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人的话音戛然而止,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跪下。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后面那人:“你就是宋宏恺?” 他昂起头:“正是下官,王爷有何指教?”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灰,说:“你来晚了。” 宋宏恺说:“下官家里有事耽搁了。” 他一笑,说:“来晚又如何?众人皆知,这平疫署不过是虚设,从不办公。” 我看向关文林。 关文林硬着头皮出来,说:“请王爷恕罪,下官一定好好管教这竖子。” 宋宏恺高昂着头:“头儿,您何必如此卑躬屈膝!难不成他还真敢砍我的头不成!” 堂下站着的官员有的连官服扣子都没扣好,头发也没束,眼角还挂着大眼屎。此时听到宋宏恺的话,一齐骚动起来,冷漠而挑衅地看向了我。 有人开口了:“这平疫署地处偏僻,却只给半炷香时间集合,这是把人当牛当马!” “往年太子殿下来容阳府,都不曾如此兴师动众,闲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官威!” “就是,难不成真敢砍头?” …… 宋宏恺更是挑衅地调笑道:“下官不过晚了一炷香时间,王爷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吧?” 官员中传出笑声。 眼看着骚动越来越大,身为府尹的关文林却始终不开口。 我冲关文林微微一笑:“关大人不方便,本王便只好替关大人好好管教一番了。” 我冷声道:“斩。” 宋宏恺还在笑着:“哎哟,王爷不会来真……”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凝固了,那颗脑袋滚到地上时,还带着滑稽的笑。 护卫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中的刀。 衙门内寂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尖叫,有人弯腰呕吐,空气中弥漫着尿骚味。 关文林满脸惊恐,脸色煞白,但眼中却极不引人注意地闪过一丝怨毒。 等屋内安静下来,那些或挑衅或敌视或冷漠的目光,已经全部变作了惊惧,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直视我。 我说:“本王只说一次,听清楚了。” 我看向秋观异,他替我说道:“从今天开始,平疫署正常办公。王爷要近五年来,平疫款支出的账册流水。以及往年所购药材、流民安置、平疫政令等所有的文书,期限三天。” 底下又有些骚动,但碍于地上那颗仍大睁着眼的脑袋,没人敢公开质疑。 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议论声骤然平息。 “有空议论,诸位不如抓紧时间。” 直到坐上马车,我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问:“我表现得还好吧?” 季明尘揉搓着我僵硬的脊背,含笑说道:“嗯,一点也不露怯,很有气势。” 我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三号,四号和五号那边怎么样了。” 我在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方面是为了教训这帮不懂礼法的官员。但更重要的,自然是搅混水,拖住官员们的注意,让提前潜入的夏风和冬子有更多的时间去暗中寻迹。 我望着布满阴云的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新加入的“五号”御风带来了坏消息。 “我在城中搜了一天,没有发现流民的痕迹。” 路上遇到的那帮老百姓说,今年时疫前所未有的严重,感染者和丧命者不知凡几。那么城中必有处理尸体的地方,也必会有关押感染者的地方。 数量众多,那这两个地方定然不会太远。 因为运力不够。 可关文林到底把他们关在什么地方? 若路上那位精壮汉子所说属实,多拖一天,感染者的希望就少一分,距离死亡就更近一分。 老太医已经被我派去研究瘴雾,对症制作药剂,今天传信回来说进度不错。可若是找不到流民,药剂做出来也是白搭。 “三号”和“四号”也相继带回了坏消息。 夏风说:“小的扮作找工的外乡人,在一家面馆帮工,三天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这几天也溜去外面转悠,什么也没有发现。” 冬子说:“小的也在一家甜品铺子帮工,旁敲侧击地问过,老板什么也不肯说。铺子里有小孩子玩的竹蜻蜓和鸡毛毽子,但从没见老板的孩子来过。今天小的开口一问,老板马上流眼泪了,却只是一个劲地让我别问,提前给我结了工钱让我离开。” 我说:“你继续去盯着那个老板,找机会磨磨他,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三天后,平疫署的官员把文书整理好送到使馆。 文书按年划分,每年的款项支出条陈清晰,药材和其他物品的购买精确到几钱几厘,账册无一厘的错漏。流民的安置和抚恤,也都有签字画押的文书证明。 可这些详细的文书,都是去年甚至更早时候的记录。 至于今年,官员们咬定没有时疫。 今年的记录里,城中熏艾叶花费八十万两,修缮平疫署花费五十万两,朝廷拨下的平疫款便只剩七十万两。 我听秋观异给我念的那些简略的数字,恨不能把关文林拖来痛扁一顿。 绝望之时,秋观异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夜的七位女子中,有一位年纪尚小,被鄙人问出了话。” 他神秘一笑说:“那女子说,关文林每月四次,会独自去一个地方,不让下人跟着。算起来,今晚便是他去那地方的时候。” 我说:“为什么现在才说?” 他无辜道:“今晚才是他去那地方的时候。说早了,白惹得您挂心,鄙人这是为您着想。” 这个消息如久旱逢甘霖,让进度停滞不前的我们欣喜不已。 第二天晚上,我和季明尘换上黑衣,在关文林府外守株待兔。 季明尘用轻功带着我,悄无声息地缀着那辆马车。