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的情绪全在眼睛里,祁戎察觉出来,逐渐放缓动作。江濯却在他发问前先开口,“希腊冬天也这样吗?天气是不是也不太好。” “总有好的时候。” “那我们去吧。”若是三月底,便有六十六天,大致也能逛完一圈。江濯摇晃着胶卷盒,“可以拍36个海滩。” 祁戎意有所指,“不会觉得累吗?” 江濯反问他,“你会觉得累吗?”又似宽慰,江濯握住祁戎宽大的手掌,贴上自己短裤与大腿的布料边缘,摩擦出热度,“但旅行本来就是累的。” 性与爱亦然。 雪落无声,玻璃窗前江濯射进祁戎手心的呜咽声也被吞没,飘落的白色雪花里,满溢着交缠亲昵的吻。 江濯任由祁戎摆布般清理完身体,躺进床上勉强摆弄了会手机,缓过劲后,钻进祁戎宽厚的胸膛中,很不合时宜地问他,知不知道徐霖他们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祁戎抬手揽住他的肩,声线包裹着事后的慵懒,听上去不至于冷淡,“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和你现男友,讨论自己暗恋对象的这种问题?” “那换一个,”江濯说,“我喝醉后,你帮我涂药那天,你分明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了,前一秒义正言辞地警告我,后一秒就开玩笑说帮我追徐霖,这种问题是不是就可以讨论了?” 夜晚静谧,机械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清晰地咬合心跳的缺口。 “没有开你玩笑。”怎么可能。怎么能够。面对月色里一点点褪去光彩的眼睛。 在圣埃美隆的雨雾中把江濯领回来的那天,祁戎想自己还他欠了些话。“没有开你玩笑,”他又重复了一遍,“也不是出于安慰。其他一切的人和事,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只需要坚定想法,而不是委曲求全,我都会帮你追逐,因为你值得,值得被喜欢,值得被爱。唯独我有我的标准,会替你过滤替你筛选。” “没有过拿到明面上讲过,但你心里也有数,我不认为我是适合你的。江濯,你的生活重心是你自己,我当然希望你可以拥有一段更轻松的关系。和你在一起这件事上,你的情感需求是其次,我提出来,完全是为了满足我的私欲。” 无奈多待一天,多待一个小时,多待一秒,他的优柔寡断,注定刻划出无数徒劳的伤心。 江濯想自己不该问的,告诉自己是祁戎烦他挑刺的问题太多,故意这么说的。他要回击,争辩回去,可是身体里全部的脏器还是像被厚雪埋住,酸涨到无措地抓住祁戎的领口。祁戎笑着凑近,鼻尖相触的距离,怎么看,眼里都只有他,甫一垂眼,唇上无尽柔软。 关于安抚江濯这件事,祁戎真的有太多办法。 从他口腔退出时,江濯嘴角沾着点晶亮的银丝,祁戎用指腹楷试干净,指甲嵌进他下唇皲裂的地方。结痂的血块能摩擦出酥麻的痒,也挠出其他的食髓知味,祁戎微仰着下颌,暴露出脆弱的喉结,诱使他亲。 粗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舒服的喟叹,祁戎抚摸着江濯的耳鬓,说,“这是新年礼物吗?” 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濯撑着祁戎的肩,安静地看了会他,又扭头去看雪景,对着窗户的方向重述挑选礼物的关键词,“属于哪个?” “都不属于。”声音懒洋洋地,隐隐带着随意的笑。 江濯不再多言,闭起眼,温顺地完全枕靠在祁戎身上,胸口同他的呼吸一同均匀起伏着,过了十几分钟,含着朦胧的睡意忍不住深究道,“为什么,不好分类吗?” “很难。”祁戎说。 四周岑寂,话语声温和着冷清的夜。 -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 祁戎念读的,是一段江濯做的摘抄。 记忆特别古怪的,拼命回想反而自动清除至空白,有时仅凭类似的感受,轻而易居地黏补好相同的支离破碎。江濯清楚记得那本书放在祁戎家中书房的二楼,在楼梯斜对角书架上最上排的位置。书封是冬日朝晖的色彩。 那是安德烈来给祁戎试课的第一天,江濯分心搜着安德烈家乡威尔士的资料,滚粥烫破上颚,被祁戎借口添加微信收走手机后,几次想找机会取回,祁戎眼神一觑又悻悻然晃到一旁,无所事事地瞎翻着书。 夏天的末尾,阅读全然成为江濯的障碍,祁戎摞起一堆田字格,要求他每天选一本书抄写三页纸。接连换了几本书,江濯忽然看到书脊上的作者名,想到做过不少这位作家相关的阅读理解,踮着脚要去拿。 近三米的书柜高度,使点巧劲还是能够到的。校服短袖衣摆随着动作向上撩起,随之擦过皮肤堆在腰间凹陷的脊骨处,江濯抱着书整理着,不经意间瞥见祁戎发红的耳廓,倏然失意删除对方联系方式的那个初夏。 “当时就不应该删好友,应该把电影看完,还要早点劝说戒烟……”江濯越说越小声,诚挚到不似在和祁戎对话,“如果能早一点就好了。说不定认真谈过,最后还是分了,也好过现在不上不下。早就应该的……” 祁戎出声打断他,“好友加了,烟也戒了,电影一起看过很多了。四维空间没有早和晚,神学也是。” 遗憾的事不少,自查出病症到现今,当然有过无名恼恨,但来不及陷入怨天尤人的负循环,每个当下有太多署名江濯的为时不晚。 如果有遗愿,分两列,完成和未完成的,都是江濯。 感受到怀里逐渐安睡的身体,祁戎小心地抽出手臂,把散乱在床上的电脑等东西摆到沙发上。 显示屏里闪过光亮,提示蓝牙传输完成,祁戎移动鼠标,看到了江濯拍的风景照、视频,以及各类游记。单独创建一个“江濯”的文件夹,将混乱的文件按照时间分门别类整理好,祁戎联系王静萱确认地中海沿岸除天体海滩的海湾。 离开南法那日,胶卷被王静萱额外消耗一张,底片是元宵节满桌的汤圆。和角落里隐约碰到一起的肩膀。 ---- 周末愉快′?` 文中摘抄出处:《冬牧场》李娟
