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领命,陛下,睡吧。”翎妃挥退内监宫婢,眯着眼敛去笑意。 当年皇帝灭她全族,她是凭着这幅好皮囊才得以苟活。仇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立即抽出金簪钉进他颅顶,可叹时机未到,还不能鱼死网破。 皇帝病得重,明面上吃药吊着,暗地里四处寻求长生之术。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处理国事,便将心思放在了年幼的季儿身上,他需要一个傀儡,替他震慑群臣。 这个傀儡应当年幼无知,怯懦温顺,无人教养。 轻轻为皇帝搭上软毯,翎妃掩袖遮住满面讽笑。她早就看出皇帝想立子杀母,不留后患。 赫连浡桀骜一世,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当初入宫时她能婉转顺从,如今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弱女子,自然也只能坐以待毙。 “陛下好眠,臣妾告退。” 翎妃走出大殿,“查出来了吗?” “周大人失踪多日,遍寻不到。” “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季儿继位,本宫有的是办法找他。”夜空黑漆漆的,凉风又卷起来,翎妃秀眉一蹙,“回宫吧。” 阴雨连绵,断断续续下了两日。 “再给本宫讲讲唐国太后身边那个会吹糖人的小丫头。”太后皱着鼻子推开药碗。 桑枝正在兴头上,还想接着讲,常异拦住他,变戏法儿似的端出一小碟蜜饯。 “太后先吃药。” “这……”女官想阻止。 太后眼疾手快喝光了药,抱过小碟,兴冲冲吃了一颗。 “怪不得阿擎喜欢你。” 常异一惊。 “别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后拍拍常异,又招呼梁清眠过来,“你是小五家的?” 梁清眠答不出话来。 “这小哥俩眼光都不错,”太后笑眯眯地把蜜饯分给他们三个吃,“命也都苦。” 常异心一颤,太后看着他叹道:“多吃点儿蜜饯,命就甜了。” 转而又对梁清眠道:“可别轻饶了郑王妃,她自个儿犯错,拿孩子撒气。你偷偷给她下点泻药,替我出口恶气。” 常异同梁清眠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桑枝捏着拳头附和:“太后娘娘说得对,不能饶了她!” “别拘着了,看我给你们露一手。”太后拉着他们分茶,十分热络。 未几,有人报传翎妃求见。 太后转瞬收起笑容,靠在榻边,眯了眯眼,威仪赫赫,与方才判若两人。 “臣妾见过太后。” “来干什么的?” “听闻太后身体不适,臣妾特意请旨前来尽孝。” “好啊,坐吧。” 翎妃乖乖坐好,美目流转,自常异和梁清眠面上扫过。 “乱看什么。”太后一声低斥,翎妃立马收敛神色。 “行了,别在这儿添乱,有话直说吧。” 翎妃柔声细语:“太后不喜欢妾身,妾身本不该过来讨嫌,只是听说二位先生妙手回春,想请他们去为陛下请脉。” “你倒是有心。”太后盯住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翎妃笑而不语,静静与她对视。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烛光闪烁,映出影影绰绰跑动的人影。 太后冷哼,“怎么,凭你也敢造反?” 翎妃盈盈一笑,“妾身不敢。” “先皇的位子都是本宫帮他抢来的,你区区一个番邦女子,真当本宫是吃素的?” “妾身不敢冒犯太后,只要先生肯随我走一遭,妾身绝不与太后为难。” 二人一坐一卧,静静对峙。 门外那提刀的黑影越走越近,常异心知远水解不了近渴,霍然起身道:“我跟你走。” “坐下。”太后泰然自若,“本宫要保你,放眼大魏,还无人敢拦。” 翎妃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太后当年与先皇四处征战,共分天下,家族部曲树大根深,振臂一挥,确实无人能挡。 “太后要静养,就让我随她去吧。”常异冲太后拜道:“娘娘,我也想替阿擎尽孝。” 太后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吧。小桑枝和清眠留下。” 梁清眠起身追出来,常异将他推回去,“师兄替我照顾好桑枝,等我回来。”
