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作者:爱吃水煮鱼的林深深 简介:他从风雪中归来,拥抱这失而复得的烛光。 他站在长亭里张望,等他的将军卸甲还乡。
第1章 冬月,南唐幼帝宴请外邦使臣,回雁台上歌舞升平,极尽奢靡。稚嫩谨慎的幼帝身后,有太后垂帘坐镇。 “西魏使臣到。” 内侍尖利的嗓音骤然划破丝竹声声,满朝文武如临大敌,盯向殿门。 只见一年轻官员当先而入,笑容可掬,身后跟着一班副手,大摇大摆上前行礼。 “小臣罗繁,奉大魏皇帝之命,来贺贵国太后寿辰,恭祝太后万寿无疆。”话毕,侍从奉上寿礼。 有唐臣起身奏道:“西魏蛮夷不懂礼数,我南唐自太祖以来,立国三百一十二年,区区叛臣赫连氏,怎敢跋扈至此?既遣使贺寿,为何只派个无名小臣?后生无礼,上殿不跪,举止轻狂,简直厚颜无耻。” “回禀南唐皇帝陛下,我大魏与贵国皆以武立国,礼数自然与贵国相当。我乃大魏子民,上跪赫连天子,下跪父母长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错之有?况我大魏遣使,向来大国遣名臣,小国遣小臣,此乃规矩。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臣不计小臣过,切勿倚老卖老,多作为难。”罗繁笑意不减,话里带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无耻后生!” 一班文臣嘁嘁嚓嚓,罗繁视而不见,笑眯眯望向小皇帝。 幼帝支吾半晌,离座向太后请示:“母后,这……” 南唐太后大权独掌,偏偏身子孱弱,至此,咳嗽声就快要压抑不住,强忍着扬声道:“我南唐既为长者,不与后辈逞口舌之快,西魏使臣,入座吧。” 各国使臣皆作壁上观,热闹过了还意犹未尽。 西魏近年大张旗鼓,东征西战。邦交场上,各国心照不宣,都是明交暗防,只南唐君臣胆大包天,在自个儿地界上死要面子。 宴至半酣,南唐太后连咳数声,女官忙低声吩咐宫婢:“去,请先生过来。” 未几,自小门行出一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发间却已见了白。一药童端着药碗,紧随其后。 此人只朝太后躬了躬身,端坐于小凳之上探手诊脉,诊罢朝药童低语几句,药童便奉上汤药。 太后饮了汤药,片刻就将气喘顺了,唐臣与幼帝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那二人不卑不亢,躬身行礼告退。 有使臣私语:“那便是梁神医的高足吧?” 旁人应和道:“这位常圣手,早年游历天下,尽得神医真传。听闻近几年他不时替神医出诊,任是什么顽疾,到了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眼下在各国贵胄之间炙手可热,偏又脾气古怪,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是啊,他此番是从北边来,北魏那位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都还欠着他一条命呢!” 罗繁听得津津有味,忽而想起了什么,侧首一瞥,摇头苦笑,“拦不住啊,罢了。”这一趟探着南唐虚实也算不亏,实在拦不住的,撒手就是了。 天降小雪,一落地便化成了水。常异走出殿门,相熟的女官撑开油纸伞,笑着递给他,“先生穿得单薄,脚步可要快些,当心着凉。”又自怀中取出手帕包着的糕点塞给小童,“小桑枝饿了吧,拿回去垫垫肚子。” 桑枝接过去嗅了嗅,开心道:“多谢姐姐!” “嘘,快回去吧。”女官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师徒二人迎着风往回走,常异走不快,桑枝却急着回去吃糕点,如狼撵着一般,催着他走快些。 常异便打发徒弟先回去。 桑枝迟疑片刻,还是撇下了师父。深宫之中不能奔跑喧哗,可少年人快步走路也同撒腿开跑差不离了。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风雪中。 常异本想将伞给他,不料这孩子腿脚飞快,只得摇头笑笑。又蓦地陷入往昔旧事,少年人挺拔俊美,性子桀骜,虽不及桑枝活泼,可走起路来也是来去如风,干脆利落。 “想起什么了?” 身后有人说话,常异吓了一跳,猛一回身,那人已到近前。手中油纸伞倏然落地,滚了几下,堪堪停在湖边。 “贺……贺青?” 眼前之人曾远在天边,也曾夜夜入梦,常异心口钝痛,他本以为这段露水情缘,两年前便已无疾而终了。 “先生还记得我。”贺青语气生硬,像是在怄气。他似乎比两年前拔高了些,从前浓丽深邃的眉眼又阴沉了不少,眼神如同阴霾不散的冬日,望之令人瑟瑟,再开口,话里也结满了冰霜:“我以为你早将我忘干净了。” 常异心底响起一阵炸雷:当年分明是你不辞而别,怎么说得像是我始乱终弃,咱俩到底谁负的谁啊? 思及此,常异抬手想将他推远些,奈何贺青先一步探出手来,在他腰上撩了一把。 常异双眼圆睁,下一刻贺青已退后半步,皱眉道:“瘦成这样,他待你不好?”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听着像有什么隐情。 “你什么意思?谁待我不好?” 贺青不答话,垂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转身便走。 常异急了,快步跟上去,拽着他的衣袖刚要说话,不料贺青突然停步转身,双臂一张,将他拢进了怀里。 