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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那句话。 清楚了这个结论后，再反推回去其实是很简单的。我猛地反应过来，想起孟倩进门前季灏安在楼梯前跟我比划时的样子——这房子隔音再好，书房的门没有关，那也是白费。刚才我推开的门分明是他后来再关上的。 但还没等我想明白要对此做出什么回应，季灏安就先出声道：“她走了？” “嗯。” 他轻微地顿了顿头，然后把身体前倾，站直了，略微侧着头，像是在思考，又是在等着什么一样。我想了一会才明白他在等着什么，又开口： “跨年前后这几天我估计得忙了，今晚就不留你了。” 于是他这才温和地笑了笑，说好，抬起手，我以为他又要下意识地摸我的头，却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拍拍我的肩，往书房门外走去。 十余年的时间确实在我们中央划了一道裂痕。也许是孟倩今晚这一提，也许是前些天谢廷宇的破事，又或许我终于与我对季灏安并没有抵触这个事实和解了，大雨过后，这些十几年间堆积在我记忆里的顽石被冲刷出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的相处早就不是原先的模样。 原先我和季灏安的相处是很不一样又很俗的。说很不一样是因为我此后再也没什么机会同人玩上半年的若即若离，你也不把爱说出口我也不把爱说出口，但又觉得能一直永远地这么爱下去。罗褚第一次见我，是我打听到他是岳城小有名气的鼓手，想请他来帮我录歌，我们约在一个小酒吧——我后来知道这就是他们乐队常驻的酒吧——他替一个小姑娘赶跑了色狼，迟了十多分钟，很大大咧咧地跟我说了声抱歉就不当回事了。彼时我的第一首歌已经大红大紫了，也不太喜欢这些地下乐队流里流气的做派，心里其实暗暗地否了他，但他跟我说了两三句话就说要请我喝酒，问为什么，他说他想看看我的酒量，看看我醉了后这张让他一见钟情的脸是不是更漂亮。 说俗呢，则是因为罗褚这样开门见山的人反而在娱乐圈很少见，对于那些游戏人生的明星大款而言，我和季灏安这样止于肉体，最多再涉及点金钱的关系才是最健康、最正面的。 只是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关系中有几分真，或许一分也难凑，可我确实在一次次的肢体交融中，不止是一颗真心，而是把我自己全交了出去。我知道季灏安大抵也同我一样，他这人虽然长于伪装，但更加真诚处事，甚至哪怕我在对他那张脸最感到厌烦时也从未质疑过这点，那时我们都不成熟，妄图以一种成熟的方式谈情说爱，最后谈成了难以收场的过家家，对比他的事业，对比我的前程，这份恋情显得太单纯，因此才太过脆弱。 反而是罗褚，当我受过了教训，真正开始变得成熟，学着不去考虑真心与爱恋，他的思维方式却逆着人流，逆着世事。几乎每次吵架他总会质疑我不够爱他，不够付出，甚至把我的变化归咎于感情，质疑我—— 还爱着季灏安。 “……你真想当我的……”我突然问。 季灏安回头，无奈地笑，反问道：“你说呢？难不成我今天交的公粮还不够多么？” 两人在玄关处沉默地僵持着，我不说再见，他也不说，谁也没有结束这个对话的意思，半响，我呼出了一口气，退开半步，不再直视他，而是盯着鞋柜瞧，仿佛那上面有我下张专辑还没写出来的谱子。 “我们两人不合适，”我说，反而没再提‘炮友’的事，“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吃过苦头了——”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季灏安打断我，说，“记不住教训，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次不行就试第二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 就像是南边地区的回南天一样，我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染上了潮湿，沉甸甸的，仿佛一拧就能拧出水来。我抿了抿嘴，几乎就在这样地、一点点地把应当说的话给拧出来。 “我知道你不会后悔，但我会。我讨厌欠人情，更不喜欢看人撞得头破血流，还是因为我。” 季灏安又在温和地笑，我终于转头去看他，看见他笑起来而格外温柔的眉眼。他凑过来，吻了吻我抿着的嘴角，说：“那就别可怜我。” 他用这样深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不免俗地陷了进去。那一瞬间，似乎教我回想起了无数的往事，又似乎并没有，我只是很清晰地知晓我确实已经在后悔了，那些泛黄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走廊上于蔚林的那声敲门。 那扇由于蔚林代季灏安敲响的、我不应当在萧越的怂恿下打开的房间门。 但我还是打开了它，无论多少次，无论怎样重复，就像太阳总会再冉冉升起，春日总会接续着冰冷的冬季，时钟，无论快慢，无论贵贱，它总会在一圈的旅程后再回到代表零点的那个位置。 这不代表重新开始，也不代表着命中注定，这只是简单直白的客观规律。 我扶着鞋柜的手卸了力，垂在身侧，我张开口，发现自己的嘴巴干得离谱。 “再见。” “再见。记得清理，别倒因为这个病了。”季灏安说。
