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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间的喧闹相比，卫生间里更是安静很多，我走进来，安静地照了好几秒钟镜子，才等到隔间“哐”一声被人推开，有人“噔噔噔”地走向洗漱池，站在我身边。 他看向我，我从镜中看向他。 “你现在口味变差了。”谢廷宇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说。
第37章 三十七 我并不回话，只是抿着唇静静地看着镜中的他从自若到怔忪，再到神情里露出难以察觉的不安。等谢廷宇终于回过神来，匆匆关掉已然空流了许久的水，最后一道湍急的水流钻入池底的水管，拍击管壁的水声在回荡中渐渐被吃掉，我还是在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稀奇的玩意。 于是谢廷宇终于沉不住气了。 大概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再见。很可惜，我对他的判断再一次应验了，如果他正如孟倩所猜想的那样，复出参加综艺就只是为了复出，为了热点，那么这个方式就算看起来有些急功近利，终归还是一个正道，正途。令人感到失望和厌恶的是，我所了解的谢廷宇，甚至可以直接说谢廷宇本人，就不是这么安分的人。 这个综艺，这一小截被“偶然”曝光的片段，不过一块“砖”，一块用来抛砖引玉的“砖”。 见我的第一句话，谢廷宇就把这一切暴露得彻彻底底。他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应当在这个时间点说这句话，这样阴阳怪气、气急败坏的话只有对人有所求时才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他似乎确实还在心存侥幸地认为我能记着他亲手抛弃的旧情，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笑，人能无药可救到这种地步，把其他人的恩情当作索求的目标，此前我对他的纵容未尝不是因素之一，不过我当然不会滥好人到揽下这个责任，更何况这原本也并不是我的责任。 “英哥，”许是见我终于有了表情，谢廷宇主动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说，想了想，又诚恳地说，“你胆子确实变大了。” 大概谢廷宇的骨子里还记着跟着我时的本能，面上神色越发不自在。明明他已经洗干净了手，关掉了水龙头，只是他还在急切地观察我的眼色，虽然还勉强维持着没有真正失态，或者也可能正因为太过于努力地维持面上的镇定，所以忘记了他原本要做的事——忘了他厕所上过了，手也洗完了，两只手却还在空空的、反射着顶灯灯光的洗手池中机械地搓洗着。我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挪开了视线，反倒是谢廷宇自己发觉了，骤然抽回了手，又深吸一口气，明显地努力平复着情绪。 “开个玩笑英哥，别生气，”他说，“您今天怎么来了？” 他还看着我，我也仍然从镜中看着他，看着他就算是彩排也上了浓妆的面孔。 三句话，只消用三句话的时间，他就又被打回了原型，打回十几年前第一次见我时那媚俗又可悲的样子，几乎是最夸张最讽刺的故事里那种用以引起读者共鸣的堕落者的具象化。同样是多年未见，能看得出来谢廷宇确实保养得不错，只是再怎么好好保养，好好化妆，明亮的镜前灯一打，全部都被晃眼的光亮所盖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既明白了谢廷宇所图谋的当真只不过是我再次施舍他些歌，施舍他些词，所谓的热点不过是鱼饵——是啊，热度就算再难得，但若是能重回长青，重新让我捧起他，这些一时半会的头条爆点也不过是前菜罢了，孟倩看不透这点，不过是因为她眼里像谢廷宇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还是要一些脸面，放不下身段，也就不至于在决裂后再腆着脸回来卖乖，但我知道，当他背着我去联系黎女士，当他第一次爬上我的床，我就知道他并没有常人会有的羞耻心与道德观——我也没了同他理论的耐心，转身往门外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谢廷宇追来的脚步声。 他穿的皮鞋，踩在瓷砖上声音很响，有些恼人。 我走了几步，就听着耳后的脚步声响了几下，临到快走到转角，能依稀听见外面走廊杂乱的人声，我心底越发不耐，猛地在转弯前停住，回头，那脚步声也旋即止住了，谢廷宇站在两步外看着我，没再追上来。 或者说，是没敢再追上来。他无可救药是无可救药，但胆子着实也没大到哪里去。 背景里浅浅的人声下，没了那恼人的脚步声，不敢开口而愣在原地的谢廷宇显得异常安静，也稍微顺眼了一些。 我又叹了口气，很厌倦地申明：“你这些小动作我都懒得管你了，看在以前的份上，我分手都分得很体面的，不想处成仇人，你都是有女儿的人了，为家庭着想一点吧。” 外面走廊的人还在大声地聊天，似乎在谈论什么演出服装的问题，我没在听，还是有两三个词越过转角钻进我的耳朵。 “我从来就不是为家庭着想的人，”谢廷宇梗着声音说，“你以前还安慰我说没关系，我没有父母家人爱我但是你——你会永远爱我。” 果然。一听这话，我的头便一阵刺疼，不知是气出来的，还是被他如此地侃侃而谈所震惊，亦或者，被人再度翻出了那些年轻乱说的胡话，下的誓言，因此我才会感到尴尬。我急忙捏了捏鼻梁，厉声反驳。 “因为那时候我还愿意哄你，你技术烂我都他妈的忍你，你看看你最后选择了什么路——背叛我倒无所谓了，哄骗富家小姐结婚享乐真让我觉得你没救了。” “我当时想气你！”他扬声道，又察觉了一般重新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我想知道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 “——得了吧！”我打断他，“当年我和老刘想给你个教训冷了你的专辑，你但凡有点脑子讲点情义也不会去立刻和公司解约转投黎女士怀抱，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吗，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是不是？” “我就是想要你。 “你的资源、你的才华、你的名气，英哥，你见过我最落魄的时候，你也知道我一直想过的不过是回到我该有的地方过我该有的生活，这不过分吧。” “……够了，真的够了，谢廷宇。”我顿了顿，以一种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忍无可忍的语气说，“先不说你那些纸醉金迷是不是你该得的——十多年了，你怎么还一直觉得这些歌，这些名声，这些演唱会，是可以靠爬床、靠床上伺候人伺候出来的啊？”
