笑,心中想的是再好的演技恐怕也绘不出这样隽永的一格画面。季灏安也不说话,安静地用手势示意我绕去副驾驶,我点点头,听见咔哒一声。 车门的锁开了。 季灏安又探过身体,将门推开一截。 于是有些许车内音响播放着的音乐也涌出了车门。我绕过车头,听见越来越大声的音乐也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高亢,直到我将门再拉开,它陡然停止在一声鼓音。 广播里主持人开始了串场,季灏安看着我,问:“怎么这么快?” “没别的事干,在后台也是干坐着。”我说。 “快上车吧。” “还用你提醒?”我钻进了车,“砰”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看见了季灏安不赞同的目光,却也懒得顾及这个人在这一刻对他一辆破车的在乎,还没坐稳,便把身体伸向季灏安,捏着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他没有什么反应,对比起前些日子里相处的机变,他只是抬起手,似乎想要拥住我,却又放下了,像是被我吓住了,又或是还没明白过来我这次袭击代表什么。 一吻作罢,我还没坐回去,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打量了一眼季灏安,然后伸手将他领口那颗碍眼的纽扣解开。 “好了,我很记仇的,这下还给你了。”我说。 “……这算‘仇’吗?”季灏安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地说,“你不如说是新年礼物。” “有道理,那也可以当作是新年礼物,一石二鸟。”我又解了一颗季灏安的扣子,说,“怎么,有没有回礼?” 季灏安没有回话,他看了会我在解他扣子的双手,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止住我的动作,接着俯身过来。我以为他也要吻回来,条件反射地退了退,但季灏安错了身,双手继续绕过我的后背,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我从副驾驶座抱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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