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轮到你入宫侍疾了吧?”常异偏过头亲了亲他,“我陪你去。” 老皇帝照例颓在床榻间,屋中香气缭绕,往常最钟爱的气味,如今闻来却格外甜腻,令人烦躁。 一抬眼看见赫连擎进门请安,皇帝眉头一松,勉强攒出个自认为慈爱的笑来,“你来啦。” 赫连擎并不吃惊,垂首道:“儿臣来侍奉父皇用药。” 皇帝一震,“药就不必吃了,你难得来一趟,你我父子叙叙旧吧。” “好,”赫连擎懒得戳穿,搁下药碗,抬眼盯着他,“父皇记得母妃吗?” “提她作甚……” “为何不能提,有何不能提?” 皇帝的耐心很快用尽,恨恨道:“那个贱人……” “父皇害死我母妃,却反过来憎恶她。”赫连擎冷冷盯着他。 皇帝不敢回视,嘴硬道:“孤把她接回宫,好吃好喝养着宠着,她竟敢……” “竟敢什么?竟敢去死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养的雀鸟!”压抑多年的怨恨困惑倾泻而出,赫连擎浑身发抖。 常异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无需多言,“陛下久居深宫,不知民情,没见过寻常人家父慈子孝,舐犊情深吧。” 皇帝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退下!” 常异笑了笑,“陛下本该稳坐江山,享万民爱戴,子孙承欢。可因你暴戾恣睢,残忍嗜杀,功绩、权势、亲情、爱意,这些曾经属于你的东西,都将烟消云散。陛下还是把药吃了吧,争取长命百岁,好好尝尝这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滋味。” “你放肆!来人!来人!我要杀了你!”皇帝被他戳中心事,怒不可遏,挣扎着要同他拼命。 “我都说了,陛下已经众叛亲离,喊也没用。”常异拉起赫连擎就走。 “孩儿!为父对不住你!”老皇帝见他二人要走,趴在床沿哭喊起来。 赫连擎顿住脚步。 “你……你帮爹把江山抢回来,爹一定好好疼你……” 常异强忍怒气,扭头冷笑:“他如今不缺人疼了。”说完拽着赫连擎,一路奔出宫去。 直到回了府,赫连擎还失魂落魄。 常异看不下去,揽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在墙边亲,亲得自个儿眼尾发红,心疼地贴着他,闷声道:“解气了吗?解气了就好好的,不准再难为自己。” “嗯。”赫连擎轻轻抱住他,“要疼疼我吗?” 常异挣开,羞恼道:“我那是刺激你爹呢,你还当真了。” “你说什么我都信。”赫连擎眼角还有些红,像刚哭过似的,泪汪汪看着他。 常异最见不得他扮可怜,果然缴械投降,大步走到床边,扭回头叫道:“愣着作甚,来啊。” 赫连擎压住他一顿猛亲,亲完却抱着他闭上了眼。 常异被撩拨得两眼冒火,箭在弦上,他却鸣金收兵了,刚要翻脸,转头见他眼下阴影,霎时没了脾气,低低嘟囔了句:“畜生行径。”翻个身靠着他便睡了。 皇帝寝宫 翎妃着一身云水蓝袍,发髻用一支银钗挽得松松垮垮,神色温和,妆容寡淡,不似从前娇俏。 “陛下安心养病,我与季儿一切都好。” 皇帝点点头,“你派个靠得住的侍婢出宫,带上孤的谕旨,去东山营调兵。以后这江山,还是我们的季儿来坐。徐氏附逆,待孤废了她,立你为后。” 翎妃温婉一笑,“陛下薄情寡义,皇后自然心寒,怎么可能待见你。”说话间,信手扇了扇刚点上的香。 “你说什么?”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妾擅长揣度圣意,自然明白陛下最怕瑞王,是觉得瑞王最像你。可依臣妾之见,还是恪王更像一些,疯癫残暴,愚不可及。” “住口!” “这就急啦。”翎妃拿起一旁的玉如意,垂眸把他按回去,“陛下,你闻,今日的香是不是格外浓些?” 皇帝瞪大眼看了看香炉,又看向他当作宠物养在身边的爱妃,“是你……” “夫妻一场,臣妾不忍见陛下煎熬受苦,特地来送你一程。” “你这个贱婢!”皇帝挣扎几下,身上彻底没了力气,渐渐气若游丝:“孤……要杀了你……” 翎妃咯咯笑起来,“臣妾就要带着季儿和他的亲生父亲就藩去了。陛下不必起身相送,早些去酆都,给我的族人和那些无辜受戮的人,磕头赔罪吧。” 闻听此言,皇帝眼前走马观花一般闪过无数张人脸,他这一生杀人如麻,从没害怕手软过,也从未梦到过谁,可如今,他们都来索命了。 “护驾,护驾……救……救命……” 翎妃伏在他耳边,恰如从前恩爱,笑着低语几句,皇帝双目圆睁,大叫一声,彻底没了声息。 她跌跌撞撞走出门去,殿前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心腹上前扶住她,“娘娘还好吗?” 翎妃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冲着夜空,凄声道:“阿爹阿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第98章 “殿下,四更了。” 赫连霄抿了口茶水,重新拿起书卷,漫不经心地翻看。 倏忽钟声响起,仿佛龙吟,一声,两声…… 赫连霄霍然起身,闭了闭眼,踉跄了一下。 水青上前扶稳,递了块帕子给他,赫连霄轻轻推开,低声道:“备车。” 恪王府 近日来,赫连悬睡不安稳,总是梦到母妃,偶尔也会梦到赫连浡。 