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拿我说笑,我朝将士勇猛,宋将军威武善战,哪轮得到我区区书生冲锋陷阵。”刘向礼笑笑,“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北王再桀骜不驯,也不能枉顾人心,违逆天道。” 杨侍郎笑笑,不置可否。 赫连霄静静看着他们争论,见赫连擎缄默不言,便道:“瑞王怎么看?” 赫连擎抬头回话:“全凭陛下定夺。” 相顾无言片刻,二人心中都有不忍。 九五之尊也有难处,赫连擎明白,恪王暂且动不得。非但不能动,还要守住西北门户,不能让西北王有机可乘。 赫连霄自然也不想放过恪王,可他要坐稳江山,万事都得名正言顺,不能落人口实。 “即日撤换恪王府所有侍从,恪王言行无端,着人严加看管。余事改日再议,诸位爱卿都退下吧,瑞王留步。” 遣退众人,赫连霄走下御座,担心道:“四哥清减了。” “多谢陛下关心。” 赫连霄眼眶一红,“昔日万般困苦,受尽白眼,唯有四哥待我如手足。四哥与我才是真正的兄弟。如今不能处置他,是我对不住哥哥。” “陛下不必介怀,臣都明白。”赫连擎心里有数,当然不忍心逼他。 “听闻常先生正在搜罗医书,我命人找出了藏书楼中的古籍孤本,这就派人送过去。”赫连霄心中愧疚,“哥哥勿怪,待局势稳妥,再从长计议。” “好。” “无人时,四哥能否还叫我阿霄?”赫连霄亲昵地拉住他,“我不想与四哥做君臣。” 这般神色,恰似幼时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赫连擎低低唤了声“阿霄”。 赫连霄神采飞扬起来,含泪笑开,应了声“哥哥”。 踏着月色回到府中,却不见常异,只见桑枝趴在廊下纳凉。 “你师父呢?” “师父出去看诊了。”桑枝打着蒲扇大口喝茶。 “去了哪家,何时回来?” “师父走得太急,没交待去处,也没说何时归来。”见他神情有异,桑枝放下蒲扇,“怎么了?”
第99章 一觉醒来,夜色已沉,相思手脚都被捆缚,用的是撕碎的衣袍。捆得不甚结实,看来捆他的人手法生疏。 回想起赫连悬的反常,相思隐隐不安。 恪王府换了新侍从,口风都很紧,可人长了嘴必然要说话,难免还是会有只言片语透出来。 据说瑞王在准备婚事,赫连悬听了,魂不守舍。 自昨夜起,赫连悬便拉着他在屋中厮磨,现下他身上应该还有青紫。赫连悬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便心里珍惜,也执意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如今想来,定是早有打算,怕他阻止,有意而为之。相思心凉了半截,死命挣扎起来。 回廊下很热闹。 赫连悬自知报仇无望,本已安分了不少,可一听闻贺妃的孩子即便爱上男子也能大张旗鼓张罗成亲,他心里就又翻起滔天巨浪。 凭什么他圈禁等死,母妃红颜枯骨,赫连擎却能得偿所愿。 贺妃死了,皇帝也死了。 他的恨又该何去何从,这些年的折磨就都一笔勾销了吗?谁来把母妃还给他? “我看他也没把你当回事,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来寻你。” 赫连悬动了动手腕,在常异脖子上印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侍从跪了一地,哭着求他三思。新帝器重瑞王,靖都人尽皆知,眼前这位是瑞王心尖上的人,若有半分差池,在场谁都难辞其咎。 “都给本王闭嘴!再哭,本王先剁他一根手指。” 侍从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你说得对,我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劫持我毫无用处。不如放开我,我先帮你止血……” “你当本王如你一般愚蠢吗?听说我发病寻死,就不知死活赶来救我,真是愚不可及!”赫连悬趴在他耳边,低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怕我死了,这笔账算在赫连擎头上,是不是?” “不是,宵禁后,医官赶不及过来,高低是条人命,我不能坐视不理。” “笑话,当年我差一点就能要了你的命,若不是俨王来添乱,你的尸骨都不知被我埋到哪了。你会好心来救我?” “救人不分高低贵贱,不顾恩怨情仇。我救你是尽本分……” “住口。”赫连悬失去耐心,“他再不来,我就先宰了你。” 常异立即闭嘴,心急如焚。 赫连悬要挟侍从锁了门,无人报信,靖都卫无法来援。万一赫连擎猜到端倪,一路寻来,便中了他的圈套。 这疯子自己触柱,血流满面,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若赫连擎来了,他指不定又要如何发疯泄愤。 “哐”的一声响,院门四分五裂,赫连擎当先入内,见常异身上有血,神色一变,杀气骤起,院中诸人俱是一凛。 常异心都凉了。 “放开他,我任你处置。”赫连擎生怕伤着常异,放缓了步子,双眸鹰隼般盯住了赫连悬。 “停下。”赫连悬毫不畏惧,双眼中烈焰蹿升,直勾勾看着他,托起常异的下巴,刀刃又逼近了些。 赫连擎立即停步,“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赫连悬笑得浑身发颤,“我就是要你不好过,跪下! ” 话音未落,赫连擎撩袍便跪。常异满脸错愕,喉咙干涩。 赫连悬笑得更加癫狂,“拔剑,砍两下给我解解气。” “阿擎别听他的,不要……赫连擎!”常异挣扎两下,被赫连悬死死按住。 