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熊毅走后,云珩并没有着急躺会床榻休息,兀自坐在桌边发了好一阵子呆。 阿绫原本想劝他先好好歇息养伤,可转念一想,有这么件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殿下想起什么了?”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云珩盯着那留在桌上匕首若有所思,“昨夜行刺之事太过鲁莽,完全不像是云璿的手笔。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密,怎么会用这种连兵刃都落下的外行人做刺客,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我……” 阿绫愣了愣:“可,前一次,就是两三年前,殿下从玉宁回宫路上被刺客伏击,不就是他做的吗?我记得当初,恰巧也是皇上指婚后不久……” “对,他大抵是怕我成婚后有了方丞相一家的助力,且万一顺利生下皇室嫡孙,那他就彻底没指望了……不过,虽说两次动机相仿,但那时刺客是在宫外动手,那里龙蛇混杂,无论是否得手,他们都能保证全身而退。且这么多年,他要么有完全的退路,要么有不成功便随时可以摒弃的死士,不留活口。好比上回庙会那个扮成小道的那个,失手便立即自尽。”云珩顿了顿,又道,“何况昨日,我父皇已警告过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别人听不懂,他应当不会顶风作案才是。才在寿宴前闹过矛盾,宴后我便遇刺……不管是不是他做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听他这样分析,阿绫一边觉得有理有据,一边心情更糟了。这宫里除了云璿,竟有其他人想对太子下杀手:“所以……殿下以为,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现在我还不能断言。而且,就算他不是主使,却也不见得毫无干系……”云珩的指尖轻轻划过匕首纤薄的刃,忽而偏头问四喜,“刚刚熊毅说,他一进宫便又去查问一便昨夜当值的宫人对么。” “是。且昨夜,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四喜答道。 “若是那刺客……逃到侍卫们不敢轻易搜查的地方呢?”云珩挑了挑眉,“父皇这个时候还不起,也是稀罕。” 四喜忽然倒抽一口气:“殿下是说……此事与后宫……”他的话戛然而止,奴才们从来知分寸,有些话即使心知肚明,主子说得,他说不得,“殿下,奴才去看看早膳备好了没有。” 后宫? 后宫参政自古以来都是大忌,当今圣上不好美色又已上了年岁,十天半个月才翻一次牌子……如今除了淑贵妃,也大多守着冷宫罢了…… “淑贵妃?”阿绫脱口而出。 云珩瞄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可……可她……为何要替云璿做嫁衣?”阿绫不解,“我记得,淑贵妃娘娘出身并不高,父亲兄弟也是因为她入宫得宠封妃后才得到提拔。” “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云珩像是累了,胳膊肘支在桌上,懒懒看着他,“她年轻,城府不深,思虑也不够周全。入宫三年便爬到贵妃生下皇子……如今她们一家如日中天,被捧得飘飘然,妄想在独宠之后更进一步也不奇怪。” 阿绫一愣,虽说六皇子云璟还是个奶娃娃,可自她晋封贵妃宫里便有了谣言,说皇上终于动了封继后的念头。 “所以,若是淑贵妃变成皇后,那云璟就是嫡出皇子了……”阿绫并没有被说服,反而更加困惑,只因为一个不能预料的可能性便铤而走险,在宫内行刺太子,还是太过草率。 “先让他们去查吧。昨夜那刺客能避人耳目,轻易就抓住巡逻卫兵的空档下手,定是对皇宫与卫兵布局熟悉之人……”他疲惫地笑了笑,“阿绫,你可知这宫中禁军统领是谁?” 阿绫费力想了想:“记不清了,只记得姓赵……”他一愣,淑贵妃不正是姓赵么! “对,赵寄明,淑贵妃嫡亲的胞弟,才提拔上来没半年。”云珩也露出犹疑的神情,“知道她蠢,但不至于……这么蠢啊……仿佛是故意留下个破绽似的……” “殿下,早膳备好了……”四喜适时出现,“是端进来还是……” “嗯。”云珩点点头。 阿绫看着宫女们端的碗碗盘盘,腾地一下子站起身,傻傻看着云珩,“我!我忘了阿栎!他怕是要吓死了!” 太子噗嗤一声轻笑:“放心吧。四喜昨夜便叫人知会过他了,他知道你没事。” 阿绫放下心,又坐回凳子上:“那他知道殿下遇刺的事么?” “这种事,他听了只会为你担心吧……”云珩接过木棉递来的瓷调羹,“所以,只告诉他你今日便回去,昨夜之事要不要说,你自己定。四喜安排了车夫护送你们回玉宁。” 阿绫一愣:“今日?” “若不是出了意外,你们昨日不就该走了。”云珩嫌调羹太小,干脆端起了小汤碗吹了吹,喝药似的灌下了小半碗三珍乌骨鸡汤,又试着拿起筷子,伸向炸酥的小黄鱼。 可左手不顶用,那鱼费劲被夹起,又在半路啪地掉到了桌上,薄脆面衣碎了一桌渣。 木棉刚要动手,便被阿绫制止:“姑姑去忙,我来吧。” 他将那条摔坏的夹到自己盘子里,又重新选了一条完好的,拿筷子尖从鱼腹部横剖,将整条手掌长的鱼分成四段,刚好一口大小,放到云珩的调羹里,犹犹豫豫开口:“不然,就先把阿栎送回去……我多留几日再走……” “回去吧。你又不是大夫,伺候的人够多了。”云珩将他夹菜的手推回去:“你也吃。等你回来,这皮外伤就该好得差不多了……” 眼看深及筋骨,这哪里还算是皮外伤,阿绫的确不放心,既想等太医回来拆线复诊,又想等刺客之事查出个眉目来。 可云珩却生生将他赶走,晌午都不到,便差四喜亲自送他出了宫。 阿绫撩开马车的遮帘探出半颗脑袋,盯着愈发遥远的宫墙,默默听着阿栎担惊受怕一整日憋出来的牢骚。 “你倒是说话呀!既然没事,太后摆寿宴,叫你去干什么?”阿栎用力将他拖回来,“你算是哪颗葱,连个品阶都没有,太后知道你是哪个吗?” “现在有了。”阿绫心里烦,一句将他堵了回去,“正七品。” 阿栎眨了眨眼,狂吼一声:“你说什么!!!!”