第38章 三十八 “这可说不准，得看要爬的是谁的床，如果是旁人那肯定是不行，但你周行英的——你有多大能耐，捧红过几个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白了刘诚之一眼：“你因果反了，不是因为我捧了他们才火，而是因为他们能火我才捧他们。” “那谢廷宇？”他一只手托着酒杯问。 “不算谢廷宇。”我粗暴地说，“你当年是对的，我看走眼了，这小子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冥顽不灵，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背叛，浑身上下没有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比起这种事，我倒宁愿看见他忠于自己，只是把我当跳板。” “那也不一定，”刘诚之又饮了口酒，说，“指不定这小孩确实还……该怎么说来着？对你还有真爱？留恋你多年？” 我顿住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刘诚之道：“……别恶心人。” 刘诚之却还抓着不放：“是谢廷宇恶心你，还是前任留恋你多年恶心你？” “都恶心，”我说，低下头继续吃我的饭，“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这不像你的性子，你可是个连自己亲儿子都不咋管的人。” 他倒也没否认，欣然接受了这个批评，直言：“我确实一般不会关心这些。” “哦？那这次是因为——” “——这次也不关心，”刘诚之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我关心的不是谢廷宇。” 我眨眨眼，终于明白过来他在暗指谁，无语地哂笑一声，道：“这消息又是从哪里传进你耳朵里的？孟倩？” “我‘不咋管’的那个臭小子。”刘诚之说。 又是刘屿。其实我想也该知道，虽然这小子总是糊里糊涂的，把自己包装得像个成功人士，实际上却总是搞砸事情，但他也经常误打误撞地撞破一些事，又或者，开玩笑地说，他大概在这种不务正业的方向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 有面带好奇的服务生走进包厢，将手里端着的最后一道菜放到圆桌上。门开着，我们两人又默契地跳过了刚才的话题，刘诚之问菜上齐了吧，那服务员说是的，我又说了句谢谢，然后整个圆桌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诚之还在饮酒，我在品尝这道新上的农家菜，直到那服务员退出包厢后好一阵子都没人再说话。 天花板上的出风口吹着暖风，冬季里房间中也并不干燥，圆桌上被解决了大多半的饭菜还在孤独地，一圈圈地旋转着，我看着那道新菜转向刘诚之，才有些不舍地顿住了筷子。 刘诚之却早已歇着了，靠在舒适的软椅上安静地不知在琢磨着什么，见我停下了筷子，他用两只手指来回地叩了叩椅把手，道：“他跟我讲你去见谢廷宇了——” “我知道，你刚说过了。”我也擦了擦嘴和手，往后一靠，“我还大概能猜到是谁告诉他的。” “——还跟我说他实在不理解你的品味，先是罗褚，后来是谢廷宇，然后那些更短的不必说了，前两天居然还跟于蔚林看对眼了。小于导我还是认识的，和那位跟连体婴一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我就知道你八成是有情况了。” “什么叫‘那位’，也不是啥封建奴隶主，怎么还搞上避讳了。” 刘诚之又用手指有节律地叩着扶手，饶有兴致说：“所以这个名字现在在你这里不是禁忌了？” “从来也没禁住。”我感慨道，“你现实些。” “坐在这个包厢里的两个人里，我应该还算得上比较现实的那个人。”他说，“至少在对感情的选择上是这样的。” “……你说得对。”我说，抿着嘴把胳膊撑在圆桌上，看着眼前转过去的一盘盘残羹。 “好了，不好奇你的私事了。言尽于此，再多你该嫌我啰嗦了。”刘诚之说，他先站起身，走去角落里摘下挂着的外套，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说，“过年你要是在这边的话，要不来我家多住两天，聚一聚，我那离电视台近，也正好帮我看着点那小兔崽子。” 我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他穿衣服，道：“还没定呢——帮我拿下衣服，谢了——再说你有那么需要我帮忙看着刘屿吗？我跟他不对付。” “他挺怕你的。”刘诚之说。 这下我真的有点嫌他啰嗦了。 说还没定也确实不是客套话，赵一璇那个节目要彩排，春节这么大一场晚会当然更要彩排，哪怕彩排过几次了，往年也有临到头通知没法上的，更何况我这还是个临时加塞的节目。隔日的彩排后，电视台那边又和我商量做了些调整，一直讨论到太阳下山。起先我还让孟倩在后面等着，后来在彩排的时候碰见了陆子仁，两人有一阵子没见面，加上他也是被拉来救场的，但他不过是个五音勉强全的演员，还好几年没出来了，我便好心留下来陪他打磨那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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