按说他二人统共也没抱过几次,可常异却觉得这个怀抱万分熟悉。 眼看这颗半死不活的心又要死灰复燃,常异狠狠挣扎几下,没挣开,怒气撞得他声音发颤:“怎么,两年不见,你还学会欲拒还迎了?” 贺青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低沉了许多:“常异,你不想我吗?” “我为何要想你?”常异冷声道:“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 贺青缓缓松开他,眼眸略微湿润,巴巴看着他道:“我就住在驿馆,得空了来找我,好不好?” 见他这副模样,常异还是心软了,嘴上却不饶人:“我没空,忙着呢。”说着去捡油纸伞,没走几步,竟然脚下一滑,直扑向半冻的湖面。 他只觉得有人扯了他一把,又顺势一推,反应过来时人已跌倒在地,眼见着贺青摔进湖里。 “贺青!” “我没事,你别过来。”贺青挂着一身冰碴跳上岸,恨不得离常异八丈远,“你身子不好,别靠近我,沾了寒气。” “你身子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我找人给你熬姜汤。”常异不由分说拉住他手腕。 贺青没有甩开,忍不住露出笑意,“你在南唐太后身边,人前不宜与魏国使臣走得太近。我这就回去了,你明日……” “我明日没空。”常异松开他,语气稍缓。 “那后日也行,我……” 不待他说完,常异顾不得宫里的规矩,快跑两步将他抛在身后,生怕跑慢了,心就乱了。 次日风停日暖,常异独自上街采买,没留神被谁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倒是个老熟人了。 “许久未见啊,常先生。” “原来是罗大人,恭喜高升。”常异冷着脸拱了拱手,敷衍一下就要走。 罗繁拉住他,赔着笑脸,“好先生,都怪我,当年不该一声不响带他走,你就当发发善心,可别见死不救啊。” “大人言重了。”常异甩开他,走出几步又返回去,皱眉道:“慢着,你说谁要死了?” 罗繁抿着嘴摇了摇头,轻叹道:“先生随我来吧,一看便知。” 来至驿馆,常异见着面色惨白的贺青,心狠狠一抽,思绪无端乱飘,忆起四年前初见时,他便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
第2章 初春风冽,春阳却暖。 地上的积雪早已化得七七八八,雪水将山路冲刷得泥泞不堪。 “师父,你等等我啊。” 小童扎着双髻,一步一打滑,嘟着嘴,脸都憋红了。 “说了别跟来,碍手碍脚。”前头一个清俊的背影踉跄几下,好不容易站稳了,嘴上数落着,脚下却放慢了些。 小童一鼓作气,蹦蹦跶跶赶上他,笑得没心没肺,“师父口是心非,师父明明最喜欢我了。” 常异面上漾起笑意,微微扬起下巴,朝身后伸出手。 小童立马搭上去,“师父最疼我了!” 师徒二人互相搀扶着往上爬,终于来到山顶。 “师父是菩萨心肠,西魏和梁国在打仗,城郊保不齐何时就成战场了,师父为了治病救人,还只身一人上山挖草药……” “我若只身一人,耳根还能清静些。” 常异两手都是泥,小心在草根周围扒了又扒,这才下了铲子,将那草药连根挖下。 小童叫了声“好”,扭过身子,好让常异将草药扔进他身后的背篓里。 “差不多了,桑枝,你去那边避避风。”常异抬袖擦汗,随手一指。 桑枝“哎”了一声,顺着他指的方向跑去,跑到一半,捂着嘴,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 “师,师父!” “怎么了?”常异顾不上挖了一半的草药,急忙跑过去,拉住桑枝的手臂。 “那边……那边有个死人!” 莫非魏梁真在此处打起来了?要是真误入战场,杀红了眼的兵将哪还管你是兵是民?常异心中懊悔,怎么就经不住桑枝哀求,带个半大孩子来冒这个险。 硬着头皮扒开层层枯草,只见泥泞的雪地里,仰面躺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 男子鬓边编着数股细辫,脸上覆盖一块厚重狰狞的银色面具,面具上溅满了血点子,细看还有一道斜劈的裂痕。 铠甲下的胸膛还有起伏,想必还没死透。 常异松了口气,扔下铲子,随手在外袍上抹净泥水,上前去探他脉搏。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被常异一碰,骤然“活”了过来,死死钳住常异的手腕,两道凶狠如狼的目光从面具下直直射出。 常异一惊,强作镇定,拍拍他满是血污的手背,安抚道:“我是大夫,给你看看伤,撒手。” 不知是听了他的话,还是终于用尽了力气,那人往后一仰,又栽了回去。 他这一倒,面具应声炸裂,露出一张苍白艳丽的脸来,看得常异微微一怔。 “桑枝,搭把手。” 师徒二人一齐使力,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身上的重铠剥下。 常异撕了外袍,草草裹住他身上几处大伤,勉强先把血止住。 抬头看看将落的日头,估摸着积雪一时化不透,便将那碎裂的面具并铠甲草草掩埋在松软的积雪下,背起昏厥的伤患,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 “师父,这人长得好生漂亮,你说他是男是女?”桑枝拧干布巾,从伤者腹部的血口子开始,小心清创。 “自然是男子。” 常异端坐案前,笔走龙蛇,须臾写好药方,“谁家姑娘如此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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