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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艘小船飘飘荡荡地到了宋云川家，凭藉着宋云川在新环境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的尊贵身份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这份招待里是否有怜悯或者其他的东西，那都是成年人世界的事情，彼时的向阳洲只知道只要在宋云川家，他就可以玩得很开心。 白天宋云川带着他满街乱跑，到了晚上他们挤在一张大床上，驴唇不对马嘴地讲自己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短暂年岁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宋云川以为向阳洲不懂，因为这家伙除了刚开始遇见的时候可可怜怜，以后每一次见面都是兴高采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向阳洲说他知道。 “我爸爸外面有别的人。”向阳洲埋在和他差不多大的鲨鱼枕头里，眯着一张睡眼惺忪，“所以我妈妈赌气，不肯让我做我们家小孩。” 宋云川没想到向阳洲知道的那么清楚，“什么叫不肯让你做你们家小孩？” “我们家户口本儿上没我名字。有了我才算我们家的孩子。”向阳洲快要睡着了，“我爸爸和我妈妈结婚，只是为了有一个他们家的小孩，现在有了，我爸爸就打算离婚了。”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虽然对于他们那个年纪的孩子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当向阳洲用平静的口气陈述出来的时候，宋云川觉得不是很有滋味。 “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你怎么办？” “我和我妈过。”向阳洲迷迷瞪瞪地踢了宋云川一脚，“如果我爸可以不要我妈，那他迟早也会不要我。反正我妈有钱，不差我一口吃的。” 他说完之后翻了个身，彻底睡死过去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那个时候他只有六岁，已经把他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向阳洲其实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只是从来都不说不问。 就像他不问宋云川，为什么他的父母突然就双双离世，为什么他突然要从大学休学，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面不见天日。 但宋云川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向阳洲数学能考到三十分。 他哪怕是被闹钟吵醒的前一秒都在梦里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被平地一声嘹亮的鸡叫骤然惊醒，盯着窗户外面还没亮的天心想：特么哪里来的鸡？ “对不起，我的闹钟。”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 宋云川无语地一扭身，向阳洲顶着一头鸡毛和一脸印子啪一声拍灭了闹钟，然后被子一蒙头，接着打瞌睡。 大冬天的，天都还没亮，宋云川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黑暗房间内的东西，又缓了一会儿才让发麻的手脚恢复知觉，终于觉得脑子有点清醒了，呼啦一下掀开向阳洲蒙头的被子，把那个闹钟从他手里抠了出来。 一看时间，六点。 宋云川，“……” 宋云川想杀人。 “你有病。”宋云川猛地抽掉向阳洲怀里的大鲨鱼抱枕，冷酷道，“要早读的高四生麻烦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向阳洲骤然失去了他的爱枕，安全感顿时下降到了负数，迷迷瞪瞪地趴在床上说：“宋云川你现在就像个拔吊无情的负心汉。” 宋云川沉默低头，手里捣鼓了两下闹钟。 向阳洲不知道他在干嘛，结果过了两秒宋云川抬起脸，伸手把那个他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闹钟摁在了他耳边。 下一秒，嘹亮的鸡叫在他的天灵盖正中心轰然炸响。 向阳洲浑身一颤，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一直到向阳洲一手可乐一手牛奶地站在厨房里，看着宋云川屈尊降贵的地给他烫了个荷包蛋，他耳朵里还有雄鸡荡气回肠的轰鸣。 “我要聋了。”他如此说。 宋云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向阳洲一头乱毛还没来得及理顺，脸上印子也没消，校服外套外面裹了个羽绒服，整个人都胖了两圈，显得圆滚滚的，偏偏脸上没什么肉。 “穿秋裤就不会聋。”宋云川说。 “我穿了。”向阳洲抬脚就踩在灶台边上，逼宋云川正视他，“袜子都包上了。” 宋云川没有感情地说了一句真棒，又打了一个蛋。 向阳洲叼着吸管，看着厨房的窗户外面。窗外又是大雾，房屋被弱化成一片片虚影，雾气越来越明亮，影子越来越暗沉。 楼下街道上又有垃圾桶轮子轱辘过去的声音，街对面的老大妈又在倒垃圾，塑料小高跟踹在马路上嘎达作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低沉。 上一个类似的清晨还是在前天，现在一回想恍如隔日，前天向阳洲站在楼下死吼死吼吼不出来的人就背对着他煎蛋，还要强忍着起床气不把他丢出去，因为他是高贵冷艳的房主…… 所以宋云川那时候为什么不理他？ 向阳洲心里不藏事，直接问出了口。 