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江濯买了回榆城的高铁票。提前将行李装上车,他回屋与母亲等人道别。穿过停车场与连廊间的竹林,隐约听见有人叫他,“我刚来你就走啊?” 区别于昨晚初见时端庄盘着发髻的温婉,凌菁披散着大波浪,袭紧身酒红色吊带裙,翘腿坐在跌水池边,清凉而明艳。赠予的传家玉镯被她推到纤长的小臂中间,手上夹着女士烟,隔着烟雾看他。 “抽一支?”凌菁笑着催他,“别太乖,我要养个共犯。” 江濯接过烟和打火机,捏在手里,也笑,“我很叛逆的。” “哈哈哈……江弟弟这么叛逆,和人牵过手没有?” “牵过。” “几个呀?” “一个。” “哎哟,好纯情啊。”凌菁笑话他,“现在进行时还是过去时啊?” “考前就分了。”江濯回答说。 凌菁挑着眉,“按照你们乖学生的套路,不会是说要专心复习就分了吧?怎么不来点携手奔赴坚持到同所大学的剧情啊。” “按照留学国外的套路,应该是什么样的剧情?” “这哪有固定分手的招式啊,你身边这位美女姐姐可是套路本路,教你几招吗?” “不希望用上。” “哎哟哎哟。”凌菁撵灭烟头,抽出一支新的,用指甲挠了挠他的下巴,“乖宝,帮我点?” 江濯把打火机还给她。 “反感了?” 江濯没有正面回答她,撕开滤嘴处的水松纸,闻了下浸有香甜奶油基底的烟丝,“他戒烟的时候,用这种烟过渡过一段时间。” “早说呀,我换一个牌子。有时候,长情不一定是好事。学我多换换口味。万一下一个更合适呢?也不要不敢再次尝试,下一个也不行,就再换。你还谈不上缅怀青春的年纪,多走多看多体验,学习啊,钱啊,兴趣爱好啊,远比盯着某段感情重要。” 良久,江濯笨拙地点了点头,眼中却有深深的不解。 过早接触小城外广袤的大千世界,于他而言称不上是好事。谷巍问过他欧洲之行的感受,江濯诚恳又扫兴地评价:“不如待在榆城舒服。” 这回答其实挺傲慢的,但江濯累得不想圆融,好在谷巍不往心里去,只说有机会也要和家人去看一看柏林墙,又说放假了,要不要再来溪山古村,“新建了露营地,过段时间好像要搞什么音乐节,商业街的提质改造也竣工了,反正一定比你们去年来时要好玩。” 江濯哪都不想去。搬到这搬到那,奔波来奔波去,真的很辛苦。 某几个瞬间,江濯都快遏制不住把家里行李箱通通丢掉的冲动,仿佛唯有这样,他就能完全安定下来了。免去考虑几所外地学校,专业填报则显得悬而未决。当不自觉搜索一连串医学院的神经外科时,江濯握着鼠标的手点出很多乱码,果断叉掉网页,为杏林多一位精准执刀的医生增加概率。 网上的指导建议又繁杂:就业、风口与新兴产业、人才培养、晋升、薪资、发展路径……几页纸,似乎写完了几类人的一生,简略而简洁的只需在倾向里填个空。可江濯好像太久没有思考过未来,不明晰自己想成为哪个形状的方块。 他想询问这些苦恼与迷茫,也知道对方大抵希望他自己做决定。那么,大事化小。电话了解一圈身边人的志愿,江濯记上顺序,给自己摇了个骰子。 万幸是个课程重的专业,欣然填报后,捡起认识祁戎以前的技能,江濯一点点把他从心底的位置挪出来,然后彻底锁死。 无奈计划失败。裂缝出现在专业组织去古村写生时,在潺潺流水的青瓦黛墙前,当说出拒绝人示好的话的一刹。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江濯直接道。 留心对方掩饰失落的表情,江濯脑中第一反应竟然是祁戎是否也有过一番斟酌。 在这之前,他分明不怎么想起他了。 近两个月的时间。 经验之谈,放置不管的话,远比刻意压抑来得有效,他便磊落地想他。几张古建筑钢笔速写的落款,因而都附上祁戎的名字。写完了画完了,他重新投入到繁琐课业与兼职的生活中,不常记起他。 原以为就会这样慢慢淡忘。 国庆节的尾声,徐霖拿到几张剧院的票,问江濯感不感兴趣,“地方传统文化嘛,还是可以了解一下的,你觉得呢?” “咖啡馆这边腾不开空,”江濯说,“节假日人很多。” “你义务帮忙,意思意思就得了。本来两个校区见面就少了,难得放假都碰不到你人。” 只要没课,江濯就会来咖啡馆兼职。逐渐地,小猫变得亲近他,经常窝在他的腿上打呼。江濯轻轻地揉了下它的肚皮,细声细语地,“早上出门前明明就碰到过呀。” “大忙人,你十天半个月回一趟家,我能碰见你也是我运气好。到时候叔叔回来,我一定狠狠告一状,说你成天夜不归宿。” 江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正常住校,天天守着学校门禁时间,标准的好学生。夜不归宿难得不是另有其人?” 不知何时起,徐霖觉得江濯嘴皮子越来越利索,加上他两个月前瞒着家里人另外租了房子,说起这事自然打马虎眼,东扯西扯了几句,又问道,“叔叔他最近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好很多了。”江濯笑容有些勉强。 “那就好。上次和祁戎聊时,他说自己也恢复了很多,好像也有在上课。我搞不懂国外的学制,就记得他说是明年才正式入学。” “……你们都有联系啊。” “有啊,但也只是很偶尔聊两句。“ “是吗。” “是啊。”顿了顿,徐霖突然说,“我以为你们会有联系。” “没有,本来也不是很熟。”江濯说。 徐霖没有想到江濯也会这么回答,挠了挠头,“你们俩还真是。我还以为你们俩关系好过一阵呢。” 