赫连擎一言不发,抽剑砍向手臂,佩剑不够锋利,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印。 赫连悬冷下脸,“砍不动?换把砍得动的。” “扶海,刀给我。” 见他受伤,扶海眼都红了,“不行!” 看他对赫连悬言听计从,常异又拼命挣扎起来,“扶海你拦住他,拦住他……” “别乱动,再动我就当着他的面割断你的脖子。”赫连悬耐心耗尽,“赫连擎,还不动手?” 赫连擎深深看了一眼常异染血的脖颈,冲他笑了笑,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别动。” 又向扶海伸出手,沉声道:“给我!” 扶海拼命摇头,“真不行……” 赫连擎走过去一把抽出扶海的佩刀,常异大喊道:“你敢动手,我这就去死!” 侍卫已将小院团团围住,屋脊上隐有人影,想必是赫连擎来之前通知了靖都卫。 赫连悬冷笑一声:“这就心疼啦? 那就直接点,砍脖子吧。” 扶海急忙阻拦,赫连擎一脚将他踹开,抬起刀架在脖子上。 “赫连擎你敢……” 常异话还未说完,只听不远处“嘭”地一声响,几乎同时有弩箭破空而来,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脖子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弭。 赫连悬双目圆睁,短刀脱手落地,手脚并用接住相思。 漆黑的夜空无声塌陷,砸得他喘不过气来。相思雪白的前襟洇开大片血迹,赫连悬一手搂着他,一手徒劳地捂住他胸前戳出来的半截弩箭。 赫连擎丢下刀,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常异跟前,紧紧抱住了他。 扶海立马带人围住了赫连悬。 相思张了张口,像是有话要说。 赫连悬浑身发抖凑上去,“你说,我听着呢……” “活……” 一滴清泪顺着惨白的脸颊落下,带走了满眼的不舍,相思的身子渐渐沉了下去。 “你说话,你说话啊,我听着……”赫连悬痛苦低吼,泣不成声。 常异回过神,挣开赫连擎的怀抱,腿一软跪到地上,几乎是爬过去看相思。 相思伤在要害,转瞬已没了气息。 常异不死心地探他脉搏,脉搏也渐渐沉寂,雪白的手腕上赫然绕着深深的血痕。 赫连悬抱着相思跪到他面前,语无伦次:“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怎么处置我都行,你杀了我吧……我没想杀你……救救他……” 赫连擎拉起常异,护在身后,猛地转过头望向屋脊。赫连悬说的没错,他若铁了心下手,常异恐怕也没命了。 弓弩手被盯得心下一凉,默默退走了。 说起来,相思与常异只有几面之缘,常异记得他是个极为温良的人,因此一直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何会死心塌地跟着赫连悬。 当年他曾为相思诊治,劝过相思不要一味隐忍,免得伤及性命,相思只是笑笑说:“因他生,为他死,是我的宿命。” 恐怕直到这一刻,赫连悬才看清相思磅礴的爱意。 “疼不疼?”赫连擎仔细查看一番,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伤,紧盯着常异脖子上的血迹,想碰又不敢碰。 常异拉过赫连擎的手臂检查,好在伤口不深,忙撕下袍袖权作包扎,恐惧后知后觉漫上心头,“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赫连擎只是心疼地盯着他脖子上的伤痕。 “别看了,只是皮外伤,你呢,疼不疼?”常异眼眶发酸。 “我不疼。” “你等等我。”常异心里难受,绕开赫连悬,走向破碎的房门。 屋中散落着许多布条,有几根还血迹斑驳的。不知相思是如何挣脱了绑缚,又是如何撞开了紧锁的房门。 见常异失魂落魄,赫连擎紧紧握住他的手,“伤口疼起来了,回家吧。”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常异还是心一紧,方才只管去看相思,没顾得上他,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滋味。 “我方才……” “没事就好。”赫连擎朝他笑笑,“回家吧,好不好?” 常异勉强一笑,点了下头。 出门见赫连悬跪坐在地,面如死灰,摩挲着相思手腕,喃喃自语:“我怕伤了你,没敢绑太紧,早知如此我就……为何放不下的是我,死的却是你?” 相思自幼沦落风尘,那夜赫连悬梦见母妃,不顾宵禁纵马长街,巧遇相思受罚,竟鬼使神差赎了他回去。 起初看他又瘦又小,也没想怎么着。后来相思渐渐长开,眉眼好看,身段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看得赫连悬心猿意马,满心都是床笫间那点事儿。 赫连悬本就不是善茬,也不管相思愿不愿意,就将人抱上了床。看相思蹙着眉昏睡,他心中好似起了一把燎原业火。 也是相思心甘情愿纵着他,若相思硬气些,他或许还能收敛,可这一纵容,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照常处处留情,直到侍女怀了身孕,相思得知后,大病一场。他这才知道害怕,亲手给那侍女喂下打胎药。后来装着淫靡纵欲,故意不娶妻纳妾,从此再没有过子嗣。 他只知相思与众不同,却懒得去想有何不同,反正相思会永远追随他。 若他能早些察觉,若他能懂得珍惜……赫连悬抱着相思渐渐冰冷的尸身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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