宋云川比他更疑惑，“你凭什么觉得大清早楼底下叫魂有人敢理你？” 向阳洲啊了一声，表情比疑惑的宋云川更疑惑：“可我小时候你叫魂我都理你的。” “我没叫。都是你自己直接跑出来找我的。”宋云川把煎蛋扣在盘子里，“闭嘴吃饭，我还要接着睡。” 向阳洲吃人嘴短，乐颠颠捧着新鲜出炉的早饭走了。 托他的福，宋云川也难得早起吃了一顿早饭，两个人都蹲在客厅的茶几边上，向阳洲吃得快，一边倒腾书包一边斜着眼睛看宋云川昨天晚上画的东西。 这算是提前看了剧透，宋云川懒得管他，正好门铃响了，便无比自然地敲敲桌子示意向阳洲去开门。 “不用。是我朋友来找我去学校。我跟人说了我没在自己家。”向阳洲扛上书包，蹲在玄关换鞋，后脑勺对着宋云川。 他头发还是像鸡窝一样，宋云川抬头看了一眼，提醒他：“帽子。” 向阳洲抓了两把头发，在原地跳了两下，回头对宋云川说：“宋云川，不要不吃饭。” 宋云川无言。 等他抬头的时候，向阳洲已经迅速消失在了门口，门被带上，落锁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响。 他从茶几边上站起身，走到自己房间里，床铺上向阳洲的大鲨鱼抱枕还嚣张地横在上面。 从他的房间窗户上可以正好看见向阳洲双手插着兜晃晃悠悠地走到马路上， 他简单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个人上。 天气寒冷，那人只简简单单套了一件初中生的外套，脚脖子白花花地露在外面，整个人都瘦高瘦高的，和向阳洲并肩走的时候甚至还要高出来一截。 ——初中生长这么高干什么？ 隔着雾气看不清楚样子，宋云川只能看看那个人干净利落的短发，再看看向阳洲鸡窝一样的头顶，莫名其妙心情不好起来。
第9章 我们家钱还是挺多的 “昨晚死人了？！” 向阳洲一进教室就听见那帮同学正在抓紧时间聊天，而且一聊就是大事。 他想起昨天晚上和宋云川一起趴在窗户上看见的那群人，留了个心眼儿，坐在位置上边掏作业边偷听那边讲话。 “咱们这儿不是有大老爷们儿晚上闲的蛋疼去河里游泳吗？就是那帮人里的一个。听说是河里抽筋，咵嚓一下人就没了。” “我怎么听我妈说是下去了两个人？” “不啊，我妈说是下去了一个人给人救上来了，人在医院呢。” 那边七嘴八舌的，向阳洲听不太清楚，正好前边的女生转过来传作业，向阳洲趴在桌子上小声说：“你那漫画……” 前桌女生严肃道：“上课不准看！” “我不看。那个漫画的作者你了解吗？”向阳洲小声说。 “他是我亲儿子我是他亲爹。”前桌女生拍拍胸脯。 向阳洲瞬间从桌子里掏出来一包小饼干，“亲爹，等下下课问您点事儿成不？” 那饼干还是早上出来从冰箱里顺出来的，前桌十分欣赏向阳洲这种关键时刻十分到位的表现，立刻表示随便问。 那边还在聊天，只是话题已经变了，一男生正讲到激动的地方，情绪高昂，结果恰好向阳洲他们班的班主任晃晃悠悠进来，当场抓获，站门口就吼了一句：“造反啊？！！” 闹哄哄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 班主任站在门口抱着手臂威严地环视一圈，慢慢走到讲台上悠悠开口：“咱们班已经高三下半学期了啊，自己算算离高考还有几天，你们还能做几张试卷背几个知识点。上一回模拟考成绩都不是很理想，我不知道你们脑子里面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先看看自己的成绩，考个三十分的五十分的还不知道着急，想想你看到高考成绩之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向阳洲掩耳盗铃地把书一立，假装他看不见班主任班主任就看不见他。 班主任瞄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接着道：“都是十八岁的人了，有些人十八岁都能上大学了，十八岁都是成年人了，十八岁应该知道要对自己负责任了……十八岁了就不要读个书还把书拿倒了。” 向阳洲默默把书倒正，继续假装看不见。 班主任慢慢悠悠走下来，一桌一桌人路过，每个被他路过的人都看天看地看书就是不看他，“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啊，学校让我们班主任都找你们谈谈话，接下来你们差不多都会被我找一遍，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是聊聊天……” 他最后路过最后一排，正好就在向阳洲的桌子边上，状似无意地伸手在他桌上点了点，一脸风轻云淡地说道：“好了，接着读书，声音都给我大一点！没吃早饭啊？” 他说完转身就往班级门口走，向阳洲认命地把书一合，乖乖跟上。 看到向阳洲先走出去，班级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向阳洲前面的两个女生交头接耳：“我还以为不会叫他。” “本来就是他成绩最差，平时也不学习，叫他不奇怪。” “可是以前老师都不管他啊……” “毕竟高三了吧。而且我听我妈前几天他还把人家窗户给砸了……” 借向阳洲漫画的女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我觉得他做事挺孝敬的，好像没听上去那么凶。” “谁知道呢……” 向阳洲并不在乎他走出去会被人在背后讨论什么，一进办公室就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熟门熟路地拉过办公桌旁边的小凳子往上一坐，用无辜的眼神望着班主任。 班主任姓齐，虽然年轻但是大家还是叫他老齐。老齐看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由得来气，往办公桌后面一蹲，拿出来一个保温杯。 向阳洲扫了一眼，“啥啊？” 老齐给他看瓶口，“椰果奶茶少冰，全糖加枸杞。” 向阳洲，“……挺好的，至少没跟我上小学那会儿一样，放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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