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一点头,起身告退。 那宫女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说不定我再求求,皇后就让我进去了。做母亲的人总是心软的。 可我不想。 巍峨的大门如一道深深的鸿沟,隔绝了母子情分。 太阳隐去了,风大了。 胃疼剧烈起来,我裹紧了披风。 疼痛如此熟悉,是小时候每喝一碗治傻病的药后都会有的疼痛。那药的味道我现在都还记得,苦得发酸,酸得发苦,是臭水沟被瓢泼大雨冲刷一整夜后,泛上来的味道。 一日三碗,用膳前喝。 喝完就会恶心,胃疼得想哭,吃不下饭。所以我那时候瘦得见骨。 我哭,我喊,我抗拒,说我不喝。 皇后比我哭得更大声,她说:“求你了,母后求你了,喝吧,喝了就变聪明了。” 变聪明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疼得快受不了了。 六月中旬,二皇子楚飒离京,带兵驻守北漠十八州。 北漠十八州建衙立府一事,交由太子全权负责。 南方各郡时疫严重,出了几桩流民袭官案,朝廷紧急下拨两百万两平疫款,下令由三皇子亲自前往,安抚民怨,平息时疫。 临行前一夜,王府。 我看着桌上的清粥和白菜豆腐汤,苦兮兮地说:“已经喝了八天粥了。要吃辣子鸡和烤兔肉。” 季明尘娴熟地端起碗,舀起一勺粥递到我嘴边。 我没什么底气地瞪他,他视若无睹,勺子稳定地停在我嘴边。 我泄气了,蔫蔫儿地吞咽起寡淡的粥来。 吃完一整碗,季明尘拿帕子给我擦了擦嘴,严肃地说:“太医说了这半个月要吃些清淡的,把胃养好。” 我拉过他的手,委屈地说:“没说不吃。但你能不能哄哄我啊,我都这么可怜了。” 季明尘轻笑说道:“怎么哄?”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弧度好看的唇。 他却像接收不到暗示一般,疑惑地挑眉看我。 直到我嘴角下撇,吸了吸鼻子,他才轻笑出声,凑过来吻了我。 我立刻就被治愈了。 粥是寡淡无味的,可他是甜的啊。 缠着他吻了好久好久,我们并排倒在床上,本以为该顺其自然地做下面的事情,他却起身推开了我。 “该喝药了。” 我哀嚎:“我都已经好了!” 季明尘严肃起来:“要喝的,那天疼成那样,不好好养怎么行?幸好我见你久没出来,进去找你,这才接到你。乖好不好?等养好,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痛苦地捂住鼻子。 他又说:“喝完,给你惊喜。” 我纠结了许久,捏着鼻子一口闷掉了药。 他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我眼睛亮了。 我都多少天没见着油水了! 在季明尘的监督下,小口小口吃完三个包子,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说:“本王要开个小会。” 很快,春梨、夏风、冬子和秋观异都过来了。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想必诸位都已经清楚,本王已经开始谋划大事了。” 冬子诧异地看着我,说:“王爷,您别文绉绉的行不行,怪奇怪的。” 春梨咯咯直笑:“王爷可是四字定乾坤,肚子里自然有墨水。” 我佯怒地瞪他们,语气一松:“反正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最亲近的属下了。既然是有共同目标的队伍,自然要有编号。” 我看向秋观异,说:“你聪明,负责动脑子,出点子,你是一号。” 秋观异眼神放光,正要说什么。 我说:“月钱加倍。” 他立马笑眯眯地说:“是,王爷!” 我又看向春梨:“明天我们出发去南边,你一个人留在王府,负责后勤,很辛苦,你是二号。” 春梨笑得露出小酒窝,甜甜地说:“是,王爷。” 我又看向夏风和冬子。 冬子忙说:“王爷,我比他先来您身边伺候,我是三号。” 夏风说:“王爷,我比他年龄大,我才该是三号。” 我纠结了许久,没有头绪,说:“那你们猜拳吧。” 冬子赢了,兴高采烈地说:“我是三号。” 夏风则垂头丧气:“我是四号。” 我开始安排任务。 “一号负责制定策略,想一想我们这一路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二号负责收拾行囊,三号和四号协助二号,唔……二号指挥,你们干活。” 我喝着茶,一摆手:“好了,去吧。” 卧房顿时空了。 季明尘说:“我是几号?” 我想了想,说:“你是零号。” 他戏谑地笑看着我。 我认真地解释:“零是没有,是无价,排在所有人和所有事前面,是最最最重要的。”
第46章 六月中旬, 连路边的垂柳都枝叶耷拉,无精打采。 “还有多久到?” 我擦着汗,不知第多少回掀起帘子问。 车夫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有气无力:“回王爷, 还有十里地到下一个驿站, 可以稍作休整。”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哪知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酷暑,可把我难受坏了。 马车里放着冰块,没过多久就化成一滩水, 久了还会冒热气。 季明尘坐在我身边,摇着扇子为我扇风。 如此炎热,他却依然优雅自如。入夏后他就不再穿红衣了, 只着一身素净的白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额上连一丝汗水也没有, 神情怡然悠闲, 像一位极富教养的贵公子。 又像一株风度万千的雪松。 我看得入了迷, 连炎热都消散了几分。 “仙人, 你都不会热的吗。” 我无力地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膀上, 自己有气无力地回答了:“对哦, 你是天宫里的仙人,当然不会热。” 季明尘轻笑出声, 掏出手帕给我擦汗:“傻。” 他的手凉凉的, 我拉过他的手覆在脸上, 舒服得喟叹出声。 还不够, 我又拽着他的手伸进里衣, 贴在胸上。 他的手僵住了, 声音无奈:“阿翊, 别这样。” 我不放。 他合指一捏。 