第95章 满天阴云密布,雨水将落未落,呼吸都有些泛凉。 翎妃押着常异走进大殿,殿内灯烛所剩无几,显得颇为阴森。 “有劳娘娘。”说话之人转过头,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癫狂的笑。 宫女们颤抖着扶起灯架,一瘸一拐,挨个点起蜡烛。后妃侍婢乌泱泱聚集在大殿之上,互相搀扶着瑟瑟发抖。 常异这才看清地上的残骸,勉强稳住心神,“张将军找我?” “找你?”张琪长笑不止,“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捏着你,以防万一罢了。” “此话何意?” “赫连擎死定了,可我怕他死不透,留着你,有条退路。” “就算拘着我,你也打不过他。”常异瞪着张琪,小腿冷不防挨了一下,闷哼一声趴到了地上。 “我打不过他,可有的是人要他的命!”张琪弯腰拍拍常异的脸,“过了明日,我把你跟他烧在一块儿,你就跟着他一道下黄泉吧。” “张琪,你想篡位?”赫连浡沉声质问。 张琪不觉腿软,险些跪倒。一抬头见皇帝满面讥讽,登时恼羞成怒,上前夺下皇帝宝玺,半跪着捧给年幼的赫连季,“殿下即刻登基,往后这宝座,这天下,臣替你守!” “你这贼子!”徐皇后抱着小皇子后退两步。 “皇后没有嫡子,膝下哪个庶子登基,不都是你当太后?恪王是个疯子,造反就是为了泄愤。你那便宜儿子柔善可欺,恐怕已被狗皇帝一道诏书赐死了。这一帮不肖子,哪比得上小皇子乖巧听话?”张琪再次笑出声,“你当你的太后,我当我的摄政王,我与你们徐家,井水不犯河水。” “霄儿……”徐皇后落下泪来,张琪趁机将宝玺强塞给她。 “孤控弦百万,各营主将得知靖都危难,不消片刻便会起兵勤王!”赫连浡抽出宝剑,直奔张琪,“待孤先斩逆臣!” “拦住他!给我杀了他!”张琪不觉退后,可他手下都是禁军,一见皇帝震怒,个个都腿软。 他们本就是被诓骗谋逆,并非忠于张琪,只是心知皇帝睚眦必报,倒戈也没有退路,这才硬着头皮闯殿,都是赶鸭子上架,谁敢担这弑君大罪? 张琪见无人敢动,涨红了脸抽出佩刀。 赫连浡毕竟年老体衰,被他一刀劈砍倒地,挣扎两下,没起来。后妃们大惊失色,纷纷低声啜泣起来。不是哭皇帝,是哭将塌的靠山。 张琪喘着粗气,弓着腰大笑,举刀想要了结这孤家寡人的性命。 “呃……” “当啷”一声,佩刀脱手,张琪猝然倒地。 白刃森森染血,水青伸出两指,优雅利落地弹掉血珠。 “清水……婢子……” 水青淡淡一笑,短刃瞬间消失在袖口,“你以为清水轩为何叫清水轩?张将军,不瞒你说,我叫水青,记住了。” 张琪口吐鲜血,自知性命不保,使出全力向翎妃爬去,“翎……” 爬了没几步,人就断了气。 翎妃压根顾不上看他一眼,踉跄着奔到儿子身边,红着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是清……你是赫连霄的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跃出数人,同殿上禁军缠斗起来。 水青瞥了眼奄奄一息的老皇帝,小心扶起常异,还贴心地给他搬了把椅子,“先生受委屈了,且坐片刻。” 翎妃攥着小皇子的手,直勾勾盯着皇后手里的宝玺。 “娘娘还是安分些吧。”水青说着,将一枚铜印掷到她脚下。 翎妃一眼认出那是周逢祖传之物,平日里宝贝得很,日夜都要贴身收藏。 “你们……你们把周逢怎么了!” 皇后猛然回头看她,翎妃浑然不觉,捡起铜印握在手里,嘶声道:“你敢……” “娘娘都敢唆使张琪谋逆,我有何不敢?”水青笑笑,一手提起张琪尸身,扬声道:“逆贼已伏诛,诸位受人蒙蔽,缴械者赦免,负隅顽抗者杀!” 禁军闻言,陆续弃械。 水青扔下张琪,掏出帕子净了手,静静看着皇帝流血挣扎,良久,才悠悠道:“陛下受伤了,还不快传医官。” 常异想起身帮忙,水青却道:“先生坐着便是。” 殿外喊杀震天,水青信步行至殿门,笑道:“看来是恪王冲破了张琪的封锁,打进宫门了。” “青姑娘,这可如何是好?”皇后上前一步。 “娘娘稍安。”水青随手捡起一柄刀,扬声道:“禁军的兄弟们,戴罪立功,就在此时。随我护驾!” 殿门开了又关,常异一边盯着医官救治皇帝,一边紧张地留意殿外动静。 闯殿的禁军自知身背大罪,指望赎罪立功,个个奋勇杀敌,舍生忘死。 而恪王的部下背水一战,同主将一样疯狂。 两拨人就在殿外拼起命来。 恪王私蓄死士多年,人数众多,而禁军大部都在宫城外观望,入宫的只是少数,渐渐不敌,死伤殆尽。 清水轩倒是愈战愈勇,奈何人手不多,也落入下风。 水青纱裙上溅了血,身上也挂了彩,笑容却格外张扬耀目。平时跟在公子身边,她就像一抹清冷柔和的月光,优雅从容,细说分寸。唯有执起刀剑,才敢放肆。 敌人的热血撒在云阶之上,厮杀愈演愈烈。 忽闻一声马嘶。 “杀!” 绛袍女将手执长枪,马踏禁地,须臾间,身后又涌上一队轻骑,快如风雷降世。 恪王部众见此情景,直惊得肝胆俱裂,士气锐减。 骑兵势不可挡,迅疾杀出一条血路。 “青娘!” 骏马抬起前蹄又狠狠踏下,逼退涌上来的敌军。鸣红挥舞长枪冲到殿前,解下长剑扔了出去。 水青应声接剑,寒光一闪,宝剑出鞘,霎时威势大震。 卷地风一阵强似一阵,二人并肩作战,直杀得昏天黑地。 须臾间,长阶血流成河。 老皇帝下手毒辣,赫连悬生怕做了弃子,此生再无机会复仇雪恨,一边逼迫张琪附逆,一边召集死士,不计后果杀入宫城。 可张琪临阵反叛,提前派兵把守要塞,一面截杀出城传信的官兵,一面反过来牵制消耗赫连悬的兵力。赫连悬不甘心束手待缚,发狠猛攻,拼却一半战力,舍命冲杀至此。 不料守殿人手不多却宁死不退,硬是教他们碰不到殿门。 赫连悬身披轻甲,亲自搏杀,敌人的热血撒在胸甲上,溅到脸上,更教他胸中沸腾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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