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臻睡不着,他的思绪游离,一会儿飘向蒋凝被玻璃碎片划伤了手,一会儿又飘向他为了楚云天和自己大发脾气,它飘向他在医院里向蒋凝求婚,飘向两人的初见。 那天的雨下得那么大,雨刮器甚至来不及将挡风玻璃清理干净,路灯被雨水遮盖住,四周一片黢黑,车子只能极缓地前行。 然后在黑暗中,乔臻往车窗外看,正瞥见路边一个尤其白亮的物体。他停下车推开车门,又白又小的蒋凝出现在他眼前。 他实在白得惊人,仿佛像是许多年没有晒过日光,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蜷着身体跌在马路上,下巴下方正好是一处凹陷,滴落的水花飞溅起来,砸到他的眼下,又慢慢滑落下来,让乔臻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哭泣。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过将蒋凝捆在床上,戴上镣铐,破坏、占有、摧残,这个瘦弱的人或许会轻声地哭求,或许会再一次用这样依恋的目光望着他,或许会在发情期时难耐扭动身体,或许他的肚子会像皮球一样鼓起来,胸前绽出两朵玫瑰似的蓓蕾,他被锁着手脚,陷在用他的衣服筑成的巢里,孤立无援,只能等待他的到来。他会主宰,掌控这个人的一切。 于是他把蒋凝捡了回来,竟根本没有细想,只是在那么一眼之间,他就已经设想过了两人的未来,连孩子都囊括进去,虽然并不美好,但遵循着alpha冷血而决绝的本能。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太迟了。
第31章 有那么四五天,蒋凝都处在手术后的疼痛之中,每天都在哭,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时候流尽。 乔臻非常焦躁,他要求医生做些什么,止痛药或是镇静剂,哪一个都好,只要让他的凝凝别再哭泣。 但医生告诉他这些药物都有成瘾性,不能再用,翻来覆去就是这样一句话,说不出别的。 他和医生在病房外的走廊争吵,质问他为什么独独蒋凝的疼痛状况这么严重,医生支支吾吾,搬出一套万能废话,什么个人体质差异,什么有很多不定因素。 于是这个医生被换走,来了另一个,接着又被换走,再来一个新的。 很多时候,蒋凝的神志都不清醒,因此也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乔臻,乔臻得以从与他的身体接触中获得一些宽慰,缓解心中汹涌澎湃的无措不安。 至少,至少蒋凝回来了,还活着,还在他身边。 一周过去,蒋凝逐渐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后颈的疼痛开始消散,或者说,它们遁去了身体的其他部位。他总觉得浑身都在疼,但不强烈,隐隐约约,缠缠绵绵,就像粘在后背上的一根头发,时不时会传出的一阵瘙痒,或是鞋子里有几颗小石子,踩着它们走路的感觉。 还有另外一件令他难受的事情,应该说是人。他不想看见乔臻,但乔臻每天都来。 蒋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想起乔臻的,可能是一来到医院的时候,可能是手术前,可能是那一天,天气特别好的那一天,阳光刺眼得厉害,有个捧着玫瑰花的人走进了病房。 那束花鲜艳如血,躺在那个男人手里,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像火苗一样跃动起来,比阳光还要灼目,蒋凝觉得自己被玫瑰灼伤了,他有点害怕。 男人走到桌边,将玫瑰花的包装纸拆掉,放进花瓶,拿着花瓶走近,将它放在了床头。 “凝凝,”男人喊他的名字,“今天还痛不痛?” 蒋凝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抱着膝盖躲在床角。他看见男人的手顿在空中,想要掩饰什么似的握了握拳,才又垂下去。 男人是什么表情,他没有注意,他悄悄地斜着眼睛去看那束玫瑰,一个不察,让男人钻了空子,摸到了自己的头发。 “凝凝,你的头发太长了。做手术的时候本该要剪掉,你不愿意,”男人垂眸,神情迷茫,沉浸在回忆里,“你像……小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男人摸了摸肩膀,好像在无言地说,“你咬的就是我这里。” 蒋凝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头发,再次去看玫瑰,那花朵上还缀着水珠,鲜红欲滴。 “玫、玫瑰……” 男人从花瓶里抽出一枝,递到他面前,“你喜欢吗,以后每天我都带一束来,好吗?” 蒋凝怯怯地伸手,犹豫几次,才接过花枝。它非常香,这让蒋凝想起自己,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都不会散发香味了,他不是一个Omega,也不是一个beta,他什么都不是,是个怪人。 本来他就已经不太灵光,是别人口中的“傻子”了,现在他又成了一个没有腺体的Omega,彻底沦为笑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努力地回想,那些记忆就像是被海浪卷上沙滩的游鱼、螃蟹、贝壳,静静地等待着他去拾取。他走过一片长长的沙滩,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他想起很多事情,有一些无关紧要,有一些震慑住他的内心。 它们是混乱的,像打结的毛线球,找不到开头和结束,母亲去世好像发生在昨天,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好像是上世纪一样久远,而他和乔臻,好像才刚刚遇见,之后发生了什么?楚云天。琴房。酒吧里的闹剧。太多太乱了。 等一等,乔臻?是谁? 蒋凝抬起头,眼前的男人渐渐显现出记忆里熟悉的模样,英气逼人的剑眉,威仪棣棣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只是他变得很苍老,两鬓都白了。 但蒋凝认识他,他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把花朝地上扔去,惊慌失措地推了男人一下。