我整个人雷劈似的弹起,惊愕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能捏……捏……”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极富涵养地冲我一笑。 我抱住胸,羞得满脸滚烫。 他怎么越来越坏了。 他却不再看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送你。” 那是一块温润纯白的玉,泛着淡淡的莹白光泽,宛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琉璃。 我早就发现了,这块玉他从不离身,一直贴身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他说:“这块玉冬暖夏凉,你戴上,能舒服些。” 果然,他顿了顿又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我说:“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给我的。” 他笑了,亲手把玉挂在我脖子上,凉凉的玉贴着胸前的皮肤,果然凉爽了许多。 我嘿嘿笑着,凑上去贼兮兮地问:“那你母亲有没有说什么?” “嗯?” 我提醒他:“比如……这玉要送给最喜欢最喜欢的人……之类的话。” 他不语,眼神却含笑。 我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的甜,贴近他讨要亲亲。 他一挑眉:“不是热吗?” “再热也要贴贴。” 亲吻让空气又升温了几分,喘息着分开后,他的额角也渗出了薄汗,脸色绯红。 我心中躁动,舔了舔唇,凑上去贴了贴他的脸。他轻轻一推,我便躺在了他的腿上。 我们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刚才提到了他的母亲,我迫切地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却又怕贸然提问,戳到了他的痛处。便只能在沉默中纠结着。 他却主动开口了。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性子很软的人。平日最爱坐在阳光下绣花,看书。”季明尘缓缓说道,语气里有一丝怀念,但很快变作沉痛,“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被人害死的。” 我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 他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我查出来,害死她的是老皇帝的一个宠妃。在一个雷雨夜,我提着剑,把那个宠妃杀了。” “老皇帝没有证据,但他知道是我动的手,因为他心里有鬼。” “他怕我,他怕我像杀那个女人一样杀他,所以他想我死。可却又不能动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是个皇帝,总要为自己的国家考虑考虑。” “可他那么忌惮我,怕我,所以一次次想置我于死地,却又在临门一脚时,被理智拉住。” “前年年底,他新得了个儿子。有了新的继承人,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对我痛下狠手。所以才有了北漠十八州的事情。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我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 “不要难过,你有我。” 他受伤的右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纵然用了最好的祛痕膏,却也留下了浅浅的伤痕。摸上去有细微的凹凸感。 这是他为了保护我而受的伤。 我认真地说:“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伤。” 到了驿站,正想掀帘下车,却听护卫发紧的声音传来:“王爷,请先不要下来 !” 阈口桸· 我看向季明尘,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微微皱起了眉。 车外,护卫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一阵嘈杂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官老爷,我们都是良民。” 护卫说:“既是良民,那请速速离去,不要在此挡道!” “我们只求与轿上的官老爷说几句话!” 又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有百十来号人。 护卫开始撵人了,我听到铁甲声和斥责声,间或夹杂几句尖叫。 人声逐渐远离,突然有一道雄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请问这可是闲王殿下的车架?” 我看向季明尘,他冲我点了点头。 他护着我下了马车。 护卫们警惕地围在我身边。 拦轿的是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百姓,为首的是一个粗褐短打的精壮汉子,想来刚才那声问话,就是从他口中传出的。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颇有礼数地冲我一抱拳:“请问阁下是否就是受皇命前往容阳府平疫抚民的钦差大人闲王殿下?” 我说:“我是。你们是什么人。” 精壮汉子跪下,他身后的老百姓也跟着跪下,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和一双双麻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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