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臻皱了皱眉,眼神飘忽,沉默半晌,哑着嗓子说:“假如他死了,他死在外面……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吗?” 乔望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乔臻看向他和楚云天的手上的婚戒,想起自己找设计师订做的那一对,再过几天,就要送到他手上,本来这时候,他该和蒋凝举办婚礼了。 “我这个丈夫,从来做得不合格,”乔臻的语气淡淡的,“你那么对他,终归还是我的错,只是,我没办法……” 他顿了片刻,“我不想看见你,乔望。” “……哥,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我爱他,没有他就不行。” 一旁的楚云天闻言,挑了挑眉,在乔臻走进办公室时追了上去。 乔臻见他进来,冷冷道:“出去。” 楚云天靠在门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原来你会说,那些表白的话。” “出去。” “前段时间,你问我为什么跟你分手,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乔臻握紧手中的笔,没有心思与他攀谈,拿起电话叫了保安上来。 楚云天仍旧悠闲地站着,说:“因为你根本没在和我谈恋爱,从一开始,你就是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我,我在你心里,就是另一个乔望。” 乔臻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楚云天继续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很喜欢你,后来我发现了,你对我不是喜欢,我就慢慢死心了。你总是这么迟钝,竟然看不见那么多明显的线索和痕迹,比如我们几乎不接吻,你几乎不和我上床,几乎不表白,你自以为是,你觉得你喜欢我,觉得我们青梅竹马,就要一辈子都照顾我,你的那些牺牲全都是自我感动,我从来不需要你救我。” 乔臻朝他扔了个茶杯,把他赶了出去。他生气,不是因为楚云天这番言语,他在气自己。多年的执念其实早可以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去求一个“答案”一个“交代”,求来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绝望地发现,他生活中的困苦才刚刚开始,它们不是什么梦想破灭,什么亲情丧失,什么旧疾病痛,它们是爱而不得,是为时已晚。 不管他转向哪个方向,看向哪里,总有墙壁挡住他的去路。他渴望地想起冬天,想起和蒋凝在雪地里嬉闹、接吻,在后院一起做秋千,或是在房间缠绵的日子。他没有和蒋凝出去游玩的记忆,有时候他想象自己和蒋凝坐在沙滩上,屁股下是柔软的沙子,蒋凝会被从脚边爬过的螃蟹吓到,扑进他怀里,或是捡起身旁的海螺放在耳边倾听,对他笑。他们说着话,一起看太阳下山。 但想起这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在乔臻把思念切断之前,他总是看到蒋凝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离家万里,满身伤痕。一阵撕心裂肺的哀痛会传遍他的全身,就像一直缠绕着他的旧疾一样。他苍老得站不住,他几乎要白了头发,有时候,需要沈叔扶着他,才能勉强走到楼上。 又是一个月过去,时间渐渐磨钝了那些锐利而鲜活的记忆。 乔臻觉得自己宛如身处着了火的图书馆里,他慌乱地奔走,想要挽救一两本装满记忆的书,可是他被浓烟呛得看不清楚,动弹不能。 七月中旬,在莲城轰轰烈烈的夏季即将要开始的时候,乔立华去世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走了。 葬礼没有大肆操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乔臻没有心力,因为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是只牵挂着蒋凝。 他把乔立华和母亲葬在一起。那一天乔望也来了,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和乔臻碰面。但乔臻还是看见了他,他和楚云天,在墓碑前相拥。 本来,本来他也有拥抱的人。 周裕怕他因为这件事再度颓废堕落,带他参加了一个聚会,开在游轮上。 他已经很久不参加这样的场合,大献殷勤的人不少,只是有一个不识趣的富商,为了攀关系,竟找来一个和蒋凝很像的人,往他身边推。 他冷笑一声,大发雷霆,揪着那富商拳拳到肉地打。周裕看得头皮发麻,不明白怎么就有人要来触他的逆鳞,犯他的禁忌。 乔臻被拉开时,那富商已经奄奄一息。他站在甲板围栏边,看向黑沉沉的海水,听见周裕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乔臻,也要有点分寸!差点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 乔臻看着自己颤抖不休的手,心中一片茫然。
第29章 小镇的夏天很吵闹。夜间各种虫鸣和蛙叫此起彼伏,蒋凝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夜晚,他被搅得睡不着觉,还有那坚硬硌人的木板床,他睡不习惯,只能整夜整夜醒着。 白天的时候,他去这条街十字路口的一家小面馆打工,做些收银和擦桌子的杂活。面馆的老板娘性格泼辣,说话直爽,对他还算照顾,即便他算错了钱,打翻了碗,也不会多说什么,照样给他发工资。 交完房租和水电费,真正到他手里的钱,也就几百块。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接触“钱”这种东西,他是富家子弟,之后又和乔臻结婚,哪里需要担心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呢?他只要张口提,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不需要考虑多少钱多少代价,乔臻都会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现在与之前不同了,他主宰自己的生活,在每一个需要花钱的地方小心翼翼,像每一个平凡的、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一样。 他很难过,因为他适应不了这样的日子,他不喜欢夜间吵闹的虫鸣,白天嘈杂的面馆,沾着油污的收银台,从各式各样的人手中接过带着臭味的纸钞,他不喜欢被面馆里的人嘲笑,每一个人都说他是傻子。 