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川本来以为他要接受这样的折磨很久,结果向阳洲说着是要他帮忙辅导作业,其实除了最开始他们插科打诨了两句,此后向阳洲一不改错二不复习,不会的也不打算问宋云川,只是专注地认真翻书抄答案,居然真的慢慢安分了下来。 宋云川一个人住一整栋楼,平日里门窗一关仿佛与世隔绝,只有向阳洲会过来找他,每次来都走贼路,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阵热风滚过,喧嚣过后依旧是惯常的沉默和安静。 就正如同此刻,宋云川坐在茶几边上赶稿,即便屋里面有两个人,也像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那样安安生生,连小饼都只盘在它的猫窝里面打瞌睡。 乍一听,还是和以前很多个他独自度过的晚上一样冷清。 但其实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另一个人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咬笔,他的笔滚到对面,对面的书也堆到他这里,两边的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缠在一起,显得小小一方茶几上兵荒马乱,莫名有种拥挤之下的安定。 宋云川手中铅笔虚虚悬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又落了下去,触及纸面之时,安静了好半天的向阳洲突然出声,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宋云川,我要喝可乐。” 宋云川笔一顿,啧了一声,起来去那个刚被向阳洲的零食填得半满的冰箱里面翻出半罐可乐,插了根吸管放到向阳洲手边。 他坐回他那摊草稿前面才慢慢垂眼,看见纸上画出的线条,突然意识到刚刚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比他熬了大半天的糊出来的进度还快了。 他一看手机,时间显示八点半,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向阳洲居然真的安安静静地坐了三个小时。 这个念头刚起来,对面向阳洲就响亮地吸溜了一声可乐,抬起头疑惑地冲他说:“我怎么觉得外面有点声音?” 宋云川说:“什么声音?” “一群人吵轰轰的。”向阳洲说着就爬起来,“你房间传来的。” 宋云川正好腿坐麻了,也跟着他起来,趁着活血的功夫,两个人都溜到宋云川房间的窗户前面朝下看。 街道上正好乌泱泱一群人跑过去,里头还有一群人光着膀子踩着人字拖的,甚至光着脚的扛着一箱啤酒的都有,有说有笑地从门前过去。 “游冬泳的。”向阳洲对宋云川说。 他们这小城镇建在支干流汇水处,最不缺的就是游野泳的地方,爱游泳的人多,甚至还有一个游泳协会,冬天一到晚上就有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吆三喝四地跑河边去下饺子。 宋云川以前就见过,不过那时候规模还没那么大,不像现在仿佛丧尸出街的热闹样子。 他胳膊肘撑在窗台上,偏头问向阳洲:“这么多年了还让游野泳?” “让啊。没人抓到就可以。巡河的晚上八点半下班,就和他们一起下水夜泳。”向阳洲说。 那一拨人轰轰烈烈过去,宋云川在那些大老爷们儿里面看见了一个有点年轻的,就拍了拍了向阳洲头顶,指给他看,“那是赵日天吗?” “不是。他现在没空游泳。”向阳洲当即否认,“他们家小卖部晚上十二点才关。白天就照顾学校里的生意,忙不过来。” “他不上学?” 向阳洲摇头,“读完初中就不读了。” 楼下没有热闹可以看了,宋云川把向阳洲的脑袋从窗户外面薅回来,一边赶他回去写作业一边接着问:“他以前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小时候最常聚在一起的就是他,向阳洲,还有赵日天,成绩差距大概是两个向阳洲等于一个赵日天,两个赵日天等于一个宋云川。 宋云川属于成绩又好特长又突出,全面发展毫不含糊。 赵日天是成绩还过得去,体育方面浪里小白条一枝独秀,走特长生妥妥有高中要。 向阳洲就比较清新脱俗,他干啥啥不行,最让人胆寒的就是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学校内多位老师的房东。 所以宋云川乍一听赵日天连学都不上了,比听到向阳洲还在读高中要意外得多。 向阳洲听了他问,挠了挠头,说:“他爸不是消防员吗?上山救火,下山滚进河里,起来就中风瘫痪了。他就不上学,回来一边照顾他爸一边管他们家的五金店和小卖部。” “他妈呢?”宋云川问。 “他爸上山救火,”向阳洲盘腿坐在茶几边上重新面对作业,“他妈就在山上。” 宋云川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应了一声,没有接着问。 沉重的话题一提就过,他们各自埋头,重新陷在彼此或赶作业或赶稿的工程里一直苦干到十点,墙上老年时钟的分针转过一圈半,那帮游泳的人还没有回来,街上只偶尔有车过去。 十点的时候宋云川这边笔还没停,向阳洲已经把笔一扔,说:“我要睡觉了。” 宋云川头也不抬,“我听说你今年高考。作业做完了吗?” “明天地球毁灭我也要十点睡觉。”向阳洲说,“人最重要的就是快乐,哦不,健康。” 他骄傲地扔下这一句壮志凌云的宣言,还真的就颠颠地刷牙洗脸去了。 他这一句话给人的震撼不低,尤其是对于宋云川这种长期浸润在凌晨一点钟才是美丽新生活开始的氛围之中的人,也只有最近几天他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凌晨才算是在晚上十点钟之前就寝,和外人讲讲乍一听还挺养生。 他以为以向阳洲的资质起码得釜底抽薪每天睡四个小时才能把成绩补到本科线以上,结果向阳洲直接给他来了个破釜沉舟。 宋云川听不得这样糜烂的生活作息,一听就觉得犯困。毕竟向阳洲来的时候刚巧就是他睡觉的时间点。 