男人顺势将他搂紧怀里。 “凝凝,宝贝,别哭,会好起来的,好吗?” “不要……” 蒋凝撇开头,但挣不开他的怀抱。 他听见乔臻很多次呢喃着向他道歉,他不接受,他再也不想要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但是乔臻显然不这么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在了蒋凝手上。这戒指实在太华丽了,配上蒋凝瘦骨嶙峋的手,突兀又违和。 乔臻不忍再看,握着他的手移开视线,说:“凝凝,我今天有点事,晚上再过来。” 他逃也似的离开病房,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蒋凝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依稀感觉这一枚戒指和乔臻手上的是一对的。他摸了摸冰凉的戒圈和亮闪闪的钻石,心里涌出无限的恨意。 他把床头的花瓶挥到地上,又将戒指脱下来,朝窗边一甩,戒指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到窗户外面去了。 晚上乔臻再来,第一时间就发现蒋凝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他猜想蒋凝或许是把它扔了,问了之后发现果然是这样。这没有什么,戒指可以再买。但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蒋凝其实没有忘记他?即便蒋凝心中对他只有恨,乔臻也心甘情愿接受。 他照常每天都来医院,蒋凝渐渐好起来,又不大愿意见他的样子,他就改为每天晚上来,白天在公司忙工作。 第二次带去医院的花,是一束娇艳的蔷薇,被蒋凝扔到地上踩了几脚。乔臻不明白他的心思,以为蒋凝是把对他的怨怼发泄在花束上。第三次送的香水百合,蒋凝当着他的面儿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坐在床上哭得伤心。 乔臻不再送了,他问蒋凝喜欢什么花,蒋凝哭着说:“我一个都不喜欢。” “好,我不送了。” 蒋凝呜呜咽咽,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今天医生过来拆了线,那里留下一道疤痕,虽然他看不见,可也知道是丑陋的。 乔臻看见他的动作,恍然醒悟。 “凝凝,我们把身体养好就行了,不要乱想。” 蒋凝摇头,“我……我是个怪人,没有人像我一样,花都有香味,我没有了……” “不是的宝贝。”乔臻揽着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蒋凝没有躲开,他抱着乔臻哭,听乔臻安慰他。 乔臻说得很乱,他说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怪人,就算没有了腺体,你也永远是我的宝贝,又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可以在后院荡秋千,种一棵你喜欢的树,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在海边捡贝壳,或者去爬山,去任何你喜欢的地方。 蒋凝抽噎着,被他哄着慢慢睡着了。 乔臻以为两人的关系会缓和,但那一晚蒋凝依恋他的姿态就好像一场虚幻的美梦,在这之后很久,乔臻都没有见过。 蒋凝渐渐开始不说话,几天才会蹦出一两个字。他变得木楞愣的,对外界的反应非常迟缓,看见乔臻也不会再害怕,更多的是面无表情。 有时候乔臻会感到失落和迷茫,宏大到令他难以招架。害怕这个词语,从从前从不曾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现如今倒是来得频繁。他怎么能不怕,假如蒋凝就这样无视他、忘记他,连恨都不愿意恨,该怎么办? 八月底。 乔望没有跟乔臻提前打好招呼,贸贸然跑到医院来。那天下着大雨,响雷阵阵。 蒋凝站在窗边,闪电划破天空劈下来时,他吓得退开,脚下一个踉跄,跌落在乔臻怀里。 “不要怕凝凝,只是在下雨。”乔臻亲了亲他的脸颊,抱着他回到床上。 这段时间他养成了给蒋凝读书听的习惯,虽然蒋凝可能并不会听。如果不做些什么,这房间实在太安静,让乔臻心慌。 正读着书的时候,敲门声打断了他,乔臻抬起头,看见推门而入的乔望。 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几乎是把他撵出了门外。走廊里,乔望险些摔倒,被楚云天扶住。他手里的花束和果篮摔在地下,发出一声闷响。 乔望垂着头,“哥,我只是想……看看他。” “不需要。” 楚云天把花捡起来递给乔臻,乔臻接到手里,下一秒就塞进了垃圾桶。 “你们走吧。”他说。 “……哥,你别这样,我……” “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什么?”乔臻咄咄逼人。 乔望沉默不语。楚云天说:“虽然小望有错,但终归还是你自己的原因,站在道德制高点怨别人,你倒是拿手。” 乔臻冷着脸,并不说话。乔望叹了口气,拉过楚云天站在一旁,两人说了什么。 乔臻不想再和他们纠缠,转身开门,却见蒋凝站在门边,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凝凝,我们进去。”他揽着他往里走,蒋凝不配合,歪头看向他身后。 乔望和楚云天也看了过来,三人对视一眼,那二人先移开视线,蒋凝还是盯着他们瞧,似乎很好奇。 于是乔望走过来,叫了一声“蒋凝”。 蒋凝反应很慢,缓缓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对不起。” “喔,你要怎么样呢?” “没,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蒋凝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好,我不想看见你,还有你后面那个人。”他往后退回房间里,把乔臻也堵在门外,“还有你,你为什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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