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走了过来。 我慌乱地往床角缩去, 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别过来。” 他没有停, 一直走到我的身边坐下,把我揽在怀里。 我悄悄把眼泪擦在他衣服上, 强压着喉口的哽咽问道:“说了别过来, 为什么还要过来。” 他说:“为什么不让我过来?” 我说:“我很难闻。不能把你污染了。” 他是谪仙一般的人儿, 怎能染上这庸俗的脂粉味。 轻笑声响起, 嘴唇被温柔地含住。我被迫抬起头, 在他明亮的眼瞳中, 看到了自己红着眼眶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 “哪里难闻了?阿翊这么香。” 我抱着他的手臂, 带着鼻音问道:“你还喜不喜欢我啊?” 他沉静的黑色眼眸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的心重重地提起来,慌乱地移开目光,语无伦次地说:“没、没关系的……你没那么喜欢我了,也没有关系的……” 大不了自己难过很久很久。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季明尘无奈地叹气,捧起了我的脸,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不许说傻话。” 我委屈地说:“我是傻子呀。” “那也不许。” 他怎么这么霸道!不过,好喜欢……我红着脸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饿了,旁边有街市,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我眼睛一亮:“要吃小馄饨。” 他带着我从窗户飘出,轻飘飘地腾空而起,没有惊动使馆门口的守卫。 街市很热闹,又很冷清。 整整一条街,几乎每家摊贩都开门了,很少有闭门的店面。可生意却并不景气,行人稀稀疏疏,很多店面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这很怪异。 此时已经夜深,生意不景气,早应关店回家休息。 可他们并没有。 此情此景,倒像是故意营造出的一种繁华氛围。 这一整天的行程让我疲惫不堪,回到使馆,沐浴完后就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就在我快要坠入梦乡之时,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耳边传来低沉蛊惑的声音:“不许睡。” “王爷不是厉害得很么?七个……” “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嗯?” 我愕然了,原来这事还没翻篇么! 可是……我打了个哈欠,鼻音浓重地求饶:“困……” “不行。” 一口热气吹在我耳边,颤栗从耳骨蔓延至全身,我一下子清醒了。 后半夜,红烛渐渐暗了。 好多次都觉得自己睡过去了,可一睁眼,昏暗的烛光还在纱帐上摇曳。 太困,太累了。 我闭着眼睛喃喃道:“仙人,明尘,王妃,我困。” “媳妇,相公,官人,我错了好不好。” 他说:“不好。” 无论我说什么,他只是一次次地重复:“七个。” 天慢慢亮了。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睡了过去,或者是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仙人也是会记仇的。 还记得特别狠。 翌日,我顶着俩大黑眼圈,坐在城西平疫署衙门,木然地看着碗中的乌鸡海参汤。 罪魁祸首站在一旁,白袍裹身,姿容慵闲,一派光风霁月。 四下无人,我瞪了他半晌,说:“过来,我给你揉揉腰。” 季明尘懒懒地一笑,说:“你先把汤喝了,补补气血。” 他和我说话,声音那么动听,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我拉过他的手,仰头看他,很软地问道:“仙人,你消气没有啊?” 他说:“我没有生气。” 哦。 仙人不但会记仇,还会口是心非。 秋观异从外面走了进来,说:“王爷,已经巳时了。” 巳时是京城朝会的时间,也是各部衙开始办公的时间。可巳时的容阳府平疫署衙门,一个人也没有。 这平疫署地处偏僻,四周荒无人烟。室内的桌椅和书架上满是灰尘,砚中的墨已经干涸。不知多久没人来过。 我说:“关文林这是把我当傻子。” 秋观异说:“可不是么,他以为塞几个女人给王爷,就能把王爷哄开心了。再好吃好喝招待十天半月,把王爷哄得团团转,最后高高兴兴把人送走,继续当他的土皇帝。可不是把王爷当傻子看么!” 我不开心地瞪着他:“我可以说我傻,你不能。” 他马上态度诚恳地认错。 我又说:“换成三号和四号,这个时候应该帮我问候关文林的祖宗十八代。” 秋观异从善如流:“这狗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对王爷不敬!活该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就应该让阎王爷把他扒皮抽筋,心肝脾肺全部炸油锅,一文钱一斤贱卖!” 听得我胃里一阵翻滚,无力地摆了摆手:“走开吧。” 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人来。 除了衙门口两排披坚执锐的护卫,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季明尘说:“等会儿人来了,我帮你打板子。” 我说:“用不着,可不能脏了你的手。” 秋观异察言观色,义正言辞地道:“这一群目无法度、尸位素餐的蠹虫!钦差大人在这坐着,他们竟敢旷衙如此之久!王爷放心,他们必将付出代价!下官愿以这三寸不烂之舌,训得他们自惭形秽,诚心悔过,甘愿领罚!” 我说:“你是不是学过唱戏?” 