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祁戎平静地打断他。 扯了扯嘴角,江濯追问道,“你到底还能活多久?” “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三十年,二十年,十年,还是五年?两年?” 还是等不及明日霞光破开海平,天地就同归于寂?所有生离在死别面前不足挂齿,也成了他伤人心的理由。 寒风凛冽,吹得责问也破碎。 “祁戎,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榆城?” 对方明显是下定决心,始终缄默不答。江濯得不到任何回应,咬着后槽牙笨钝地抬眼,半晌,自嘲地松开他的手,“你违反约定了。” 重复说了三遍,声音越说越轻,脊背越发寒凉,是迟来的后怕,更是指责。每次分开时,分明彼此间有过约定,好好告别,好好生活,凭什么背过身就抛之脑后? “是吗,什么约定?记不清了。需要你告诉我。” 果不其然,标准式的祁戎发言。 “什么约定?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假不记得吧。没关系,告诉你可以啊,”江濯抬腿跨坐在祁戎身上,环住他的脖颈笑说,“我跑去找你让你肏啊,但是你一直想让我回国,想让我去找别人,我不肯,你就一遍遍肏,然后我就回国啦。要不这样吧,这几年的事我全部告诉你,你也再一遍遍肏我吧?你是想听我说完再肏,还是边说边肏?祁戎,A还是B?” 祁戎和他沉默对视许久,“B。” 江濯满意点头,“答案和我一样啊。” 躺在条凳上的年轻厨师刷着视频,听见客人微笑告知手艺很好,腼腆地挠了挠头,两个人样貌出众,不自觉目视他们往崖壁下方的停车场方向走。 以防落石,围护的金属网包裹着岩壁,祁戎和江濯一前一后通过狭长的石阶,拾级而下,石笼墙愈来愈窄,脚下杂草丛生,夜色晦暗,两只手机的手电筒光亮忽近忽远,似交尾的萤火虫纠缠不清。 调头。汽车逆向而行,开回跨海大桥的端点,驶回黑压压的滩涂地。 短暂停留后,自起始点,车辆重新开向海岛。礁石边山丘绵延,古渔村的层层石厝星光灯火。 环海公路上,车窗被江濯降得更低,一抬手,昂贵的腕表咚地坠落海中,激荡起错乱时空的浪潮声。那是一片绿松石般的海湾,海浪轻柔衔吻浅沙。阳光太好,漏进定格的镜头里,导致曝光过度,浪潮声褪去后,一张泛白的照片最后被截得只剩一角。 江濯转过身,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祁戎的侧脸,纠正他的偏差,说,“祁戎,是你喜欢看海,喜欢看日出,不是我。” 祁戎慢下车速,回看他,很轻地应了声,然后问他喜欢看什么。 湖光山色里的不胜枚举,点缀寥落暗夜的喜爱远比疏星多,江濯只能慢慢告诉他。 民宿群在更远的距离,经过临海悬崖栈道,几乎开到海角的尽头。可过往更长,比吸涨潮气木板床上的被褥更洇湿,东方未晞,冗长的惨绿还摇摆在高一那年的春意阑珊。 脱力地伏在床上,江濯旋过肩膀,看向巨大落地窗外一望无垠的漆黑海面,看了很久,选择跳过章节,告诉祁戎,那只叫做奶糖的雪白小猫,也是在春夏之交,在他捧着花市买来的雪白栀子花的那天,在还没转交给老板的那几秒,蜷缩在地上呜咽了两声,僵硬在他的脚边。 江濯的眼眶因填满炽热而发红,却始终无法原谅。他可以接受祁戎推开他,但憎恨祁戎轻生的举动。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不止一次,江濯想过要如何原原本本地把年少时光和他诉说。 光想,都好消耗心力。 支撑他的是不甘心。不甘心一个人陷入泥沼,不甘心一个人化脓结痂。 辗转反侧,过往的粗粝砂石磨得细腻圆滑,混进莹白的甘饴里,灌入喉管,至胃,再反刍。江濯切身经历过,难受过,反复又反复。所以现在要紧紧掐着祁戎的手,转开锁孔,亲手去开魔盒。 他要把心底的坑坑洼洼原封不动地施加给他,要他歉疚,要他偿还,要他囚于停滞不前的时光牢笼里无法挣脱。 也如他所料,祁戎没有太大的波澜。 看上去。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冷静而自制的人,在第二次术后产生严重的精神症状,险些溺亡在幻觉的深渊里,靠贲张的滚烫血液拉回不可理喻的意识。 日升,江濯对祁戎说,“明天有事,不能陪你了。” “好。” “祁戎。”江濯念他的名字。 “嗯。” “有没有多了解我一点。” 攥紧被角的手被小心包裹住,那句“有”,也沙哑。 ---- ———— 写的隐晦,但,是的,他们做了。 之后又会有不少插叙。 预计会写到20w字左右?过程中如果请假,也会及时反馈。 我努力写,大家随意看~
