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录音室,窗户也很重要。”刘屿的话停在一半,他回过头来,一见是我,不自觉地调了调领带。 “早上好。” “不早了。”刘屿看了一眼表,说,“怎么是你,萧越人呢?” 我没直接回话,先冲着一旁接待他的工作人员笑了笑,等着对方了然地从这个半成品的录音室里退出去,才道:“他跟于蔚林一起,在江城面演员呢吧。” “他真跟于蔚林扯上关系了?”刘屿立即便问。他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 “合作关系——怎么了,很意外?” 刘屿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道:“比较意外,不过并不是因为于蔚林。主要还是因为他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去帮别人面演员了,就直接让你来顶……” “应付你,一个我就足够了。”我说,有些不快,“录音相关的事,萧越懂的,我八成也懂,指不定我懂的比他这个书呆子还多。” “我知道。但我是来谈钱的。”刘屿说。 他倒也确实穿出了一副来谈钱的行头,西装革履,平光眼镜,甚至还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这一句话说出口,我方才的些许疑惑终于找到了源头。刘屿日常的穿着虽说也挺“隆重”的,却大多颜色亮丽,通俗点说就是骚包,鲜少有这样正式、甚至有些古板穿着。我上下打量他,居然找不出除了酒红领带之外的高饱和度颜色。 也就是我打量他的这两秒,我没吱声,脸色想必也不怎么好,大抵是以为我不耐烦了,刘屿自嘲一般地又笑了两声,自己把话续了下去。 “跟你开玩笑呢。”他干巴巴地说,“其实我都看的差不多了,刚刚那个小伙子都介绍了,什么录音设备、装修进度……哎不说这些了,我心里有数,也不麻烦你再带我转了。倒是另一件事……” 我一向尽职尽责,只问他:“确定不需要我再带你转一遍?” “不需要了,刚才那人已经带我转过一圈了,东西介绍得很到位。”刘屿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我来早了。不过我也正准备过几天找你谈点事。” “什么?” 录音室已经建了一半,足以隔绝窗外车水马龙的喧闹,我这声问询落下,几乎没有激起半点波澜,房间便重归平静,只听见刘屿跺了跺脚,温声道: “你过年有空吗?节目组那边直接找到我……别又摆出这副表情,哥,不是那个综艺。” “所以他的意思,春晚导演想联系您写首新歌?这个时间点上?”小杨张着的嘴终于慢慢合上了,“那可是……那可是……” 我理解地说:“我明白、我明白,第一次上的时候我也跟你一个反应。毕竟现在就这几个能唱的,得找愿意熬大夜不放假的,最好还要没什么传闻——至少不要刚下直播就被爆违法乱纪——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不是我就是‘他’。” “那跟之前那个综艺根本没关系嘛。” “不是我想错了,是他刻意提起的。”我说,“刘屿今天这话说的是有点奇怪。” “是吗?” “明知我讨厌还反复提,他有那么傻吗?” “老板这个人本身就挺奇怪的。”小杨咕囔道,“不过再奇怪他也不至于拿谎话唬您吧。” “……这里头有什么缘由吗?”我随口问道。 小杨吸了口气,犹豫地从后视镜里偷看我一眼,道:“……我感觉他挺怕您的!”又赶紧找补一般地补充:“我反正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您人又善良待人又和善!” “是吗?” 我被她逗笑了,竟也难得地生出些许不好意思来,别过头去看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色。岳城总是这么拥挤,浓墨重彩的建筑群挤在未摇下的车窗玻璃里,隔了一层防窥膜,显得比海边灰蒙蒙的小岛还暗淡而模糊,连眼睛也几乎被这样拥堵的景色吵到,我只看了两眼,又躺回去重新玩起自己的手指来。 “不过……”我缓慢地说,“你刚刚提醒我了,这回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啊?” “太晚了。”我说,“这个节骨上,没多久都要跨年了,往常准备节目至少要提前三四个月联系我们,甚至是半年。” 话音未落,前方的绿灯转红,小杨控制着车停下来,看着面前的行人慢悠悠走过,才问道:“那您是不是没什么时间了,准备跨年,公司那边专辑也得您把关,明年还得准备海外的巡回演唱会,孟姐念叨半个月了。” “是啊,没什么时间了。”我闭上眼,试图假寐,过了一会才道,“但还是得应……就像你说的一样,那可是春晚啊。”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挤海绵一样把时间全挤出来写歌,给公司后辈的歌,给晚会的歌,给巡演的歌。 也许正是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报应”,我忙得脚不沾地,东西还没出来,灵感就快枯竭了,偏偏孟倩比我还忙,往常我写歌能总打电话去烦她,虽然她往往只扮演一个无声的倾听者,但也比我一个人好像发癫一样自言自语好过。这回呢,十次能有九次忙线,剩下那次她那边也吵得根本讲不了话,问原因,倒也非常能理解——她在忙赵一璇的那个综艺。赵一璇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小孩总算逃脱了刘屿的魔爪,为此暂时让出半个经纪人,我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写歌的进度就越来越慢,临到跨年彩排前一天,正式宣告停滞。 