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系陈姓老师没有一百也有二三十个,我敲了足足有七八间办公室,经受了不少人异样的目光,终于在一个好心人的提示下弄清楚。那老师是姓“陈”,不过是后鼻音,禾口王,行程的“程”,系里的老教授,前几日还同季灏安闹得不是很愉快,在办公室吵得走廊里来盖章交报告的学生都听见了。 正是季灏安不告而别的那天。
第47章 四十七 那日这个程姓老师并不在系里。 也许是上课,也许是外勤,谁知道呢,总之我当时是不知道的,站在空荡荡的门外敲了许久的门。具体的时间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办公楼里空调很足,大抵是因为表演系的老师一个二个都不缺钱,连走廊里的冷气也吹得人几乎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办公室的门看起来像是实木的,又仿佛有些沉,棕里透红,边缘打磨得泛着光,敲门的触感也是凉凉的。我不敢显得太急,只过一会再敲两下,那敲门声不仅在走廊里回响,也同样一声一声地敲在我跳动的心里,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其实我大约是明白的,敲了这么久的门也没应,大约是人不在,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这就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是不愿意日后后悔的性子,因此,带着点与自己较劲的感觉,一直僵持在门外。 隔壁办公室进进出出的学生中不乏有用异样的目光探寻扫来的,应当是见我陌生,又一直站在程姓老师办公室的门口,但起初并没有人同我搭话,过了许久,有一个从我身旁走过的,背上背着琴,看我一眼,然后停住了脚步,还倒退了两步走回我身边,此时我从发现他有些面熟,好似不久前才越过我身边走进楼梯间,只不过那时背上没有背着琴。 “同学你找程老师有事?”他问,看起来很是好心。 “是。”我说,“他不在吗?” “不在啊,程老师出差去了吧。好像有好几场讲座要讲,这几天都不在办公室。”他说,“反正今天肯定不在,同学你过几天再来看看吧。” 我回头看一眼安静等在那里的那扇门,又转过头看向这个好心人。几乎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其实我主要是想找程老师问问有个师兄的情况,叫季灏安的师兄。”我顿了顿,说,“电话打不通,没办法才来碰碰运气。” 那人的神情一下绷了起来,从轻松变成了有些刻意的平静。他这会才开始用余光上下打量着我,没有第一时间回我的话,而是掩饰地紧了紧肩上的背带,把姿势又调整回了放松的状态,才道:“找季师兄?你是……” 这个问题让我一怔。 确实,在这样不容多想的状态下,过于强烈的情感会将让的视野放窄,有些类似吊桥之上,于是冲动和情绪占据了主导,遮掩了那些原本不容忽视的事实。我是谁,我与季灏安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需要我急切地、紧张地在今天内要联系上他,哪怕季灏安的所有朋友都不认识我,哪怕季灏安早就从学校毕业,完全有足够自理能力,该去医院会去医院,该去派出所会去派出所。 退一万步说,季灏安也并没有义务接我的电话。 我那时还是学音乐的一个普通学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更不知道怎么遮掩情绪,面上大约是有些挂不住的,只觉得那走廊似乎窄得有些过分了,两人共一把琴,居然这样近,近到我能看清对面人面上明晃晃的疑惑。 他是认识程姓老师的,必然也是认识季灏安,只不过不认识我罢了。 我也沉默了一会,说:“我是之前通过另一个同学联系上他,给他租了房间——” “——哦,原来是你啊。”他恍然,面上的警惕也褪了不少,“找他要租金是不是?你放心,这小子虽然兜里没什么钱,但一定不会欠钱不还的,等他回来我让他跟你联系吧。” “不,不是。”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我倒不是催他交租金……” “理解的,你放心,他没什么事,也不会跑路的,就是最近有点事要处理。”他又让我放心。我想我的心的确放下了,不过死沉死沉的,坠坠得有些疼。 “那行,”我说,还是问出了口,“那……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吗?不知道方不方便跟我说一下?” 那人轻轻一哂,又抽了抽背带,不过这回眼见着是准备离开,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就在他抬脚继续往前走的那刻,从楼梯尽头又走来一人,开朗地冲这边招了招手,嘹亮的嗓音在走廊回响。 “怎么了,都老程办公室门口呆站着——哦,怎么是你?”他走过来,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你不是隔壁系的吗,小学弟,来找老程批单子?” “没有,他来找季灏安。”先前的那人解释道,“合租的嘛,这几天找不到人了。” “对……”我见来人是我在活动里认识的学生会干事,急忙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想问季师兄去哪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跟我说一下?” 那干事朝着先前的人努努嘴。“他没跟你说?”等我摇头,他又转头同先前的人说,“这有啥好保密的,是隔壁的学弟,又不是那边的人。” “我这不是为了老季好——” “咱这楼隔音又不好,吵架那天整栋楼都听见了,”干事说,“瞒也瞒不住,那边该知道的人早知道了,指不定知道的比我们还多,更何况这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你不说我说——” “什么?”