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郊外的一座破落院子外。关文林鬼鬼祟祟地四下观望,肥胖的身体以猴子般的迅捷,进入了院中的某个房间。 很快,里面传来某种不可言喻的声音,女子的娇喘,男子的粗气。 房顶,我和季明尘对视片刻,他默默地把瓦片放了回去。 一股失败感油然而生,我颓然地躺在屋顶上,喃喃地说:“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容阳府并没有时疫。” “要不算了吧。”我说。 “村民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关文林说的,也是一面之词。”我喃喃地念叨,“可现在所有证据都站在关文林那边,总要用事实说话的。” “而且就算有时疫,那也是多年痼疾,哪能是我一个傻子一来就能解决的。是不是?” “我不如就安心地吃喝玩乐好了,过个十来天回京,让陛下再派有能力的人来。” “总不能对我奢求太多。” 季明尘和我并排躺下,拉过我的手十指相扣,摩挲着我的指尖。 手中的温热给了我些许的力量,我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天幕,星子一眨一眨地闪烁着,变成了那个精壮汉子激动和期盼的眼睛。 “请王爷谨记,这只是他摆出来的骗局。” “草民恳请王爷一定不要被那狗官蒙蔽。” “还有万千老百姓等着王爷去解救……” 我头痛地揉着太阳穴,用力地思索着,一道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思绪中一个漆黑的地方。 我浑身一颤,猛然坐起身,兴奋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力了无语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呜呜呜呜呜呜耶耶耶耶耶耶啊啊呜呵tui 累了倦了疲惫了不爱了就这样吧锁吧锁吧锁吧锁吧锁吧锁吧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我急急地攥住季明尘的手, 激动得差点咬到了舌头。 “感染的人众多,那不可能藏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一定在城内。”我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那、那种人比较多, 但是又不会让人起疑的地方!” “因为他不可能完全不管,还是会偷偷派人去……所以就藏在人多的地方。” “我们之前都只在偏僻的地方搜,但不对,刚好反了。” 我头痛地比划着:“应该去那种, 就、就是那种平时人多,但多得正常的地方,比如、比如……” 季明尘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 说:“比如集市,酒楼, 客栈。” “对!”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 “就是这些地方!天天人来人往, 但又不会让人起疑。” “那明日起就从这些地方开始查, 看是否有隐藏的地下室。”季明尘立刻道,“你说得对, 关文林不可能把感染者关在一起完全不管, 总有送饭或者送药材的人。只可惜我们人手不足,可信任的人太少, 不然的话把每一位官员监视起来, 看他们私下与谁接触, 总能摸到线索。” “这事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做, 容阳府四处都是关文林的眼线, 一旦被他察觉, 他一把火就能烧掉证据。须得暗中查探。” 我激动得连连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他把我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他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阿翊真聪明。” 我得意地扬起头:“那是。” 我兴奋得忘记了正在屋檐上。不经意间,手掌拍落了一块瓦片,落地发出脆响。 房内的动静停了一瞬,随即是一声警惕的质问:“谁?!” 我僵住了。 下一瞬,身体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院墙外。 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数十人,齐齐冲向院门。 我紧张地搂紧了季明尘的脖子。 他抱着我又是几个腾跃,手指在我后颈轻轻按了一下,以示安抚。我一下子就安心了,乖乖地靠在了他的怀中,放松了脊背。 脚步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座庭院渐渐看不见影了。 使馆在城东,庭院在城西,两地相距甚远。连续的腾跃消耗了季明尘许多的体力,汗水从他脸上划落,呼吸间也带上了轻喘。 我掏出手帕,细细地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擦好后把手帕收回怀里,乖乖地搂住他的腰,一动也不动,努力不给他增加负担。 街景和房屋从身下不停掠过,使馆的轮廓渐渐浮现。我突然发现,这不是去的那条路。 我努力回想着去时的场景。 关文林的马车先是往一个方向去,中途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一会儿,随即调转方向,一直往那庭院处去了。 马车为什么不直接驶向庭院,而是走到一半才掉头? 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改换了目的地吗?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凉了。 与此同时,季明尘一托我的腰和腿,我们便从窗户飘入,落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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