第54章 53 三月中旬,江濯的最后一张照片留给了撒丁岛西北部的一处海岸。 行程因此告一段落,他们便在阿尔盖罗小城住下。小城里西班牙移民居多,祁戎和江濯外出的时候一般会用西语,江濯在一旁看他和服务生点单,晃了下神,没注意祁戎在等他回复。 “只有巧克力味的。”祁戎又重复一遍。 “啊,那就这个吧。” 祁戎把冰淇淋递给他,“刚才在想什么?” 江濯先咬了一口,冰凉的甜味化在舌尖,然后才问说,“你之前,怎么想到要请我去吃饭?” “不是说过了?道歉啊。” “那是我说的。” “有区别吗?”祁戎勾了勾手,让他给自己尝一口,顺便堵住了江濯的话。 那之后再没有晴天,灌铅似的乌云积压苍穹,海鸥嘶鸣着盘旋在铅黑色海面,持续的阴郁迎来暴雨,雷声破开沉寂,久久不止息。 接连的恶劣天气,江濯新学的冲浪没有用武之地,他待在酒店里重复着备考生活,效率极其低下。 临近祁戎术后第一次复查时间,江濯从早到晚的翻看日历软件,频繁跑到随行医生跟前确认情况,慌张地与他沟通网上看到耸人听闻的众说纷纭。 医生是位年近五十岁的德国人,严谨而负责,虽精通英语,一旦江濯来找他,会先用不大流畅的西语与祁戎沟通一遍,再用荒诞至极之类的词汇强调其全是谬论。医生不苟言笑,说话腔调板正,江濯看着他嘴唇绷直成一条线后依旧深的法令纹,选择相信他的话。 周日晚上吃过饭,怕影响到祁戎明早出发去汉诺威复诊,江濯默不作声地收起书桌上的习题集,九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 失眠在意料之中。江濯和它十分熟悉的。最难捱的是破晓前夕,躯体倦乏,大脑清醒异常,江濯僵硬在床上动弹不得,艰难地别过脸,望向灰色的百叶窗。 不知为何,榆城市医院的病房也用这种窗帘,没有白色纱帘素雅,不似蓝色窗帘平静,机选喷绘的16777216种颜色里,选取了一个灰暗的色彩。宣告江然脑死亡的时间在三点四十九分,往日江濯卷起铝合金叶片担心失力,一下子漏进太多刺眼的光,可那时,已然没了任何顾虑。黎明前的黑夜而已。 另一个时空的五分钟后,一辆车会停在家楼下。难得见祁戎乱遭着睡衣踩瘪帆布鞋,江濯的面容浮起微弱笑意,倾身环过他的后颈替他捋平整衣领,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车里烟味更浓,真皮座椅的每一丝褶皱被呛鼻填满,香薰的寡淡桂香不起作用,车窗就被降下,钻入梅雨季节的雾霭,重得如湿凉的白蛇,缠绕在江濯手臂脖颈,闷住口鼻,木然的视线摇摇晃晃地,快要跌落的刹那,低沉而冷静的声音系住江濯,牵引出一个又一个关于世界的诱人吸引。 然而总有无法满足的,过季,海棠枯败了。面对满目颓唐的时间,和现在一样,凌晨四点半。 孱弱的曙光终究浮出海面,狂风巨浪里海水上涨,吞没洁白如象牙的细沙,拍打礁石的浪潮声却无法遮盖庭院里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江濯索性挣扎起床晨读,靠几杯浓缩咖啡合理化心脏不正常的跳动。 再过了一日,阴沉的积云最终散去,江濯沿着悬崖上的长石阶往海岬走。郑礼来找他的时候,天完全暗了,潜水的游客都走了,只剩下江濯独自在沙石上踩脚印。 江濯笑着,说着晚归的歉意。笑容里有腼腆,隐藏很深的警戒的距离感。郑礼考虑几许,告知祁戎已做过一轮基础检查的消息。江濯复又眺望远处的灯塔,沉默许久,跟在他身后回了住处。 临睡前江濯找到一件祁戎的毛呢大衣,就这样缩在筑起的漏风的巢里。 无梦无眠,潮声太吵。 周四的午后,祁戎进屋时江濯保持着侧卧的睡姿。听到声响后江濯没有回头去看,等祁戎走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嘴唇如胶水粘合,废了好大劲才张开,“回来了啊。” 接着江濯又硬着语气关门赶客,“我还困。” 黑色的大衣只盖住肩膀和手臂,祁戎握住不安地扣着床单的手指,从指根处轻轻地拽到指尖,“我房间在清扫,没地方待。” 避开检查结果,祁戎主动问起江濯这几日海滩上的见闻,“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江濯撑起身坐起,看了会他,“有很多。” 趴在沙滩休息的间隙,冲浪教练称他以前是名金融从业人员,分享原以为舍弃一切如何的自由与快乐;被一对年轻的中国兄妹热情邀请,一同前往有名的餐厅尝海鲜饭,倾听妹妹描述起哥哥偶遇吉普赛人,占卜情感后难以捉摸的表情;碰到一个独自环游世界的旅游博主,兴奋地说着热带雨林里的新奇体验,却举起江濯没有胶卷的相机把孤独的感受拍进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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