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佛寺门口已经站满了老百姓,沉默而愤恨地盯着这边,被两排士兵挡在门口。 关文林全身发抖,突然咬着牙跃起,直直地往墙上撞去! 速度很快,极其快。 可一双白色金边靴子更快,当胸一脚,关文林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 我走过去蹲下,面无表情地说:“别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落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你是凌迟处死还是留个全尸,就看你收拾的结果如何。” 关文林仰躺在地,嘴唇动了动。 我冷冷一笑:“别想着再寻死。我向你保证,你一死,你的妻儿马上来地下陪你。” “也别想着太子能救你,他巴不得你在押送回京前就死。” “但我不会让你死,至少在槛送京师之前,你得给我活着,干活。” 我站起身,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我的肩膀,等灰雾散去,季明尘正担忧地望着我。 “没事。”我摇摇头。 走出几步后尚觉得不解气,快步回来,重重地踢了地上的关文林一脚。 我向门口走去,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门口,突然分出了一条路,两侧的老百姓沉默地弯下腰去。 从人群中走过,我的眼眶突然有点湿。 幸好没有放弃。 第二天,治疗和安葬有条不紊地进行。 老太医已经做出了能缓解疫病的药,和全城的大夫一起,忙而不乱地施救。 城外连夜搭了简易的疫民安置所,各佛寺也被临时征用,用来容纳感染较为严重的百姓。 一切都在好转,除了一件事情。 我也发热了。 那晚我起身时头晕目眩,本以为是饿了,可回使馆吃了些东西后,并没有好转。 我忍着难受,悄悄瞒着,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大家添麻烦。 可当晚就露馅了。 因为我疼哭了。 全身连骨头缝里都在痛,恐惧和后怕一同涌上心头,我在季明尘怀里哭得歇斯底里。 后半夜我便高烧不退。 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给我擦身子,喂我喝了碗药,一直搂着我。 我哼哼唧唧:“我得疫病了……要死了……” 他说:“大夫说了,你是情绪受刺激加上热伤风,普通发热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我迷迷糊糊地道:“王府……后院……树下……埋了……银子……” 给我拍背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无奈:“阿翊,别说胡话。” 我哭着说:“腰疼……要断了……” 他给我揉腰,力道恰到好处,我抽噎着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我仍发着热,全身无力。 一杯温热的水递到我嘴边,我喝完,伸手推他,虚软地说:“你走,别和我呆在一起,感染了怎么办……” 季明尘放下杯子,凑过来重重地吻了我。 他说:“你只是热伤风,没有感染疫病。你不相信我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他这还亲我,肯定会被我传染疫病。 我的世界崩塌了。 当即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全身滚烫,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好不伤心,抱着被子抽噎着睡了过去。 睡梦中,季明尘一遍遍地跟我说:“你真的只是热伤风了,不要多想。” 但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撒谎,只是为了让我死前能宽心。 我抽噎着说:“灵山那棵……大榆树……下面,也有……银子……” 再醒来时,天又变黑了。 已经不怎么发热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软。 这是回光返照吗? 我坐起身,留恋地呆呆望着床边的人,眼泪哗啦啦地流。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慌忙伸手去擦,人生只剩最后一点时间,我要好好地看看他。 眼前出现了虚影,白无常黑无常来勾我魂了,我果然要死了。 我哭哭啼啼地说:“御花园里,一颗大石头下面,有我埋的银子。” 却听一道无奈的叹气声响起,我随即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烧退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靠在他胸前无声地流泪。他似乎也知道分离在即,便只是无声地抱着我,轻拍我的后背。 沉默在房中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打破了沉默。 季明尘轻笑出声:“饿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颇觉得有些荒谬,快死的人也会饿吗? 他凑过来,在我鼻子上啃了一口。 “啊!”我吃惊地捂住鼻子,“会、会痛!” “不然呢?”季明尘叹气。 他端过桌上的粥,拿勺子喂给我吃。 直到吃完一碗,我才渐渐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道:“我、我没死?” 季明尘抬手弹我的脑门,严肃道:“不许说胡话。” “我真的只是、只是热伤风?” “不然呢?不相信我说的话,该打屁股。” “我没死。”我猛地起身,兴奋地抓住了他的手,“我没死!” 我还能和他睡觉! 还能和他亲亲,抱抱! 我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美丽。 