梦见母妃好生生活着,而赫连浡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醒来后,他总忍不住想笑,明明是个美梦,何必要惊醒。 今夜他急着入梦,却怎么也睡不着。相思靠在他怀里,软绵绵、暖烘烘的,像个棉布娃娃。 “殿下怎么还不睡?” 赫连悬刚想说话,身子猛地一僵,他也听到了丧钟。 “这是……” 不待相思说完,赫连悬已掀被而起。 “殿下要去哪儿?”相思急忙追上去。 赫连悬一把甩开他,赤着脚奔到门边,狂拍门板。 门外的卫士冷硬道:“太子有令,恪王身体有恙,不得擅离,恪王请自重!” “他算什么太子!野种!放本王出去!”赫连悬疯了一般砸门,可这门上了几层锁,一时哪能砸得开。 “赫连霄!你敢……你也敢弑君!” “殿下,别闹了,殿下……”相思拼命拦着他。 眼见破门无望,激愤之下,赫连悬一把将相思按在门上,怒道:“你拦我干什么!连你也向着他们了是不是?你也想走是不是!你不想陪着一个废人了是不是!” 相思怔怔看着他,眼里有了泪花,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上去。 赫连悬渐渐安静下来,相思转而紧搂住他的腰,低声安抚:“殿下,别怕。” “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再也无法替母妃报仇了。相思,我是个废物。”赫连悬哽咽着推开他,“你走吧。” 相思拼命摇头,“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殿下。” “你留下干什么?给我陪葬吗!” 赫连悬怎么也挣不开,相思天生孱弱,可习武勤奋刻苦,论身手其实比他还好些。 “殿下要赶我走,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相思双目水润,神情坚定又温柔。 赫连悬身上那股子邪劲儿瞬间散净,抽噎着抱住相思。 相思靠在他肩头,因激动而声音微颤:“我不走,我和你,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说好了,不许反悔……” 宫中一片惨白,仿佛寒冬积雪。 赫连擎赶到时,赫连霄已经领着弟弟妹妹披麻戴孝跪了一地,说话时脸色苍白,身子都随着话音微微颤抖: “四哥,父皇……薨了。” 嘉阅三十六年秋九月,魏帝崩。十月,太子继位,次年改号成安。 数月后 瑞王府 “天不亮就要进宫,快吃些东西垫垫,免得散朝了还要留下议事,饿得头都昏了。”常异愁眉苦脸给赫连擎穿朝服,腰带教他自个儿系,转身拿起一小碟糕点喂他:“张嘴,再吃一口。” 赫连擎来者不拒,一块接着一块,塞得双颊鼓鼓的,常异拿起茶壶,数落他:“你倒是嚼啊,喝口茶顺顺。” 赫连擎喝了口热茶,使劲儿嚼几下,抻着脖子咽了下去。 “拉磨的驴都没你忙,晚上让厨娘炖汤,好好补补。”常异忍不住嘟囔。 “新朝初立,西北局势也不大好,早出晚归,委屈你了。”赫连擎轻抚他脸侧,神色眷恋。 “罢了,我就是心疼你。”常异抬手覆在他手上,心中一阵紧似一阵,“西北又要打仗了吗?” “未必。”赫连擎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二人相拥着腻歪片刻,“再睡会儿,养养神,我争取早点回来。” “好。” 临出门,常异又叫住了他,“师父下个月就到,你先同我敬茶,等过了国丧再摆宴。” 赫连擎双眼都亮起来,一步三回头地上朝去了。 他这一走,常异心里空落落的,忧心忡忡哪还睡得着。 挨到日头足一些,起身草草收拾了,跑去提溜桑枝习武读书。 桑枝苦着脸站桩,嘟囔着肚子饿。常异又给他塞了几块糕点,心道每日喂这个喂那个,像养猪似的。 桑枝哪知他想的什么,吃了甜食就嬉皮笑脸,“师父别犯愁,午饭前他就回来了。” “臭小子,取笑我。”常异笑着抬腿,桑枝一闪身躲过去。师徒俩玩玩闹闹消磨光阴。 一转眼夜幕初降,忽有侍从来报说有人求医,常异满心惊疑,叮嘱桑枝几句,背起药箱急匆匆出门去了。 大殿 “恪王在府中不能安分守己,请陛下早日定夺。” “哦?他又干什么了?” “陛下天恩浩荡,不追究其谋反之罪,只是禁足,并不限制恪王府其余人等出入。恪王却恩将仇报,日日在府中大放厥词,还派人到坊间胡言乱语,此等逆臣,必欲除之后快……” “此言差矣,恪王禁足,乃因突发恶疾。言行疯癫悖逆,必定有人暗中唆使,只需撤换侍从,再派信得过的医官入府诊治照看便无碍了。” “李大人所言极是,陛下与恪王到底是兄弟,陛下初登大宝,更不宜兄弟反目,徒生事端。” “刘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刘向礼朝同僚笑笑,“杨大人稍安勿躁,一切皆有陛下定夺。” 杨侍郎白了他一眼,“礼部出身的,都是大善人。” “杨大人谬赞了。”刘向礼和气一笑。 杨侍郎也稍稍放缓了语气,“恪王可不像你,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在西北做王妃,西北王得知陛下继位,到如今连贺表都不递。西北军与胡人缠斗多年,人马剽悍。若就此放过恪王,西北王贼心不死,不如就由刘大人前往西北布防守关,且看你这份善心能否平息战火,保境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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