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艰难地梳理着话里的信息,“整栋楼都知道什么?” “就是季灏安他想去拍一部戏,老程不许,”先前的人说,“吵架嘛,也没有整栋楼都知道,主要是第二天季灏安人就不见了,老程还问我们来着,估计是没劝住。他这人就这样,犟,人还是很好的。你别心里不舒服哈,不告诉你可能是觉得没必要,他那就是匹独狼,反正回来该付的钱肯定会付的,不用管他。” “你要急用的话我帮老季垫付也成。”干事补充道。 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复的,大约是摆了摆手,兴致索然地离开了那栋楼。 这么一折腾,整个下午都蹉跎了,我走出校门的时候,夕阳已经几近沉下去了,天边闷得仿佛这潮湿的空气,又像要下雨,又并没有下,我路过我和季灏安最爱吃的那家小店,被老板娘拉进去点了一些烤串,又让她多加点辣。 老板娘欢天喜地地拿着写单子的小板子下去了,离开前来了一句,猝不及防地。 “经常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要不要给他带点,可以打包的哇!” “没事不用了阿姨。”我说,“今天就我一个人。”
第48章 四十八 并不昂贵的酒店电视机中,纪录片正平稳地继续播放着,带着纪录片独有的、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气质,和荧幕中它所记录的内容一对比,更是尤甚。 《女演员》这部影片和许成懋案同样成为了所记录的主体,不仅因为它聚焦的正是许成懋案,还因为这部影片实际上是许成懋案进入调查的标志。 镜头从荧幕中的影片抽离,往昏暗的观众席转去。一片无声的、近乎于黑白的镜像中,能零星看见几个摄像机镜片的反光。 这是《女演员》的首映礼。 我握住了扶椅把手。大约是动作有些大,或者是季灏安与我心有灵犀,同样想到了我想到的事情,他察觉一般地转头看向我。 “这段是老尧负责的。”季灏安轻声说,“我跟他说了,把有你的镜头都删了。” 我沉默了一瞬,道:“其实没有必要。我是无关者,删了倒显得奇怪。” 季灏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但我自己很快反应过来了——纪录片的筹备和拍摄阶段想必只能在去年甚至去年之前,那时我同季灏安还未见面,说得直白一些,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处于那样的情况下,让尧闻瑛帮忙删去有我的镜头,也确实是季灏安会做出的选择。此时此地,平心而论,起先我对季灏安的怨念确实大多是不讲理的,就像伤口好了,结痂了,最终连结的痂也脱落了,只余光秃秃的一片皮肤,确实不痛不痒,甚至新长出的肉更嫩了,却也正因为它是新长的、白皙的,每每看见总觉得突兀,扎眼。 其实直到那场首映礼我都没有真正想过与季灏安分开。这个决定正是在那小小一间、不透风的剧院中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做下的。周围有不少是其他演员的圈内好友,我坐的位置比较偏,离记者媒体的区域并不近,其实如果位置再近一些,如果这片子没有“犯忌讳”,如果我没有在观影结束没给季灏安打招呼就离开,我参加电影首映的新闻当天就应该会见报。 只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彼时我正大红大紫,第一张专辑卖到脱销,让长青整整一个公司起死回生,就算是这样,那天参加首映里的名单中,仍然没有我的名字。 现在想来,也许还是季灏安给尧闻瑛打招呼让他删去的。 除我之外,还有不少如今我还能记起的面孔,或出名或落魄,但大多都没有被报道。 事实上,这个首映礼开了就跟没开一样,哪怕尧闻瑛诓骗了不少媒体,不少业内人士到场,这小成本片的首映礼甚至勉强算得上星光熠熠,但这样盛大的声势,在首映礼结束后也很快销声匿迹了,仿佛没有什么人,或是什么媒体参与过这场有些离奇的首映礼,大家都默契地跳过它不提。因为再怎么傻,再怎么没读过书,只要有眼睛,消息灵通些,谁都能看出那个在影片中被季灏安虐待致死的女演员是谁,也能看出季灏安饰演的那个从煤矿工头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公司老总是谁。 我后来才知道,朱悦的自杀正是在季灏安和尧闻瑛认识的当天。 这也是《女演员》这部电影前四五年所经受的冷遇。 与业内的沉默不同,它的票房称得上优秀,甚至优秀都不能完全概括它的表现了。 八卦永远是民众目光的焦点,更何况这样轰动的,涉及到人命的八卦,哪怕它是以电影的形式被呈现在观众面前,哪怕要看这样一场巨型的八卦需要交一张电影票钱。 票房优秀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因为当时没有像现在一样成规矩的不能盗摄、不能剧透等等的规矩,也没有那些粉丝来自发地在网络平台上维护这些规矩,那时候不过靠口口相传,就算有粉丝,也不是常拍限制级片的尧闻瑛和只跑过几个配角的季灏安,更不是那个后来很快退出娱乐圈的我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女主演。 因此有不少的片段,剧情在整个社会层面都广为流传,电影的盗版一时间比正版还红火,许成懋的钱不管用,人也不管用,消息彻底遏制不住,民众虽然还给他一点面子,不直接叫他的全名,但代号叫起来可不含糊,一时间,白夹克这三个字像是什么瘟疫一样传至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闲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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