第74章 云珩站在晞耀宫正殿门前,目送阿绫在四喜的跟从下越走越远,直至人影都看不见。 四喜已安排好了宽敞的车架,还附带一个老车夫一路护送他们回玉宁去。 可算是把人送走了。 他精神一散,立马不省人事,被木棉几个眼疾手快扶住,送回了寝殿床榻上。 在路上马不停蹄颠簸了三日,雪景渐渐消失,越往南走风越湿软,阿绫总算又见到了蜿蜒的天碧川。 马车沿河奔跑,还有将近半日的路程,他一边放心不下云珩的手伤,一边又为重回故乡激动不已。他干脆坐到了车厢外头,与赶车人并肩,看晴照下河面像一条织金缎带粼粼浮光,看冬日里都不败的芦花顽强在岸地浅沼里恣意飘荡。 少了那堵墙,一切都是自由的。 疾驰中,阿栎耐不住长久赶路的寂寞,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高喊着:“我回来啦!” 水上正捉鱼的鸬鹚唰啦展翅,放弃了捕食,谨慎地盘旋在半空,许久才重新落下。 午后他们在河边歇脚,阿绫打开食盒,将剩下的几块椒盐芝麻酥分了分,车夫姓邱,年轻时在太仆寺就职,这辈子也没吃过御茶坊的糕点,诚惶诚恐。 阿栎边吃边抓了一大把草料喂给马儿,阿绫便随意靠在车门边翻书,年后回京,说不定少师还要考问呢。 赶到绣庄已是夕阳西下,阿栎迫不及待跳下车直冲进去,兴许是离开得还不够久,没什么近乡情怯,旁若无人高喊着:“阿娘!翠金姐!我回来啦!” 声音回荡在整条巷子,生怕有谁不知他到家了似的。 阿绫独自帮车夫将马车里的行李一一搬到门口:“辛苦您了,我自己搬进去就好。” “不辛苦。我也好久没出京城了。”车夫最后扛下个大木箱子。 阿绫正掏银子给他,随之一愣:“邱大叔,这箱子不是我的。” “哦,这是四喜公公昨夜准备的,说是殿下叫您带回来。”车夫婉拒了他的谢意,活动了活动筋骨,又跳上马车,“殿下还吩咐老夫在玉宁候着,公子们哪日要启程,去驿站找老夫就成。” “候着?”阿绫一惊,“您,不回乡过年么?” “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儿待着都是待着。四喜公公说,玉宁吃的多,逛的多,银子管够,叫我慢慢尝,别耽误了公子们的差事就成。”老邱扬鞭,抽在那马屁股上,“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阿绫挥挥手送走了车夫,转身将那木箱盖子抬起一道缝隙,赫然发现里头是满满的松息碳,银灰色,足够一大家子用上两个月。这炭在京城可是百金难求…… 角落里丢着几个荷包大小的棉布袋,阿绫指头勾着麻绳牵出放在手中颠了颠,里头的粉末散发出类似于蜜橘的浓郁气味,还掺杂着花香。他好奇地解开一包,乌黑木炭粉里头混着一颗颗饱满的麻椒球,宫里的主子们盛夏时拿它去湿气。 定是云珩怕玉宁潮湿令炭条吸了水汽…… “……眼见要开春了,玉宁哪里需要这么多碳……”他忍不住牢骚一句,在晚风里裹紧轻便的鹅绒披风,上头还熏着晞耀宫寝殿里的味道,云珩温暖的味道。 “阿绫!”门里头,翠金拉着个才会跑的小姑娘,“快进来啊!” 她身后是一年不见的老师和绣娘们,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阿栎已经将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拆了一地。 “来了!”他铆足力气搬起那一箱子碳,往屋子里走去。 云珩伤口愈合得不若预想中快,拆线那日已经是新年初五。 寿宴之后出了这么大的事,瑞和帝亲自摆驾晞耀宫。 “太子殿下,试着伸直这几根手指看看。”太医们切完脉拆了线,一群人围着他的右手,聚精会神地观察。 云珩咬着牙忍着疼,从拇指开始,试图拉伸开每一根手指。可纵使他用尽全力,小指也无法完全平直。 “怎么样?”瑞和帝语气略显焦急。 “……这,依老臣所见,陛下不必太过忧心,眼下,这被切伤的筋肉都已开始愈合,不出意外,再养上两个月便可痊愈。”老太医踌躇半晌,与几位同僚交换了个忐忑的眼神,还是如实禀报,“只是,手掌边缘和小指处的伤口过深,尚不知握力会不会有所减退,日后还能不能使剑……” 云珩心下早有数,可面上故意摆出一副深受打击的神色,将嘴唇咬的发白,默默不语。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药,用什么样的法子,太子的手,不能留什么病根。”瑞和帝皱了皱眉,重重叹了口气,对云珩安慰道,“你先好好养着,不必担心,朕定想法子叫你这手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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