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对面的声音骤然变低,像是手机的主人终于把它带离了嘈杂的环境,找了个有些许回音的小空间。然后又是赵一璇的嗓音,也许是信号的原因,气息不太稳。 “你刚问什么?”她说,又迟疑地补充道,“我怕我听错了……都十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说,”我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罗褚葬在哪了,我明天想去看看他。” ---- 从简介就在埋的伏笔终于写出来啦,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猜到哈哈!
第34章 三十四 次日是个好天气,特殊的日子,风和日暖的天,我起床下楼,边翻他家里的冰箱边跟季灏安打电话,一个扭头就看见了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带着暖意的天光,小院里些许植物的阴影打在那透亮的窗帘上,像是个灵动的剪影。 不一会太阳又沉了沉,我回过神来,问季灏安:“你种了什么花?冬天还开着?” “不少,”季灏安说,“看你问的是哪个。” “祭奠亲朋,该用哪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季灏安沉吟着,只有浅到若有若无的呼吸,我转过身来,朝着落地窗走去,一掀开窗帘,冬季里干燥又温暖的光线直直冲进我的视野,洒在空气中大抵是刚落下、打着旋的颗粒上,院中的花草略显单调无华,却难掩郁郁葱葱的生机。 “你摘两枝角落里的梅花去吧。”季灏安像是最终敲定了方案。 这时候,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赞同,反倒是我生出了些犹豫,伸出手来,又收回去,捧着手机问:“我这行为是不是有点荒唐了,世上有摘前任院里的花去祭奠另一个前任的吗?” “那你就做头一个。”季灏安道。 谭城据岗城的确不远,只是岗城,如其名所述,处于山岗之上,周围自然也是一片低矮的山丘。道路没有修葺前,哪怕是翻越这些不高的山丘,仍旧是颇为艰难的事,只不过如今道路修葺好了,一路坦途,从岗城城区到潭城城区,满打满算也将将三小时而已。 赵一璇早给我发了墓园的地址,连带着还有她母亲的联系方式,说是有什么急事可以联系伯母,但她还抱着的那一点小心思也不可谓不明显。我去之前只同小杨打了招呼,想着这事不必兴师动众,就连孟倩也没说,墓园在城郊,季灏安的别墅也在绕城之外,两地之间的行程比两城之间的还短,只两小时出头,但我下午的飞机从岗城机场出发,一来一回又要五个小时,时间其实很是紧巴巴的。 到墓地的时候,从车里取出来的梅还透着冷意,明艳的色彩缀在花枝上,与刚折下来时没有什么分别。 按理我应该是有些担心的,担心我心血来潮的出行,不过就一张口罩,一顶小帽,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说,更担心我从未来过这个墓园,也从未祭奠过罗褚,若是把大把时间浪费在找路上,甚至于在这大同小异的一排排墓碑和骨灰墙中迷路了,岂不是好笑。可担心毕竟无用,再者,等我到了这墓园,发现如今这社会当真是走得比谁也先,连墓园都数字化了,那工作人员对着手上的小屏划拉了两下,就帮我找到了罗褚的墓,顺道还给我介绍了些卖瓜果花篮的地方,我说不必了,我自备了,这地方不会像卡拉ok一样禁止自带酒水吧。 他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 罗褚的墓也很好找,跟他这个人一样,在人群中——如今是在一堆石块中——鹤立鸡群的。我捧着手里寒碜的两枝梅花,路过稀稀落落的来扫墓的男女老少,在他的墓前蹲下。 “我来看你了,嗯,我终于来看你了。”我说,“你过得好不好?” 没有回应,当然没有回应,我低下头,看了眼摆在他墓前不甚新鲜的花束,将自己手中的梅放了上去。 “看起来你过得挺好的。”我评价道,“有瓜果,有纸钱,还有花,连我都不一定有你这么逍遥。” 也许是因为罗褚不会皱着眉头反驳我了,也许是因为时隔这么久,无人诉说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越说越从容,越说越放肆。 “我都不太想把我的梅花给你了,罗褚……这是季灏安院里摘的,你知道吧?哦,我犯傻了,你当然不知道,没事,现在知道了。你以前最膈应季灏安,现在我还真跟他又联系上了,还摘了他的花给你。” 声音慢慢地变低,我蹲着身子,仰起头,看着没有云的天空发了会呆,又叹了口气,低下头说:“你肯定又要同我吵起来了,我不是故意来气你或者招你的,就是说着说着忍不住……我承认,我都这个年纪了,总该克制一些,不像从前那样跟你说话。 “我来是要跟你说正事的。好吧,不算正事,但还蛮重要的。 “你以前最爱说我还记挂着季灏安,你错了,当然我这不是在争辩或者嘴硬,你确实错了,我那时当真没记挂着他。他那时过得不太好,偶尔几次提起,我最多也就是过意不去。实际上,从前和他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淡忘了。这点我是最近才发觉的。我呢,以前总是喜欢用那个说法反驳你,说我这个人行事就这样,从来不乐意记挂着前任,要是还记挂着前任,那就不是我了,季灏安来也不例外。” 我顿了顿。 “我也错了。 “我没参加你葬礼,没来扫过墓,也没再见你父母,你妹妹今天又给我发了伯母的联系方式,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见比较好。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吵的最后一架。