秋观异:“……” 到了正午,平疫署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人。 穿着蓝布衫门房模样的人走到衙门口,看到门口的士兵,懒散的表情瞬间一凝,惊疑地打量了几眼屋内,撒腿往回跑了。 一炷香时间后,容阳府尹关文林下了马车,肥胖的躯体像一个旋转的陀螺,滚到了我的面前。 他赔笑道:“王爷昨晚睡得可好?姑娘们伺候得可还好?下官招待不周,万望王爷恕罪。” 我看着他不语。 他又说:“下官已经订好了画舫和酒楼,不如先去用膳,下午听听戏,晚上再去清河泛舟,清河畔的姑娘,那才叫一个绝色,下官一定为王爷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他可真是把我当傻子糊弄。 我说:“人呢?” “本王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平疫署的办事人员在哪里?” 关文林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赔笑着说:“这……这平疫署本是应朝廷的要求建立,可容阳府并无时疫,今日官员们恰好有事,便……便未按时赴衙,请王爷理解。” 我说:“无事便可不坐堂?这是谁定的规矩,本王也向陛下禀告一番,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赏关大人一个巡抚当当。” 见我不买他的账,关文林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但他强笑着俯低身子又道:“是,是下官负有失察之罪,下官一定好生教训平疫署的官员。王爷贵人踏贱地,为了这点小事心情不虞,实在是不值当。下官请的这个戏班子,是海外来的,千金都难得一票呢,不如咱们早些过去……?”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了起来。 他也迎合地笑了起来。 我说:“一炷香的时间,平疫署所有官员过来集合。” 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许久后挤出个艰难的笑:“有许多官员抱病……” 我指了指已经开始燃的香,提醒道:“一炷香。” 关文林收起了笑,说:“便是太子殿下往年来容阳府,也没有这般严格。” “我容阳府众人皆知,容阳境内无时疫,这平疫署本就是虚设,王爷不会如此不解民情吧?” 我不为所动,微笑地看着他。 关文林脸色一沉:“这些都是太子殿下默许的事情,王爷不会不给太子殿下和下官这个面子吧?” “本官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关大人,你可知罪?” 关文林咬牙一抬脖子:“下官不知。” 我叹气。 我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还是不知错在哪里。 我自称本官,而非本王,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我倚仗的不是王爷的身份,而是钦差的身份。 钦差,乃代圣上巡狩、视察各邦之人,代表的是圣上的威严。 可他却把我当傻子。 我用指尖轻叩桌面。 一卷明黄飘落,天子剑在空中一闪,锃亮的剑身把屋内照得通亮,剑尖击地发出蜂鸣。 大楚朝任何一位官员都认识这把剑。 因为剑柄刻着五爪金龙。 关文林面色瞬间惨白,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我冷眼看着他,从怀中拿出明黄卷轴:“关文林接旨。” 解开绸带,展开卷轴,我却傻眼了。 忘了我不识字了。 好在秋观异总算靠谱了一次,从我手中接过卷轴,代我宣读了旨意。 文绉绉的书面语我听不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违令者斩,于是关文林肥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趴伏在地上,汗水滴在地上聚成一小滩水。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关大人,接旨呀。” 他膝行过去,接过了圣旨。 正当他撑着地要站起来时,我猛地一拍惊堂木,他便又啪的一声跌了回去。 “昨日见到本官,不问旨意,不跪不拜。” “一桌山珍价值万金,舞女姬妾环绕。” “不问正事,只顾安排吃喝玩乐。” “不敬陛下,不敬本官。” 我又重重一敲惊堂木:“关大人,你可知罪?” 关文林颤声道:“下官……知罪。”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香,说:“好了,去吧,你还有半炷香时间。” 他这回屁都不敢放一个,爬起来就往外跑。 我说:“半炷香后没来的人,斩。本官手里有吏部给的名单,别想着糊弄。” 关文林的背影一抖,险些摔下马车。马车飞速离去,溅起灰烟似的黄土。 脑袋上架着一把剑,乌龟也能跑过兔子,再磨蹭的官员也老老实实地赶了过来。 香燃尽之前,原先空荡荡的衙门站满了官员。 秋观异拿着名册,一个一个地点名。 “富飞。” “下官到。” “耿唐。” “下官到。” …… “宋宏恺。” “宋宏恺?” 衙内安静无声。 我放下茶盏,环顾四周。 叫了第三遍,依然没有人应。 关文林流着汗说:“王爷,此人正在路上。请王爷宽……” 衙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哎我说老张,跑这么快做什么,那闲王据说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还真敢砍大伙的头不成……”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前面那人跪下砰砰磕着头:“下官来迟,请钦差大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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