我把散得满桌子都是的纸片全扫在了地上,这种时候总最难挨,脾气也最大,开门之前险些与门锁吵起来,好在小杨那天有空给我带饭,顺便又背了一大背包的东西进门。 “等等。这场景我怎么觉得我见过。”我说。 “您的信,没看的那部分,”小杨一进门,都没顾得上把塑料袋里打包的食物拿出来,先把背上的大背包卸了下来,“孟姐办公室放不下了,她让我顺路带来。” 那背包是真满,刚拉开背包拉链,就有沉得不像信的东西从包里滑落。年轻人动作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小杨就把这封“信”捞了起来。 干净,整洁,白的像一张白……不,这就是张空白信封。 我伸手去拆,从里面拿出一张同样空白的光盘,彩色的盘面正对着我,另一面则对着小杨,她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念下去:“许成懋系列重大……” 她正念到“大”字,我猛地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将另一面翻过来,果然看见纯白的表面上,黑色的油笔字迹异常熟悉。 是季灏安的字。
第21章 二十一 季灏安的字迹大约只有少许人能认得出来,好巧不巧,我是其中之一,当然,以季灏安那光明正大的脾性,送这东西应当也完全没想过要瞒着我。 也许是我的动作太急,小杨似乎被吓了一跳,怯然又好奇地看着我手中这张语焉不详的光碟。她肯定不认得季灏安的笔迹,十多年前许成懋这三个字有多知名,我是经历过的,虽然那时候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人们信息不通,聊天也不敢这么放肆,提起他时或以丰影老总代替,或是直接说那个白夹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但小杨是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自然也就无从探寻这张神秘光碟究竟代表了什么。 看她的神情,几乎是期待地等我主动提起话题,我心里觉得好笑,却罕见地没有如她的愿,将光碟好好地放回信封,说:“把东西收拾好吧。” “这不是给您的东西吗?”小杨一边将背包里的信挪出来,一边看着我的眼色问,“是我拿错了孟姐的东西?或者……哦,是不是萧越老师给您的啊?” 我一愣,心想这姑娘要是真不小心跟萧越露了口风那可能就一路漏到于蔚林那里去了,便道:“为什么这么想?当然不是。” 小杨利落地把信又重新在桌上码起来,碍眼地占了我好大一块空间:“这是您演唱会收来的信啊,您忘了吗?不是萧越老师给的,难不成是——” “别瞎猜了!”我拍了拍她的头顶,听见她“嗷”地叫了一声,“都不是,就是知道这个案子所以惊讶而已,又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送的。行了,你事情忙完先回去帮孟倩吧,别在我这儿捣乱了。” “怎么能说我是捣乱呢!我好歹是个助理!”她小声叫屈,但还是乖乖地掏空背包里仅余的饭盒,背着瘪下来的包跟我告别,末了,终于想起来问我明早几点来接。 岳城距跨年演唱会所在地岗城不远,飞机不过一个小时的行程,早上去,中午到,下午彩排前还能抽点时间吃顿好饭。 “尽量早点来吧。”我说,理了理与垒起来的信件相比分外凌乱的草稿,腾出手来给当年倒背如流的号码发了条信息,“今晚可能得熬夜,明早还得麻烦你来叫我起床。” 事实上,我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自己的脾性,虽然的确拖到了当日晚上还没能成功憋出来两句满意的调子,但这并不完全是由于我枯竭的灵感,那封装着光碟的信就放在所有来信的顶上,每次我不满意地环顾四周想寻找下一个词时,它总是第一个进入我的视野,安静得恼人,对我本就艰难的工作无疑是雪上加霜。 事情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有了转机,不知被我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从纸山纸海中翻出了它,一看,居然是萧越来的电话。 “你是不是年底要去岗城电视台跨年?”他开门见山,倒是丝毫不跟我见外,“怎么说,能拿到前排的票吗?” “你什么时候又看得上这种拼盘演唱会了?”我反问他,“票肯定是能拿出来的,哪怕跟他们胡诌我谈了女朋友也能给你挤出来一张——自己定好食宿哈,这个我可不给你包。” “不是一张。”萧越说,似乎有风吹过,他的声音一下子被盖了下去,“得要两张。他们演员选得不顺畅,倒是看上了个小歌手,正好那小孩今年也去那边跨年,想着先偷偷看看什么情况,我就这不第一个问你。” “行吧,两张,多了没有了。真是狮子大开口。”我笑骂道。 不过萧越没回话,又是一阵风声,接着是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嗓音:“……不好意思哈周老师,麻烦您了。电影票我一定记得!到时候片尾再给您打个特别感谢什么的——” “不麻烦不麻烦,这就不用了!是小于老师吗,你们俩呆一块呢?”我忙道。 “嗯嗯!”于蔚林说,他说话一向周到,这说得我心里都冒起泡泡来,“那成,看您什么时候方便,知会我们一声就行,我们暂时都闲着呢,随时等您消息!” 短短两分钟不到,我又给自己揽了个活来。按例这种跨年演唱会的大头在直播上,现场票大多只部分对外售出或者根本就不对外售出,站在前排看演唱会的,确实十个有十个都是托关系要的票。也不知道他们面了什么演员,连不能演不会配的歌手都比不下来,我腹诽着又给孟倩去了个电话,谁承想这是个比我还忙的,打了两遍都是忙线,我又大半夜里给跨年晚会的导演亲自去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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