可是他不是,他只是……如果用乔臻的话来说,只是反应慢一些,记忆力不太好。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想念乔臻。这些思念像水滴一样一点点聚集起来,在某一天汇成了巨大而汹涌的波涛,然后,它们在一个最为寻常的日子爆发了。 那天蒋凝照常下班,他总是最后一个走,因为他需要把面馆打扫干净,所有的椅子都要反扣到桌面上。 等他走出店门,外面夜色深重,路灯明明暗暗,几乎照不清回去的路。 他头疼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乏力,迈不动步子,磨磨蹭蹭到了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在货架上拿了一袋面包,刚一转身就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黑了片刻,再清醒时他已经摔在地上。 便利店收银员是个女孩子,听见动静立刻跑过来,扶着他站起来,在他耳边嗅了嗅,忽然红着脸说:“你的发情期来了吧?好浓的信息素味道。” 蒋凝昏昏沉沉,脚一软又要往下掉。女孩子拉不动他,只好让他靠着货架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来。 她说:“你有alpha吗?如果有的话,我帮你给他打电话。” Alpha。当然没有了。 他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悲从中来,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 女孩闻到更加浓郁的信息素,又见他沉默着落泪,一句话都不说,想了想还是拿了自己备用的抑制剂,给蒋凝扎了一针。 她好人做到底,把蒋凝送回了破旧的出租房。 蒋凝沉睡了几小时,被身体中的燥热和麻痒唤醒。他不知所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要做些什么来驱散那些异样的感觉,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乔望说的话。 “反正他一直在骗你,利用你的信息素……要不是他的手臂一直在疼,你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度又那么高……” 那时候他没有听懂,然而此刻,一切都宛如拨云见雾般露出了真相,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原来他和乔臻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以为至少有那么一点点,乔臻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不会因为他想就如愿以偿。 当这一层丑恶的、冰冷的利用关系在蒋凝面前显露出来,除了绝望,还有对乔臻的怨恨。可是怨恨没有持续多久,便全部转化成了对自己的厌弃。 没有道理,这是没有道理的,蒋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或者说,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他被所有人抛弃,哥哥不要他,母亲早亡,父亲不知什么原因也要日日夜夜毒打他。还有乔臻,乔臻利用他,那些甜言蜜语,现在全部化为了利剑,精准地刺中他。 如果他没做错事情,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 他想不明白,所以一定是他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滔天大罪。 出租屋小厕所的墙上,贴着一面镜子,不大,大约只能照到他的脸和脖子。某一天,或许就是他发情期的那天,他记不太清楚了,他打碎了镜子一角,握着锋利的镜子碎片,把自己的腺体划破了。 一下,两下,很多下,鲜血流下来,把他前些天刚买的白色T恤浸得湿透。 他不觉得疼,或者是疼得麻木了,反正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没有什么波动,就像喝了一口水,说一句话一样稀松平常。 他觉得这样就好了,只要没有腺体,没有信息素,就可以摆脱被乔臻利用的命运。可是他仍旧没有获得自由,那些过往的记忆幻化成囚笼和锁链,禁锢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他把镜子碎片放在枕头底下,这最伤害他的成为了最能给予他心安的。在那之后,他好像有了某种难以割舍的瘾,每每用碎片割伤腺体时,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的细碎声音和温热的触感,都让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救赎。 他的头发长得很长,从没有剪过,可以遮盖住腺体上的伤痕,谁都没有看见,谁都不知道他腐烂发臭的内心。 日子过得很快,春天悄然离去,夏天强势地降临。 出租屋前马路上的树木变得郁郁葱葱,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有时静谧的夜晚,蒋凝会被这声音吓得心惊肉跳,摇晃的树影印在窗帘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经常睡不着。 又过了一阵子,面馆关门了,老板娘的丈夫得了重病,她不得放下工作。 蒋凝被辞退了,身上只剩一千块钱。 天气越来越热,出租屋没有空调,他花几十块钱,买了一只老旧的电风扇,八九十年代的老古董,运作起来会“喀拉喀拉”响。 他没有去找工作,因为近来,走路都开始变得费劲。每天,他坐在窗前,望向窗外沥青路上蒸腾的热气,数来往的汽车,吹着风扇燥热的风,听它发出的噪音。 渐渐地,他把很多事都忘了,偶尔有几次,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要隔天,或者很多个日夜交替后,他才会想起来,自己叫蒋凝,还有一个叫乔臻的男人是坏人。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那天天气特别热,蒋凝觉得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天,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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