江濯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小猫,只是笑。大约是冷,它缩起前爪抖了抖圆乎乎的身子。 秋末转凉,物候作业结束在垂丝海棠新结出的小果。将压缩文件转发给谷巍,江濯准备回一趟桦城,赶着周五最末班的高铁,意外在候车室里遇到了蒋晓知。 “濯宝,你也回家?” “嗯,我想去枫湖逛一逛。” “那正好一起啊,我还差几组植物,刚好去古庙附近的枫香林拍照。” 距离碰面时间尚早,江濯等在湖区的古庙前,看着往来供奉香火的人,犹豫一会,进去求了一支签。蒋晓知没有在湖边的廊亭看到人,给江濯打了电话,“在哪呢?” “便利店。”江濯说,“稍微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蒋晓知远远望见江濯,冲他挥手打招呼。江濯似乎没看到,眼神游离不定,随着泛着涟漪的湖面而波动。 蒋晓知凑上去,朝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去买什么了?” “彩票。” “想不到你会买这个。”蒋晓知噗嗤一笑,“看来是没中,瞧你这么失魂落魄的。” “是。运气比较差。”江濯说。 “福祸相依,这是好事。” 江濯不辨好与坏,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去年古步道铺满厚重红叶的时节,或许应该要和他来这里看看。可庙宇神圣,他们可能就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吻,就不会有久久不放的牵手,也就没有种种攫住他的纷繁。这样一想,江濯的遗憾又被更多的遗憾弄得复杂了。 戏票截止日期当天,江濯还是去听了。婉转的曲调入耳不入心,他默念完一句唱词,便反复提醒自己去领一张印有戏剧团简介的宣传册。而后新一个月份的每次演出,江濯没有落下任何一场。 ---- 这周有早一点~(???? )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56章 55 就这样到了冬天,冷空气接连来袭。 南方没有暖气,教室空调也只在夏天会被打开。几个班挤在大教室上课倒是还好,小教室稀稀拉拉坐不满人时,寒风渗透进窗框直往骨头缝隙里钻。 可能是熬夜多的原因,江濯抵抗力变差,感冒好了又咳嗽,咳嗽止住了开始发热,病怏怏的全身无力,折腾了好几周。期末课虽少,结课作业却夸张,江濯不想落下小组的进度,西药中药混着乱吃,可还是嫌好得慢,就准备去社区诊所挂水。 铃声一响,他便率先从后门出去,不等走出几步路,江濯缓下脚步,将插进羽绒服兜里的手伸出来,朝王静萱笑了笑。 “小濯,好久不见啊。”王静萱说。 “好久不见。”江濯瞟了两眼她身后。吵嚷的走道上全是学生,榆大的学生。 好像知道他在找什么,王静萱本想忽视江濯收回眼神的自嘲,还是和他说,“我和祁总一起回来的。一泽和郑礼他们还留在他那。” 包裹严实的江濯全副武装好了,在这个祁戎复查的节骨眼上,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等她后文。但上了一整天的课,江濯的疲态完全显露在脸上。王静萱不再展开,“晚上有空吗?我们一块吃顿饭?” 小半年未见,江濯不愿以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见祁忻,“今天冬至,班里组织一块聚餐。我可能没办法——” “没事呀,和同学好好玩,我们改天再一块吃饭嘛。”王静萱不甚在意地打断他,把几套不同牌子的马克笔交给他,“不知道你惯用哪一种,就都买了。” “太客气了。”江濯没有要接的意思。 王静萱连声抱怨,“重死了,我快拿不动了。” 江濯只好带回了寝室。 输液间隙,江濯扶着吊瓶走到洗手间,单只手用冷水抹了把脸醒神。水痕顺着额角滴落,江濯抬起头看向镜子,食指抵在眼下戳了戳卧蚕上的水滴,“冬至了啊。” 扁桃体发炎,江濯的声音混浊而沙哑,他吃痛地清清嗓子,笑说,“长了一岁呢。” 圣诞那日,太阳明晃晃的,江濯好了伤疤忘了疼,喉咙刚消肿,又买了烤制的梅菜扣肉饼。吃完果然上火,脑子涨热得坐上了去城南公交车。 坐在客厅里许久,江濯听着庭院外施工的响声,慢慢意识到自己突兀的拜访,他便自我暗示并非记挂祁戎的检查结果,而是本着学习的态度去现场观摩后院翻新。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章末。章末问他,“祁总儿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江濯说是同学。 “这样啊。” 祁忻结束工作回来后,快速和章末沟通完方案,望着独自坐在客厅里的江濯,祁忻退出聊天窗口,摁灭手机屏幕,“先这么决定。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带他去你设计的那家餐厅吃饭吧。” “梧桐路?做榆城菜的新店还是以前那家西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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