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的最后是折合的总价,因为无需选择,火里烧一点,土里埋一点,海里撒一点。江濯满意地告诉他,这是设计行业讲究的一站式服务,非常人性化。备注支付方式是银行汇款,转账人填写的是祁戎,联系人却留的是祁忻的手机号码。 随后,江濯搬来王老师户外用的便携投影仪,关掉房间灯光,在蓝天白云的墙面里,掠过欧洲三十多个公墓的简介,都是著名设计师的作品,生死之间,花园林地里满是诗意的长眠。 完整视频时长足有六个小时,江濯暂停过很多次,依次告诉祁戎,他们是哪一天去的。 大三上学期申请到荷兰交流半年时,江濯去找过祁戎,笑话晚一年读大学的祁戎又要休学,这张镀了金文凭铁定拿不到手。 阿姆斯特丹和代尔夫特之间不算远,四十五分钟的火车移动时间在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占比不多不少,祁戎借口不想江濯来回跑,自己毕不了业,让江濯也请长假,自阿姆一座历史悠久、轻盈的帐篷式结构的火化场起始,在阳光洒进玻璃马赛克墙的瞬息,擅自定下了下一站的目的地。 都是祁戎的决定,残忍得不行。 那些墓群同凿砌的天堑,错落的石墙里,蜿蜒出一条寓意生命的河流。他们踩在凌乱的铁轨枕木相嵌的碎石路上,仿若搭乘一辆不知归途的列车。 好在除了吊唁回忆,特意选在洗练中沉思的人也不少。江濯权当静心,好不容易蕴结胸口的闷堵疏散了些,祁戎却告诉他,设计师因脑癌离世,葬在这里一隅寂静的角落。 祁戎想让他在重复的哀伤中麻木,离开,彻底放下。可惜事与愿违。 穿出混凝土墙的阴影,冥想湖边的睡莲枯槁,灰白寡淡的山风间,他在层峦的红叶林里找到他,掩在树梢沙沙中温声耳语,不要再哭了。 江濯从来都是和他唱反调的,眼泪越流越凶,紧握着手机,在清单上用力点触,软件里一栏变灰,也发现还有好多沉重的别离没有划掉。 走得好累,神色也疲惫,江濯却不说不去。不是不会拒绝,他想要祁戎忍不下心的安慰。 是入园前就牵起的手,一次又一次轻柔而温暖的拥抱,返程火车上隐秘而潮湿的亲吻,还有抵达公寓后激烈缠绵的性交。灰蒙蒙的天色中醒来,江濯身上总是被清理得很干净,涂抹红肿下体的软膏见空,抽屉里的避孕套也越来越少。 说话时,江濯眼眶再湿,氤氲不出一汪晶莹,愈发清澈了眼眸。祁戎很轻地去碰他的脸,江濯卧蚕弯起,笑容清浅。 以前哭过了,江濯对祁戎说,不想再哭了,沙发不能再掉皮了,租来的房子,他吝啬换新的。 他们在放映的半个小时后开始做爱,在腐败衰亡的陈旧过往里做崭新的爱。单人床剧烈地晃动,撞击肉体拍打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新洗的干爽床单淋满黏腻的精液,被江濯抓得皱起的折痕宛如泛滥的波纹,他起伏在情潮的热浪里,祁戎进得这么深,一定也溺毙在其中。 无数个未眠的夜里,江濯怀疑过投射在祁戎身上过多虚幻的泡影,可从不担心会错意。 他早就知晓,他既不是高悬星夜的天上月,也非倒映海底那弯触不可及的皎洁。 他是独一无二的,对于祁戎而言。 因而,影片过半,江濯率先离场,撕裂一段从心底剥开的底片全送给祁戎,留他独自在黯淡无光的空旷剧场,去咀嚼曾今自己熬过的夜晚。 祁戎一帧一帧看完,高频刺痛感凿进脑中,下意识去够床头柜上的烟,苦笑,早上就被人丢掉了。抽屉拉开,全是江濯在他搬来前,就摆上的各种款式的戒烟糖。
第39章 39 周五,火烧云漫天。 谷巍乘坐校车,自新校区始发至老校区的公交站台,骑行一小段路和其他人汇合,甫一锁好车,老远就听到方以淮骂人。 “购物卡周一就交给你们了,采购清单周三就发到群里了,昨天说有事,没去,好,那今天我陪着你们去,现在你们俩说说,我的烤鱿鱼,我的烤肠,我的烤面筋,我的烤串儿呢?都去哪里了!” 徐霖连忙安抚,“烧烤吃多,容易上火。” “我特么被你气得上火!”方以淮推开拦住他的徐霖,障碍一清开,面前两人的表情一览无遗,怒吼道,“你们俩拔河呢?相互拧着什么劲啊?一块住了几天就烦成这样?给我把架吵清楚再上车!” 谷巍侧身穿出车辆间,拍拍徐霖的背,“干嘛啊这是?” 谷巍老家是溪山古村地方的,聊起他们游玩了不少榆城周边的县镇,偏缺了竹筏石滩,牵头一块去露营。徐霖和他一拍即合,围着祁戎商量得热络,难得开心去玩,怎么有变? 徐霖回头看见是谷巍,来不及解释,找到救星般拽着他,拉到三个人面前,“谷巍都来了,有什么事我们先出发再说?” “出屁出,”方以淮气炸了,“你看他们俩,我是求着他们去玩了?联合起来甩脸色给我看?” “怎么会,怎么会,你别多想,就是不小心忘买了几样食材而已嘛。”徐霖越说越小声,这种理由哄他自己都不够对付。 “是,忘买了,徐霖你没看见他刚才让收银员把东西退了,买一堆鱼油钙片脑白金?江濯真有你的,骂谁老年痴呆骨质疏松呢?” “提前预防,养生最好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呵呵,养生,那你清空烟柜上的烟是什么意思?