第38章 38 回到家后,江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醒醒睡睡。 临到第二天清早,闹铃一响,胡乱翻出件薄款高领套上,再叠穿着衬衫,衣领还翘着,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踩在床头柜上,把衣柜上一个落灰的防尘袋挪了下来。 防尘袋里什么东西都有,又多又杂,充不上电的游戏机,装订成摞的行程单,博物馆年卡,起毛球的围巾手套,挤压干瘪的药膏,过了保质期的眼药水…… 拉开密封口,江濯将衣柜里那件珍之又重,却愤然丢进洗衣机导致洗变形的毛呢大衣塞了进去,连同客厅里堆叠的纸箱,让搬家师傅一块扛上了面包车。 有遗漏。江濯解开安全带,跑回楼上,把冰箱保鲜层的那包烟捏在手心,转身去找矮柜里仓促整理的收纳盒。 其实谈不上是收纳盒。 是一个印着花体字的圆形饼干盒,铁盒,盖子叠在盒底,榆城梅雨季节,锈住了,卡得死死的,江濯再也撬不开,只能敞开口子,看着内部的腐蚀一点点扩大。 摆进锈斑里的东西很简单,一片钥匙,一幅相框,和一个撕开封口的避孕套空壳。 找不到。 江濯蹲在地上太久了,血液全堵住,麻木地扶住矮柜艰难站起,砸着次卧同样紧闭的房门。 薄阴,屋里没开灯。 祁戎坐在书桌与墙壁构成的暗角,眼下黑眼圈重了很多,显得有些颓废。 “准备出门?”他问。 江濯没听到般,扫视着房间,目光停滞在铺平整而没有一丝褶皱的被铺上。 走到枕头边,江濯这才反问他,“没学过礼貌吗?不知道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祁戎只是看着他。 和保鲜袋里的烟一样,饼干盒里的三样物件都贴上了简短的标注,难以说清楚别人到底是谁。 江濯没有物归原主的打算,抱走饼干盒,告诉他,暗红色锈渍印在浅色床单上要用专门的洗涤剂清洗,然后把床头柜上两包未拆的烟丢进垃圾袋,警告他不准在屋里抽烟。 搬家师傅还在楼下等,江濯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城北的房子太久没人住,开门关门,扬起灰扑扑的尘土,摘掉口罩揉了揉眼,江濯和徐云母亲简单打过招呼,拦车去了学校。 导师办公室里,只剩谷巍在沙发上敲着电脑,见江濯进屋,让他稍微等下,“学院周四的例会,应该还要半个小时才结束。” 江濯点头,放下电脑包,插上电源线,同样开始整理资料。时间久了,谷巍眼睛干涩,转着眼珠凑近江濯的屏幕前瞄了两眼,又拆开他画筒里的图纸,咋舌,“你怎么选这个题目。” 江濯摘掉耳机,想了下,“素材比较多?” 排版整体基调压抑,视频内容更触目,石棺、头骨、停尸房、纳骨塔、壁龛、骷髅墙,隐藏悲伤的祭奠随着盘旋的秃鹫化作千风。 观看的人,始终一脸平静地嚼着面包。 谷巍连连摇头,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江濯心大。比如挑毕设最繁忙的阶段出国,就很符合他的作风。 高三冲刺关键期,江濯申请到桦城实验中学借读,但谷巍知道,他是瞒着老师同学跑到欧洲旅游,连一模都没参加,回榆中后直接参加百日誓师,说他心大到漏风都不过分。 想到什么,谷巍卷着画纸,边说,“对了,上回打球碰见祁戎,说起你前年到荷兰交流的事,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在荷兰。我还以为你们怎么着都会碰上,所以都没有联系啊?” 面包发干,江濯喝了口水,顺下。 下巴埋进高领,江濯说,“两个城市,荷兰也没这么小。” 暂停视频,江濯点击电脑左下方的时间,弹出日历,推敲对方什么时候是试探,什么时候是套话。 用他人口中的他,和实际接触的他,比对模拟碎片回忆起的他,填充脑海错综复杂的脉络图。 高中数学联赛获奖的祁戎,拥有强大的理科逻辑思维,大胆假设,一一求证。证明方法多样,综合、分析、类比、归纳,反证法最多,屡试不爽,还要让江濯亲自说出口。 旧调重弹,但除了有病,江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江濯难看着脸色,等导师回办公室才稍缓解,不料沟通方案时非常不顺利。 导师话说得严厉,批评江濯保研后就开始糊弄。 “概念设计,你也不能融入这么多元素,你看看你的图你的设计理念,说得过去吗!天葬树葬风葬,寺庙教堂火葬场,儒释道三教合一天堂地府?赛博公墓吗?真要有轮回也提前被你折腾没气了!” 江濯才不要他灵魂有归所,葱郁的桦树林里囚禁住一缕尘埃,徘徊人间烟火,妄想轻易抛下这一世。 在学校自习室呆坐到晚上,江濯终究还是乘车回了家。到家时,祁戎正在整理客厅,江濯逡巡不前,直到确认玄关没有那两大袋猫粮。 包还背着,江濯走到祁戎面前,抱怨着自己白天沟通方案非常不顺利,还把熬了无数个夜晚,花费无尽心思的设计图纸拿给他看。 而后画筒一丢,拽着祁戎去次卧,让他站在门上的儿童身高贴纸边,从最高标线的一米二的位置开始,用画图的T字尺续上,重新量高,记下数据,当着祁戎的面给相熟的木工打电话,报了他的身高,咨询如果定制花黄梨木的棺材是什么价格。 记下费用,江濯拉开椅子打开电脑,点开桌面的一个文档,输入数据,导出一份pdf,发送给祁戎。 祁戎看了会江濯,沉默地点开。 文档里不光计算出每一种殉葬费用,还整理了历史背景,文化成因,延伸各类仪式与流程,详细到承接服务的企业联系电话,细致到纸花出处都是国内最大的米北纸花市场,除此之外,海葬的表头前,标注星号,写着附赠肌珠项链。怕他不明白,江濯还细心和他解释,肌珠就是骨灰制成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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