第33章 三十三 本就是忙里偷闲的几天休息时间骤然缩减，距离跨年不过三四天，我忙着改歌，直到小杨的假期结束，又回来，帮忙拎着行李箱往机场赶时，我脑子里还全是那些一句一句的歌词，就像个迷宫一样凌乱地摆在脑中，快要成了我不认得的模样。 好在忙中有序，从岳城我的住宅到岗城演出场馆，整个来回的过程还是很顺畅的。大抵是我到岳城机场后走漏了消息，从机场出来见到零星几股小粉丝。小杨没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景，居然一边走一边和两个粉丝聊了起来，那两个粉丝倒是面熟的老粉，但聊天一聊得兴起也没太注意脚下的路，我走在前面，她们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走进停车场的时候我身后的自动门自动关上了，我才注意到身后几个小姑娘被关在了机场里，有些哭笑不得地在门外看着惊觉自己掉了队的小杨往刚关上的玻璃门冲。 自动玻璃门可不管她有多着急，打开的速度还是慢悠悠的，那几个粉丝也快走几步走到了门口，这大门才重新打开。 “别送了，又不会让你们送上车。”我笑道。 小杨推着行李箱，这回学乖了，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贴着我走，那几个小姑娘见状也不送了，冲着小杨打招呼说再见，又同我说：“周老师晚上跨年再见。” 没错，跨年就在今日。 岗城今年斥了巨资，不仅有我这样的常客，还有不少生面孔，我被排在零点出场，因此不像那些新人和小歌手的节目那样花里胡哨，彩排好我自己的几首歌就足够了。于蔚林和萧越这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得比我还早，我在后台见了他们一面，于蔚林倒还是白白嫩嫩的样子，穿着牛仔裤，这回甚至是背带裤，萧越则黑了好几度，见到我就跟我倒苦水，直说他们面的演员要么就是没演技的，要么就是为了冲奖冲地位的，于蔚林一说是情怀片，十个有五个都呆住了，试镜都不知道怎么演。 跨年演唱会按时开始，两个人又风一样地奔去台下看表演，他们俩看中的是个小歌手，可怜见的，连自己一首代表作也没有，今晚和不同的歌手合唱了两首情歌——其中一首还是萧越写的——就下了台。也不知道这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于蔚林和萧越能看出来什么。 零点前二十分钟我上了台，唱了两首老歌，一首今年刚出没多久的新歌，唱完后稍事休息，坐在舞台的边上和观众们聊了会天，灯光不均匀而柔和地洒在场馆里的观众上，这么多的人，我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欢呼声就渐渐沉了下去，直到真的静得像梦一样，没有吵闹的声音，但每一双看着我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比荧光棒还熠熠。 最后一首歌是《忘记那些不快的事》，没有伴奏，我安静地唱，慢慢地全场观众也开始和，就这么唱到零点前。主持人上台，我在欢呼声中下台。后台尽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场馆里几万人一齐倒数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进休息室，我换下演出服，在夜色中和小杨一起从后门离开。 演出还没结束，场馆外有少许站在外面安静听歌的路人，只是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司机师傅畅行无阻地从地下开出，行驶进喧闹的城市中。 我不认路，反倒是小杨从后座椅子半站起来跟司机师傅沟通，司机师傅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她大约是回了趟老家，也带着点家乡口音，两个天南地北的方言沟通起来很是艰难，但最终竟还是顺利地开到了目的地。 季灏安的房子。 我同小杨道了再见，打开房门往里走。一片漆黑的玄关中，不远处的灯应声亮起，我猛地抬头，有一瞬间还以为季灏安会从黑暗中走出来，端着他那张脸说这是给我的惊喜，但他人确实在千里之外的岳城，我出发前才同他通过电话。 我呼出一口气，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惆怅，那自动感应的灯不一会又安静地熄灭了，我摸索着按亮玄关的顶灯开关，用手提着背包往我上次住过的房间走。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车程，窗外早已没了零点时的嚣杂，但天边的高楼大厦还隐约映着灯光，倒显得房子里回响的脚步声更加孤伶伶的了。 时间走到凌晨，我随便收拾收拾就准备睡觉，想起接下来拥挤的日程，又难得地打开手机给自己定了个明日的闹钟。 一解锁，手机里塞满的跨年时没点开的祝福短信全弹了出来，有孟倩的，有季灏安的，今年甚至还有刘屿的。我点开赵一璇的，发了会呆，给她回了个电话。 她的来电铃声是她自己的那首《夏天的气味》，我听着副歌将要结束，心底大概知道她应该是睡了，犹豫地按向挂断的红圈。 就在我决定按下的前一秒，赵一璇接了电话。 “喂？周行英？”电话中她的声音忽大忽小，时不时被背景音给淹没，“新年快乐！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你这是在哪啊？”我立即皱了眉头，“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外面？” “跟我们乐队的人在聚会呢！”她大声回道，“跨年嘛，就是要嗨一点！你呢，哥？跨年唱完了吗？你们不是应该有个类似庆功宴之类的聚会吗——” 我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回过神来，说：“我没去，打电话找你是有事。” “哦。”她应道，这回的声音几乎完全被背景里的怪叫声盖住了。 “……你给我到安静点的地方讲话。”我说。 “有什么关系嘛，”赵一璇说，“我大声点说不就行了——你快说，这边有人在叫我了！” “你哥的墓地在哪？”我问。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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