嫌肺干净,嫌我卡上钱用不完是吧?” 江濯笑:“你别指着我骂啊,你发小可是清了整面的避孕套呢。” 祁戎也笑:“我可是自费,再说,你嫌碍眼?以淮他们用得完。” 方以淮暴跳如雷:“用完你妹啊!榆城屁点大的地方,就差一个视频送你们俩上同城热门,没吃药他妈别出门发疯!” 谷巍大致听明白了,瞥见后备箱几袋乱七八糟的东西,替他们俩捏了把汗。别人不好说,方以淮一定会上山挖坑埋土。 江濯虎口拔牙,还在继续,挤出副委屈的表情,“所以才给他买药啊,专治脑子有病。” “建议你也多吃点,”祁戎说,“说不定能再开发,提高提高智商。” “不用操心,我双商够用,建议你搜索下有什么提高情商的好办法?还是说把你的嘴缝上更高效?” 祁戎挑眉,“要不你直接堵上?” “是个好办法,”江濯皮笑肉不笑,手机搜索用具,点开给他看,“给你买这个塞上怎么样?” “这么用心,我回你什么礼好?”祁戎略作沉思,“你喜欢手动还是电动的?”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这两人越说越离谱,时不时有好事的人瞟来几眼,脸都丢尽了!方以淮翻着工兵铲,一挥,先是直直落在祁戎鼻尖底下,“看我不打死你们两个降智的!” 前校团委组织部部长谷巍临危受命,发动群众徐霖的力量,搬出宽容教条,都是朋友,来都来了,然后利落分配两辆车,拆开祁戎和江濯,坐上主驾驶,招呼祁戎赶紧上车。 谷巍个子不算高,近两米高的福特猛禽对他来说不太友好。两脚踩实,车窗沿边露出一点脑袋,背靠不上座椅,折腾半天,颇为心累地钻到后排,横着躺平,感慨祁戎腿长的同时,调侃他竟然有给自己当司机的这一天。 祁戎只是笑,不接话茬。 他生病的事没有透露给三人之外的人,面对曾今的班长,实际上说不上几句话。 谷巍倒察觉不出有异,一是接触不多,二来感觉祁戎好像惯来如此。普通同学于他像是一节列车上的过客,到站后随车票丢了。如果不是江濯,谷巍觉得祁戎高三时也喊不上几个实验C班的人名,遑论给人讲题。分班当天下午,江濯就找他要了一份新班级的花名册,整节自习课都听到后排对话,一个催促按座位表背诵,另一个讨价还价。最后成交价是早中晚三次替祁戎接热水的额度,江濯还赔了个保温杯。 类似的事情数不过来,卷纸填满的日常,合不合群不是首位,况且有些人安静翻书向心力都强。 江濯看似干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碎碎而念念之前其实早有声响。 竞赛班和实验A班是兄弟班级,大部分任课老师都重合,学生在两个班级之间跑动也多,还经常一块上体育课。如果是自由活动,区别于学校器材室里的变形羽毛球拍,江濯手里时常有一副拍线质量极好的。和人对练时,祁戎看他回回不合格也不跑动,便故意吊高球,锻炼出他一周的运动量。 又比如实验楼的血腥清理干净后,每周固定的竞赛课结束铃响,谷巍还是会先离开,因为祁戎一直等在他们班门口。遗漏课本东西回去取时,谷巍发现他们还在,也不见祁戎进教室催促,等江濯收拾好化学实验器材,临关灯锁门,祁戎才轻飘飘地说方以淮打电话数落他动作慢。 再好比元旦汇演、艺术节之类的比赛,入场后体育馆里两个班级的座位总挨着。文科班的体校生来找祁戎玩牌,挡住江濯看演出的视线,祁戎便和他调换位置,还拉开其他人,给他清出一片最好的画面。 榆中有个不成文的固定项目,演出中段,报幕结束,帷幕拉开之前,全场灯光黯灭,后排前排会互丢荧光棒。 场馆笑声骂声此起彼伏间,谷巍几次看见祁戎抬起手,掌心虚虚笼在江濯的后脑勺,挡下了诸多的磕碰。当投射的光亮聚集在舞台中央,祁戎旁若无事地收回手,管其他人要来崭新的荧光棒,给江濯。 校领导致辞时,江濯低着头弯折荧光棒,想串连成几个环,但缺少橡胶接头,祁戎一个个帮他找。冒充的夏威夷花环土气又丑,戴出祁戎一份嫌弃的不悦,江濯笑容愈发爽朗。 高考那年元旦汇演两个座位空出,奋笔疾书的谷巍被挥舞的流光砸得厉害,突然怀念起吵人做题的聒噪。 江濯向来只记别人的好,祁戎数落他傻的次数自然少不了,从早到晚的,念在晨读的清风里,写在讲题的午后,揉进钟声响起的傍晚,和只字未提的未来里。 回想起他们给予对方的稳重和稚拙,谷巍抻直腿,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感慨道,“你们真的没怎么变啊。” 越野皮卡车油耗大,一脚油门两块二,服务站前徐霖被方以淮驱赶下车,勒令他去送油卡。 还没走出两步,方以淮钻到驾驶座上,发车离开。 车尾渐远,徐霖整个人都看呆了,思来想去没梳理出来自己又犯了什么浑,手机震动,江濯私聊他,【祁戎昨天没怎么睡,以淮是想你和他换着开。】 徐霖更迷糊了。想到江濯在后排说话时的轻飘无力,徐霖连接蓝牙,选着不太燥的歌单,问闭目养神的祁戎,“你们不会吵了一整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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