其实我原本也的确是这种人的,也怪你,你说你要分手就分,那我说不定还真就不记挂着你了,结果你吵完架也不吱一声就走了,再见面居然是讣告……你说你这够得上前任的标准吗?” 罗褚当然还是没有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呼出一口气。 “直到几天前我都还会再想起你。很荒谬,你怎么描述我想季灏安,我就怎么想起的你。平常从来不想,日常生活,交际,就是放空自己思绪的时候,看到一些相关的事、相关的人的时候,思绪会止不住地往那个方向跑,什么缰绳也不管用。我也不知道想你什么干什么,深情?那我还是耍了不少朋友——反正都分了,就不一个个说了,让你白发脾气——思念?好像也没有,好像就是总是在想跟你吵过的架,每一句都记得,忘也忘不了。但是,但是…… “但是我与季灏安又见面了。”我还是说完了这句话,顿了一下,才道,“或者用更惹你生气的说法说,我们还滚上床了。 “我不想和他再谈,这事也就能跟你说说,活人死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原委。我和他真的不合适,我不明白他为什——算了,总之就是这么个事。一直躲着不见你是怕自己还是放不下你,至于这次来……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是想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没那么常想起你了,我快放下你了。就是跟你说一句再见,你没说完的话,我来说。 “你敢信吗,这几天,”我自嘲地扯起一个笑容,“从前和季灏安的那些破事我反倒又都想起来了。”
第35章 三十五 那次阴差阳错的情事无疑正是这段破事的起源。在此之前,无论两人关系多么融洽,无论我确实对他有多么抱着好感,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那些暧昧的、暗流涌动的情绪。当然,如果我今天再回头去看,当然也会怀疑,是不是在某个黄昏中的小阳台上某瞬的恍惚是源自我自己也未能发觉的心动而非烧起来的绚烂天际,但就像先坐实了罪名再去寻找证据,每一个似是而非的细节都可以与所谓的“蛛丝马迹”重合,哪怕其实本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早晨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或者更严格地说,是自己的被窝中,睡在靠窗的那一侧,一翻身,另一只手正好搭在被人压出的痕迹上。床的另一半空着,那压痕也浅浅的,并没有温度,手一抚过便能抚平,像是人的错觉。我也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虽然我能为此编出几十个借口,几百个理由,说些什么没有力气,夜深了,或是那夜喝过的几口酒浓度不低之类自欺欺人的话,但概括而言,我的确是被季灏安弄得昏过去了。 年纪不大的小孩大多在这方面有着幼稚的自尊心,并不乐意承认自己在床事里尝到了好处,或是失了理智,甚至是被对方弄到大脑空白,昏了过去。大概我也有一些这样的观念,只是并不多,所以,在逐渐回想起那些内容的过程中,首先回想起的并不是难为情或者羞耻,反而是因为经历不多故而在那时的我的经历中算得上深刻的快感。 正如前文所言,换一句话说就是,我并不排斥这种事情,并且没有通常意义上很多年轻人会有的难为情的情绪。 那天的日光很盛,比今日更盛,尤其是当阳光洒在被褥上,洒在我赤裸的背上,哪怕隔着窗户,我也能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流在肌肤中流淌。被子被我掀了半截,我裸着肩膀发呆,仍然丝毫不觉得冷。 直到季灏安推门而进。 “醒了?”季灏安握着门把手,没有将门彻底推开,而是身体半倾,从半开的门外探身进来,说,“给你简单弄了碗煎蛋面,起来吃吧。” 他说出这句话后,我才嗅到了透过门飘进来的香气和自己的食欲。我撑起身体,又从被子里往后坐了坐,让整个上身都从被子里抽出来,季灏安看着我,慢慢地挪开视线,往窗户看,然后才推开门走进卧室。 我的视线跟随着着他走过我的床,把原本其实已经拉好的窗帘又拉得严实了一些。 “你不是应该宿醉了吗?”我问他。 背着光,季灏安没有回头地说:“是演的。我酒量还可以,那个程度不会醉的。” 窗帘拉上的声音像是被人为修剪过一样骤然断掉,卧室里一下便只余若有若无的呼吸,变得安静——事实上,是太安静了,安静极了。我捏了捏自己的鼻根,再睁开眼,发现这个氛围已经安静到有些奇怪了。 在距离我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我的醉鬼租客整整十一个小时后,我才终于辨认出这一切的不对劲。 “演得挺好。”我干笑了一声,试图从这个诡异的气氛里挣脱出来,“骗过了我——那个服务员肯定也被你骗得团团转。” “嘴里多含了会酒,所以酒气比较浓。”季灏安说,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呃,没有?”我不确定地说,“如果有问题想问你我当然自己会问,没问当然就是懒得问,或者现在不想问——你总不会有个回答范围,出了这个房间就不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季灏安笑了一下:“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以为你会问。” “能猜到的事情我就不会问了。”我说,发现季灏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太恰当的难为情,“……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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