说来也怪,按理说两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能要拥挤吵闹些,连呼吸声都显得比一个人时大。 但他和向阳洲两个人挤在小茶几上各干各的时,比起他平时作画条件相比那是差了不少,偏偏画得比他一个人的时候更快更稳。 再说他以往赶稿,通宵不睡也是有的,从来没有什么到点睡觉的观念,他们宿舍那帮人甚至觉得这种行为堪比逆天而行。 但现在他莫名觉得确实该去睡觉了。 不过这种话他不可能说出口。 他打起精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进度,沉下心来多画了两笔,直起身来看了两眼,又不信邪地低头继续怼了两笔,再枝楞起来看,再低下头去。 向阳洲就站在房间门口,抱着他的鲨鱼抱枕,看着宋云川对着同一张纸起来下去,终于一脸怜悯地开口,“钏钏。” 宋云川仿佛没听见,低着头对着一张改了又改的分镜状似沉思。 “画不出来别硬画。”向阳洲噔噔噔跑过来摁住他握着笔的手,“人还是要学会放过自己。” 宋云川沉默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冷漠道:“滚回去睡觉。” 向阳洲嘿嘿一笑,夹着抱枕踌躇满志地回屋睡觉了。
第8章 天才般的初遇 向阳洲以前偷偷让宋云川帮他画学校老师布置的美术作业时,问过宋云川他画画的时候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 宋云川说他什么也不想,就想向阳洲什么时候能长脑子。 赵日天刚从河里游泳爬上来,穿着个裤衩就说向阳洲这种人没心没肺,脑子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太过强求。 向阳洲冷笑一声,伸手咵嚓就扯下了他的裤衩。 赵日天兹哇乱叫说要把向阳洲打到哭着找妈妈,向阳洲把他摁在地上揍说你爹我出生之后就没哭过。 他这么一说,宋云川就想起来头一回看见向阳洲的时候,这孙子就缩在角落里哭得惨兮兮。 那时候宋云川刚搬过来不久,家里两个大人忙着收拾东西没空管他,他就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熟悉一下他将来要生活的地方。 他逛到一个窗户下面,看见窗台上摆满花盆,里面却一点东西都没有,心里正腹诽这家人别不是缺心眼种一盆死一盆,结果就听见里面传来摔碗跌盆的声音。 隔了一道门和一道窗,声音都不太清晰,像是一男一女在吵架,还有另外一个柔弱的声音掺和在里面,搅和成一团乱麻。 宋云川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早熟一点,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什么,凑在墙根下面偷听,结果就听见那一层刺激的争吵对骂之下,还有另一个微弱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那个哭声里的恐惧太过明显,悲伤也太过明显,像一种卑微而又努力的呼救。 宋云川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窗台,又看了一眼窗户旁边的水管,做出了一件身为家长们交口称赞的优秀小孩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顺着水管,径直爬上了别人家的窗台。 透过半开的玻璃窗,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角落里缩着的小孩,双手都抱着自己,表现的是一种极强的防御姿态,脸上哭得花猫似的乱七八糟,带着大写的震惊望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宋云川后来觉得自己就是被这孙子当时无害的样子迷惑住了,才会鬼使神差地没有转头就走,而是把半掩着的窗户一点点推开,照出房间里面颤抖的灰尘。 “我听见里面有人溺水的声音。”他望着角落里还不知道名字的新朋友,“要不要出来玩?” 那个小孩半张脸埋在胳膊里,盯了他一会儿。 隔壁房门关住的属于成人世界的争端不间断地从地板中渗透过来,从四面八方围向他,他就呆在被潮水似的争吵围住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宋云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于是宋云川看了一眼窗台和地面的距离,坐在窗台上一路滑到地面,分开那股密不透风的潮水走过来,朝地上的人勾了勾手,“你到底要不要来?” 小孩看看他,看看他伸出来的手,再看看他,终于伸出手指,勾住了宋云川。 这就勾住了一段纠缠数年的孽缘。 小时候的向阳洲家里总是传出成年人争吵打闹的声音,两位父母看着都不是好脾气的软弱人,刚和向阳洲认识的第二天宋云川的妈妈上门拜访正好撞见,还劝解了几句。 劝解的结果不得而知,反正当天下午向阳洲的妈妈,也就是曲小潼女士就牵着向阳洲上门,抱歉地说家里这几天有点困难,她要出一趟门,麻烦宋家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毕竟是房东,宋云川妈妈也是个热心肠的,自然答应了下来,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曲小潼说他叫舟舟。 那时候宋云川就叫宋云川,但向阳洲还不叫向阳洲。这孙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个黑户,只有个小名,大家都管他叫舟舟。 他家的情况仿佛是这个小镇所有人的共识,曲小潼时不时就要和那个据说是向阳洲父亲的男人争吵,或者突然出门一趟。 每到这时候,向阳洲就会像一条漂流的小船,挨家挨户地飘荡过去,一条街上每家每户的饭他都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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