季明尘含笑地望着我。 我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他搂着我的腰和腿把我抱起来,原地转着圈。 我咯咯笑着:“好了,好了,晕——” 他抱着我来到窗前,我看见了满天星辰。 “活着真好啊。”我喃喃地说,“只要能活着,我便要一直活着。” “嗯。”他低头吻我的额头。 随着城中疫病渐渐好转,其他事情也开始提上日程。 审讯后,容阳府共有四十八名官员落马,押入大牢候审。关文林私邸被抄,查抄出来的账本此时正摆在我案前。 账本封面有烧毁的痕迹,但好在内容并未受损。 秋观异看过账本后笑道:“这容阳府真是太子的小私库,这几年来可为他输送了不少银子。关文林还真是忠心耿耿,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想办法替太子烧掉账本,只可惜我们的人看得紧,没让他得手。” “王爷,有这账本,扳倒太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玩着手里的洋桔梗,没有说话。 洋桔梗有些枯萎了,但黄色的花瓣仍然十分漂亮。 秋观异笑着说:“王爷生病那几日,老百姓摘来这洋桔梗,放在使馆门口,短短几天垒了一屋子。现在城里的老百姓都称王爷是救世主呢。” 我仍然没有说话。 秋观异叹了口气,说:“那日新陆佛寺的行动,很漂亮,很利落,可王爷事前为什么没有通知我和四号?王爷是在防着谁?” 我终于抬头看着他。 秋观异坦然和我对视,说:“那日王爷和王妃去跟踪关文林,后来关文林带兵闯使馆,想来是行动暴露。知道那晚行动的只有我和四号,所以王爷是在怀疑谁?” 我动了动嘴唇。 他微笑地说:“王爷当然不是在怀疑我。” “因为王爷很清楚,若我是内奸,我压根不会告诉您那条消息。” “那王爷为什么仍然防着我和四号?” “因为王爷在自欺欺人,列出两个怀疑的人,那相当于不给任何一个人定罪。”秋观异微笑说道,“可王爷,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因为他完全说中了我的想法。 我说:“一号,揣测主子的心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你不要试图揣测我的想法。” 秋观异诧异地看向我:“哦?有何危险?” 我憋了半晌,说:“你害我不高兴了,我就扣你的月钱。” 秋观异立刻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秋观异说:“王爷,这账本可……” “烧掉。”我打断他。 他惊奇道:“这可是能扳倒太子的重要证物。” 我闭了闭眼,低声重复:“烧掉。”
第51章 秋观异走后没多久, 夏风过来了。 前些天,我派他去郊外帮忙安置百姓,我又病了好些天。算起来, 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 夏风给我倒上了热茶, 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说:“王爷,小的问过大夫,您今日可以沾些荤腥, 但不能太多,三个灌汤包,恰恰好。” 油纸包打开, 里面是香喷喷的大包子。 我动了动鼻子,眼睛一亮。 夏风又说:“王爷, 快趁热吃吧。小的跑了好多家店, 这家的味道是最好的, 和李家狗不理包子也差不了多少。” 连喝了好几天粥, 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我馋坏了, 狼吞虎咽地吃起包子来。 “慢点, 哎,您慢点。”夏风娴熟地给我拍背, 把茶水递到我手边。 从我五岁起, 夏风和冬子就在我身边伺候了。夏风活泼, 冬子老成。夏风总是说笑话逗我笑, 冬子总是义愤填膺地要帮我去揍谁。 我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为了能让我溜出去吃包子, 夏风在王府后院掏了一个洞。他怕我伤心, 瞒着我许清泽不收绿豆糕的事情。他和我蹲在一起看蚂蚁, 找石头。他是那么聪明,总能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能说出好多笑话来逗我笑。 会是他背叛了我吗? 我看着他,他眼睛澄澈,神情自若,和往日殊无二致。 夏风收走油纸包,念叨道:“都怪那狗官,把王爷耗在这里,天天酷暑日晒的,把王爷都热病了。还好王爷没什么大碍,不然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说:“马上就能回去了。” 夏风说:“走之前小的去买些荔枝,路上吃着,就不会热了。再让老太医做些祛暑药丸。” 他还是那么的周道。 我又观察了他一会儿,便让他走了。 我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或许真的是误会了呢? 泄露消息的或许是添茶的侍女,是门口的护卫,是暗里的高手。 又或许,关文林的中途改道真的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巧合。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快,冬子心事重重地进来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天小的回来,王爷让小的不要把消息告诉一号和四号。新陆寺的行动,王爷事先也并未通知他们俩。王爷是在怀疑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略微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他也看出来了。 我想了想,把那天夜里跟踪关文林的事情讲给他听。 冬子听完后道:“小的敢打包票,绝对不是四号。小的和四号自小就在王爷身边伺候,他对王爷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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